种种唤醒 那天是婆婆把她送回家的,一路上不停的骂儿子,替儿子向她道歉,最后她把 眼泪擦干,对婆婆说:“妈,我自己打电话去骂他。” 婆婆这才松一口气,说:“好,你狠狠的骂他,我也要打电话去骂他一顿。” 回到家她才想起她的车还留在了超市的停车场上。 她没有去管车,脱了外套趴在了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又流了几滴眼泪。 似乎她有点明白,虽然她想不通,可大致猜到了欧雨声为什么要离开。 她没有打电话去责问他,欧雨声不给她来电话,她也不打,她看他到哪天才来 找她。 有时候男女间的较量就是这样展开的,双方越成熟,陷入这种游戏的机会就越 多,仿佛风平浪静的,一切如常,其实却如深海的海沟,在目光触及不到的底下, 不知有着怎样汹涌的暗潮翻滚。 于是,暗战就爆发了,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看谁最后扛得住。 她对母亲说欧雨声因为工作需要出国去了,徐淑云说怎么赶在这个时候出国, 她回答母亲,外国人又不过年,就搪塞了过去。 年三十她吃了两顿年夜晚,六点去到婆婆家,先陪着欧雨声的父母吃,或许是 因为那天当着婆婆的面掉了眼泪,欧雨声的爸妈待她格外的亲热,连一脸官相的公 公,也叫了她好几次:“小星,吃点这个。” 七点半她回到自己家,又陪母亲吃,母亲知道她大约吃饱了,给她搛了块鱼, 就没再叫她吃了。 饭后她陪母亲看春晚,手机响起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欧雨声,可是不是, 是叶枫。 早上她还给他送了两杯豆浆的,知道下午他表哥把他接回了家里,这会儿就告 诉她,他吃完了年夜饭,自己坐着的士回医院了。她说:“你表哥不是让你在家里 住一夜的吗?” 他说:“在医院睡惯了。”然后问她,“小星,你在干吗?” 她随口答:“陪我妈看春节联欢晚会。” 叶枫仿佛也是随口在问:“欧雨声没和你在一起吗?” 她顿了一下,说了两个字:“没有。”她没告诉叶枫欧雨声出国了,自从他走 了之后,她再没在叶枫跟前提起过欧雨声,以前她常不经意的会和叶枫谈起欧雨声, 说自己的失落和迷惘,但欧雨声突然消失以后,她绝口不提了。 听到她的回答,叶枫显然有点吃惊:“今天是大年夜,他怎么不和你。。。” 她一下打断他:“要不要我来陪你看会电视?”她懂他的期盼。 叶枫在那边明显的愣了一下:“要。。我就怕你抽不出身。”他回医院,不就 是等着她有可能来陪他一下吗? 和母亲说了一下,她开着车去了。确实,如果欧雨声在的话,她肯定抽不出身, 但现在,他不在。他知道她会去陪叶枫吧,所以他走了,是生气,还是嫉妒,她有 点分不清。只是想着,在异国他乡,他身边有没有人陪着他过年? 她想起那一晚他突兀的那一句“我爱你”,是不是那时候,他就准备离开了? 他忍受不了自己的老婆去照顾情敌吧。 十点多的大年夜街头,车辆异常的少,偶尔相遇的公交车都跑得很快,的士更 是半天才有一辆,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间还在街上,一路上,处处张灯结彩,今晚 的霓虹,艳过任何时候,可也寂寞过任何时候,C 市的长街,迎来了一年中最空旷 的一个夜晚。 医院是没有节日的,护士还在值班,叶枫见了她只会傻笑。 她陪着他看完了春晚,倒计时来临的时候,整个城市陷入了爆炸声中,她站在 病房的窗边看着远近升腾的烟花,一朵朵的在夜空漫开,盛放一两秒,用流星似的 的璀璨换来那一刻的美丽,即使随风而逝了,似乎也是值得的。 她看着烟花,也看见了玻璃窗上叶枫望着她的眼睛,那样的一动不动,和夜空 里绽放的点点繁星叠在了一起。 她陪着叶枫迎来了农历新年,欧雨声没有打电话来,回家以后,她等到天亮, 也没等到他的电话。 年初三许青兰来给母亲拜年,她跑去楼下把她接了上来,扶着她一级一级爬楼 梯。 