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玫瑰 巴黎,戴高乐机场,法国时间中午两点多,夏小星跟着队伍在出关。熙熙攘攘 的人头,各种各样的表情,有迫不及待的,有安定淡然的,她的脸上,是隐隐的忐 忑。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接她,两天前,她给叶枫的手机和MSN 都发了短信的。 因为跟着旅游团,关检很顺利。她跟在导游的身后,出站口一排接机的人,她 的目光急切的在那堆人群中扫寻着,她盼望着一个喜出望外的惊喜,她脑中不停的 臆想着,叶枫在人群中出现,他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满脸喜悦的奔向她。她会咬 牙切齿的迎上前去,毫不客气的给他一脚。 然后就去买返程的机票。 可是没有。 没有人跑向她,也没有人喊她的名字,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没有她盼望中的那 张脸。 这个结果,是她估计到的,可是,被证实的时候,却这样的让她揪心。 她心中的焦虑和悲伤在扩大。 导游转身叫她:“夏小姐。”这是个热情的女孩,来的路上她曾和她做过简单 的交谈,告诉她自己是来寻人的。 她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和导游说话,在这,她将脱离旅游团。 导游给了她一个手机号码,说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这是她的一个朋友,在巴 黎留学,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找她当翻译。她谢过导游,把电话号码收了起来。 挥着手,她和导游说再见,看着她带队走了,她扶着拉杆行李箱,站在了出站 口。 出港的旅客很多,但一个静立的东方女子还是很容易被人看见的。也许会有人 来接她,她抱着一线希望,那个假冒叶枫的人,如果登陆了MSN 或是开了手机的话, 就会看见她的留言。 她想等一等。 如果等不来,她就自己去往巴黎市区,找个旅馆住下,然后就去找叶枫上班的 那个公司,那是一家知名企业,应该不难找。除此之外,她还知道叶枫表哥上班的 医院,叶枫曾跟她提起过,凭着这两个信息,她觉得找到叶枫并不难。除非他想躲 起来,但她知道,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叶枫没有躲着她的理由,他消失,只能是因为,他出现不了。 这个推断始终揪着她的心。 有人走向她,是个女孩,年纪和她差不多大,个子比她略矮,有一双很大的眼 睛,鼻子微翘,留着短发,不算很漂亮,却是长得极清爽的一个女生。 夏小星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不是叶枫的表哥,而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对视 中,那女孩先开口:“夏小星?”她从愣怔中醒过来,“是。” “我中文名字叫董琪,你叫我Amy 好了,顺口些。”女孩的口音带着广东腔, 像是香港人。 “Amy ,”她点点头,就问叶枫的情况,“叶枫呢?他让你来的?” 那女孩没回答她的问题:“我看见了你的留言。” 她怔一秒:“MSN 上是你?” “是。” 她脸色一变:“叶枫呢?” Amy 顿了两秒:“我带你去他家。” “叶枫怎么样了?”她语气有点不客气了。 Amy 望了她一眼:“到了他家,你不就知道了,跟我来吧。”说完就转身走。 夏小星提着小旅行箱跟上她,她还想追问的,可看Amy 走的很快,脸上也没什 么笑容,她忍住了。至少,她说带她去叶枫家,那么,叶枫就是在家里了,或许他 病了,不能出门。 她不去想叶枫为什么连电话都不能接,那么多的疑问,急切到她几乎忍不住, 她硬是压了下去。 Amy 开了辆小车,她随她上了车,出了机场,一路向巴黎市区开去。午后,阳 光很好,巴黎已没有雪的痕迹,她却没有心情看风景,心里罩着一个谜团,堵得她 心惶惶的。 从上车起,Amy 就闭着嘴,似乎不愿意说话的样子,车厢里气压异常的低,压 抑窒息,她终于忍不住:“Amy ,叶枫到底怎么样了?能不能告诉我。” Amy 答非所问:“你不问问我是谁吗?为什么我会认得你?” “你是……叶枫的女朋友?”她说出心里的猜测。 Amy 没有看她:“很早之前是的,后来只是朋友。”她苦笑一下,“朋友其实 是借口,都是因为不想离开。” 夏小星扭头看着她,Amy 直视着前方:“他和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管理层很 器重他,凡是有关中国的事务都找他谋划,我是香港人,碰到有关香港的业务他就 来咨询我,是我先追他的,约会了几次我们就同居了。” Amy 的语气很平静:“你可能不了解,在国外呆久了的人都很怕孤独,在他出 车祸前,我们一直住在一起,车祸之后他就不让我当他女朋友了,说不想耽误我, 我们就回到了原来的关系,做同事,兼朋友。” 她知道了,Amy 就是叶枫说过的那个同居的女友。 可她只想知道叶枫怎么样了,她又问:“Amy ,叶枫……” Amy 一下打住了她的话头:“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她霎时说不出话,顿了片刻才说:“Amy ,告诉我叶枫到底怎么样了?” “到了他家你就知道了。”Amy 的声音变得很生硬,自始至终,她都不看她。 