相比于往年的门庭若市,今年只有许青兰来,母亲见了她很高兴,留着她吃晚 饭,就去了厨房张罗,她拉着许青兰进自己房间说话。 两人面对面坐在两张圈椅里,她给许青兰递一个芦柑:“陈凯自己拜年去了?” 陈凯在一家军工企业上班,每年要给大大小小的领导和一些同事拜年,许青兰因为 腿不方便,很少陪他去。 “嗯,”许青兰低头剥着芦柑,“他本来想陪我出门的,我劝他还是去给同事 拜年,他听说我是到你这来才没跟着,最近,他黏的我很紧。” 夏小星抬起头,有点诧异:“他干嘛黏你?”在她一贯的认知里,陈凯是把生 活里的许多物质排在许青兰前面的,他的爱是有条件的,是中规中矩的,是永不可 能沸腾的,又怎么可能黏着她? 许青兰低着头:“我取得了一个去加拿大交流访问的学习机会,时间是半年, 四月份走,签证就快下来了,陈凯不想让我去。” “为什么?”问完她便反应了过来,那个一直喜欢着许青兰的数学系男生,不 就在加拿大的多伦多吗? “他帮你联系的学校?”许青兰是中国史教研室的,在她那个二流学院里,出 国的机会几乎没有。 许青兰缓缓的点了下头。 “你们俩还有联系?”她当年亲眼看着许青兰把那男生的信烧掉,她当时流的 眼泪,如果滴在那蓝色的火苗上,定能把那火焰浇熄了。 “他有我邮箱地址,每年都给我写两三封信。。。最近为出国的事,写的比较 多,被陈凯看见了。” 她问:“为什么突然又想去了?”几年前自由的时候都不去,现在不自由了, 为什么却要去了? 许青兰眼里一点一点的酝起了水花:“我想替自己活一次,一辈子就任性这一 次,你说行不行?” 夏小星鼻子酸酸的:“你为什么不早点任性?” “是不是晚了?”许青兰噙着泪问她。 她没有回答,她给不出答案,这要她自己去选择。只是在心里她问自己,爱分 早晚吗?只有爱不爱,和后不后悔吧。 五点多她给叶枫打电话,告诉他许青兰来了,在他们家吃晚餐,晚上她不给他 送饭了,对着话筒她说:“你叫你哥给你带个饭,或者去食堂将就一顿,行不?” 叶枫在那端轻声的答应:“好。” 她放下电话,许青兰问她:“叶枫好点没有?”她拉她去往客厅:“好多了, 要不吃完饭带你去看看他?” 许青兰点头:“好啊,我正想去探望他的。” 一顿饭吃了两个来小时,主要在说话,菜早就凉了,许青兰谈些学校的趣事, 说改期末试卷,给学生出的填空题,问一般史学上的四史是指那几部书,有学生填 :不知道,心里烦,司马迁,诸葛亮。她还是给一分,因为司马迁和诸葛亮沾了边。 她和母亲使劲笑,说现在的学生这么牛啊,许青兰麻木的说,我早见怪不怪了。 临近八点,她带着许青兰去了医院。 出了电梯顺着走廊走,路过一间间病房,每扇门上的玻璃窗口中都透出光亮, 惟独前方叶枫的房间门是黑的。隔着五六米,她就看见了这种异常,一楞之下,她 松开挽着许青兰胳膊的手就加快了脚步,一个护士迎面走过来,天天见面已认得她, 对着她说:“今天来的这么晚啊?你不来,他连晚饭都没有吃,我给他送药,量脉 搏,他一直在床上躺着,没见他起来过。” 夏小星一下停住脚步,顿在走廊里。 许青兰在她身后两步跟过来,站到她身边望着她,嘴里叹息一声,轻声叫她: “小星。” 她像没听见似的,许青兰压低嗓门在说:“你不能这样惯他了,他会越陷越深 的,除非你想离开欧雨声。” 她只愣着不语。 许青兰望着她:“是不是狠不下心来?” 她目光怔怔的,许久,才说:“你先进去,把他叫起来,我去外面给他买份盒 饭。”说着就快速的转了身。 很快她拎着盒饭回到走廊,站在病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许青兰说说笑笑的声 音,她才抬手推门而入。叶枫坐在床边,听见声音扭过头来,笑容就定在脸上,望 着她不作声。她把盒饭往床头柜上一放,说:“赶紧吃饭!” 叶枫僵硬的笑了一下:“刚才有点瞌睡,我就睡了一下。” 她提高嗓门:“快点吃饭!罗嗦什么!”叶枫顿时不言语,像被训斥的孩子似 地伸手揭开了盒饭盖子。 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许青兰在东拉西扯,她有时候附和几句,叶枫低着头吃饭, 偶尔抬头看她们一眼,目光就在她脸上不安的扫一下,她只装没看见。 不久许青兰接到陈凯电话,她趁机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去吧,陈凯是不是在 等你?” 叶枫把她们送到电梯前,空旷旷的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她按了向下键,指示 灯从一开始一个数一个数的往上跳,这时,她扭过脸来看向叶枫:“初六以后我就 要上班了,到时除了礼拜六礼拜天,其他时间我没空给你送饭了,你要自己订饭了。” 就看着叶枫的脸瞬息黯了下去,像被一层黑云笼罩了一般。电梯“叮”一声停 在了六楼,里面空无一人,她扶着许青兰走进去,许青兰低着头去按一楼,她抿住 唇,望着叶枫,他只一脸灰暗的看着她。电梯门缓缓的阖上,冰冰冷的钢铁,把叶 枫隔在了门外,而他眼中渐渐凝聚的绝望,却仿佛是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关闭住了。 紧紧地,她咬住了唇。 她把他从幸福中唤醒,又一次残忍的点醒了他,她是别人的,她不属于他,她 只是短暂的陪伴他,她终会离他而去。 欧雨声还是没有电话。 春节过完她开始上班,她不再是每天去医院,而是二天去一次,只是电话每天 没断过,最后一句永远是“小星,你什么时候来?”而她不是答“我今天来”,就 是“我明天来”。 这天中午从党校出来,她没有开车去广告公司,而是去了蓝天小区。 欧雨声离开已有半个多月,这段时间里,她没有来过新家。 地板上落了一层灰,她走进客厅,身后留下一串犹犹豫豫的脚印。 站在客厅,她环顾四周。自从她想离婚以来,她就在封冻对欧雨声的爱,那之 后她越来越吝啬流露对他的感情,从他承认喜欢她,开始追她,她就始终处于被动 接受的状态。 她甚至开始怀疑对他的爱到底还剩多少。 但这一刻,在欧雨声离去了之后,她真真实实的在想他。他是不是想用这样的 离开,来提醒她他的存在?在她因为叶枫忘记他,忽视他的时候,他用消失,让她 无时无刻不记得他。 脱了外衣,她撸起袖子开始做清洁。先抹桌椅窗台,从书房,客厅,再到卧室, 走去床头柜的时候,她看见抽屉半敞着,随手就准备推上,低头却看见里面都是钱。 她愣了一下,把抽屉整个拉开,眼前是一二十沓捆的整整齐齐的红色票子,至少十 几万,也许是二十万。抽屉敞着,显然是为了让她看见,这是欧雨声专门留给她的 现金。 他是不是怕她再突然遇到什么急事,所以放些钱在这里。 这个人的情商一向都这么低,贿赂了母亲,现在又想贿赂她吗?既然这样,为 什么不舍得给她打个电话? 从新家出来,她去了广告公司,在策划室坐了一会,小安看她心不在焉的,就 叫她:“星姐,你是不是累了?”她一下站了起来,小安吃了一惊,“星姐,你有 什么事吗?” 她摇摇头,“没事。”径自出了策划室就去敲童颜办公室的门。 童颜看见她就直起身:“小星,找我有事?” 她开门见山:“嗯,我想问一下龙辉的电话号码,原来有的,不知被我丢哪去 了?” “噢,我给你一张他的名片。”童颜说着,就从抽屉的一叠名片里翻出了一张。 她接过名片谢了一声就出了经理室,站到走廊里,掏出手机,她照着名片上的 号码拨了过去,“嘟”声响了几下她便听到一个随意的声音:“喂?哪位找我?” 她没有自报家门,也没有喊他的名字,而是直接说:“你告诉欧雨声,让他有 本事的话,就这辈子都不要回来见我,也不要给我打电话,没有他的骚扰,我现在 不知有多清净,你就说是夏小星说的,让他再也不要回来了!”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一转脸,却看见童颜在她身后站着,见她望过来,立即 越过她向前走,嘴里说着:“我什么都没听到。”头也不回一下。 她一声不响的收起电话,回了策划室。 欧龙公司,下午两点。 三楼会议室的外面,龙辉缓缓的放下举着手机的胳膊,低头看向手里的电话, 他的嘴咧了一下。 伸手推开旁边的门,天花板上明亮的光照着椭圆形的长条会议桌,桌上是依次 排开的十几部电脑,每部电脑前都坐着一个人,在园桌前端的墙上,有一个大屏幕, 欧雨声正端坐在里面,在倾听这边一个部门经理的发言。 欧龙公司的两地视频会议正在进行中。 龙辉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静候会议的结束。 一个多小时以后,在欧雨声的一句“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的总结语中,开 会的人纷纷起身,屏幕上的欧雨声欠了欠身,似乎也想离开,龙辉叫住了他:“雨 声,等一下。” 他停住,看向龙辉。 龙辉把椅子稍稍一转,正对住前方的摄像头,两人在荧屏中面对面互望着。 等最后一个人走出了会议室龙辉才开始说话:“我刚接了个电话,你看见了吧。” 欧雨声点了下头,龙辉接着说,“你老婆的电话。” 欧雨声一怔,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她让我转告你,说你这辈子有本事的话,就不要再回来见她,也不要给她打 电话,她过得很好,没你的骚扰,她落得清净,她说是夏小星说的,让你不要再回 来了!” 欧雨声半天没动,隔了好一会儿,才抿住唇笑了起来。 “你想玩到什么时候?”龙辉皱着眉,“把这么一大摊子事情撂给我,你知道 我最怕被人拘着,你赶紧滚回来好不好?” “我不是每天都在和你们开会吗?你监督着点就行了,你也该管点正事了。” “我宁肯管你的闲事!”龙辉表示不满,“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想把你老婆 让给别人吗?” 他抬一下眼:“我是这样的人吗?” “那你在玩什么花样?” 欧雨声缓缓地说道:“我只是跟着直觉走,不想让她将来太后悔,至少有一段 时间,不管是几天,她是在陪着他的。” 他停了下:“我永远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她,叶枫如果是真心爱她,也不会让她 毕生背负这种负疚,可万一呢?。。。我怕万一,我不敢想象,也许那一天她会觉 得自己不配得到幸福,然后就会离开我。我走开,是给叶枫一个机会,在没有我的 情况之下,让她能够全心全意的对他,他每天能够见到她。” “还有,我不想让她太累,同时哄两个男人,她会很吃力的。”只一天,他就 在夏小星脸上看出了忐忑,她想全身心的照顾叶枫,可是,又怕冷落了他,所以才 会对他说,“你早点过来。”可她的心那时也许还在医院里,他不想看到这样身心 分离的夏小星。 “你这样走掉,就不怕你老婆真的被他抢跑?” “要能抢跑,他几个月前就抢跑了。我这样走开,她能够专心照顾他,可是, 她心里也会想起我更多,刚刚的电话,你不是听见了吗?” 龙辉跟他对着干:“她叫你不要回来!”欧雨声只是笑笑,他又问,“那你准 备什么时候回来?” 欧雨声沉吟了一下:“等他出院的时候。” 那时候,他希望夏小星可以不再管叶枫了,她身边不能同时存在两个男人,只 是,他不确定的是,她狠得下这个心吗?他看见了她为叶枫流的眼泪。 其实他也是在赌博,拿离开她的时间,去赌她爱了他十年的心,也许分离,能 让夏小星想起来,她曾经那样深深的爱过他。 他会用一生,去报答那个小女孩的爱,他想让她远离叶枫,以免她要拿一生, 去背负那个她无意中造成的伤害。他很自私,他只能管自己爱的人,他管不了叶枫, 虽然他也深深的同情着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