她带了恳求:“Amy !” Amy 不为所动,脸上表情僵硬:“你为什么要来?你又不爱他,还关心他干什 么?我不会替他说,你自己去看。” 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不友善,她涌到嘴边的话,被迫咽了回去。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她对自己说,谜团就要揭开了,Amy 不想说,肯定是叶枫病的很厉害, 不能打电话,是因为他带着氧气罩,不会有其他可能,叶枫肯定还好好的,他只是 躺在床上,不能起来而已! 这样告慰着自己,她胸口却像被莫名的东西压住了似的,仿佛梦魇,魔障住了 不能喘气的感觉,张着嘴她呼吸,有一霎那,她真希望这仅是个梦,而不是真实的 现实,她不曾来巴黎,叶枫也不曾消失。 进入市区,穿过几条繁华的街,Amy 还是不说话。不久到一片住宅区,倒是有 别于刚刚街市的熙攘,这里很静幽。车停在一幢两层高的独立小楼前,红色的屋顶, 暖黄色的外墙,边上带一个小花园,是那种典型的巴黎基调老房子。 Amy 下车去按门铃,夏小星跟在她身后,她屏住了呼吸,叶枫,就在这门里。 门开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看着和母亲差不多的样子,只 是多了一种文雅。夏小星猜到,这是叶枫的母亲,他曾说过,他们家算是书香门第 家庭,母亲,姥姥姥爷,包括从小离开他的父亲,都是当老师的。 Amy 在说:“伯母,我把她接来了。” 她的目光和叶枫母亲的目光对上,叶母静静的看着她,她直接说:“伯母,我 来看看叶枫。”她没做自我介绍,刚听Amy 那样说,她就知道叶枫的母亲肯定已听 说过她了。 叶母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说:“进来吧。” 她跟在Amy 的身后走进客厅,猛然,她站住了,手里的包一下掉在地板上。 客厅左边的墙上,挂着叶枫的遗像。 她木偶似的站着,眼神一片空茫,视线里,只有那张放大的黑白照片,当最不 愿意承认的猜测被证实的时候,她反倒不会哭泣了。 她只是木怔怔的站着,看着他,看着那个干净的笑容和孩子气的嘴角,天地间, 只剩了黑与白两种颜色。 从此阴阳两隔了,不会再有人用拖着尾音的腔调娓娓的叫她“小星,”那个最 执着的爱着她的男孩,走了。 他说,下辈子,他要做她的孩子,这样,她就不能不爱他了。 她眼泪终于流下来。 Amy 和叶枫的母亲默默的在她身边陪着她,她们没有流泪,叶枫的母亲显而易 见是个坚强的女人。 她对叶母说,他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叶枫的母亲说,你等一会儿,他表哥马上就回来,让他带你去。 她又说,卫生间在哪,我想用一下。 Amy 带她过去,就在客厅后面的走廊里,她进去就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扶着洗脸台,她的眼泪决了堤。 她一张一张的抽纸巾,鼻涕跟着眼泪一起下来。不知过了多久,Amy 在外面敲 门,说她放在外面包里的手机在响,她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太狼狈,就说: “你给我递进来吧。” Amy 从门缝里把响个不停的手机递给她,她低着头接过,关门的瞬间看见叶枫 的表哥已回来了,他站在走廊与客厅的交接处,正望着门缝里的她。 掩上门,她的眼泪又一次汹涌。她想起了叶枫在医院里的样子,欧雨声去美国 的那段时光,是不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每天等着她去看他,吃她送的饭,和她下跳 棋,她看电视的时候,他就看她。她有多好看?让他目光锁定,就再也舍不得移开。 电话是欧雨声打来的,他到底不放心,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忍不住找她。 她接起来就抽泣着告诉他:“欧雨声,叶枫没有了。” 欧雨声顿时不说话,半天不言语,只默默地听她哭,听她说,我不相信。许久, 等她稍许平静下来,才问她现在在哪里,她告诉他她在叶枫家,等会儿要和叶枫表 哥去看叶枫,她不愿意说出墓地两个字,那太凄惶,也太悲凉。 欧雨声让她不要太难过,末了说,你不要哭了,下辈子要是他还这样爱你,我 就把你让给他。她愣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听他又说,看完叶枫,就回来吧。 她说了声“好”,眼泪竟止住了。 Amy 也陪着她去墓地,叶枫表哥开着车,三个人都面色凝重。路过一家花店的 时候,她去买了一大捧白玫瑰。据说白玫瑰代表纯真,还代表赤子之心,这两样, 都和叶枫很相符。 到墓地时四点多,还有斜斜的太阳,可终究是冬日四点的太阳,早已没了热力, 那淡淡的光,落在白色的碑石上,越发显得孤冷。陵园里草木凄凄,四周异常的寂 静,空气冷的像冰一样,偶尔一两只麻雀提醒着人们这世界还没被冻住。 没有风。 她把花放在他的像前。他的笑容,和那白色的花瓣一样的纯净。 表哥和Amy 走开了,让她单独和他呆一会儿。 她蹲□,抚他清瘦的笑颜:“叶枫,你冷不冷?”她问。 “你就是太死心眼,Amy 挺好的,我都看得出她爱你,你干吗还要跑回来找我 呢?我有什么好,你要这样爱我?”似乎她一直在问他这句话,做梦在问,醒着的 时候,也在问。 “你的三十万我还没还给你呢,你说不要欧雨声的钱,可我不知哪天才能靠自 己攒到三十万,我把钱还给你妈吧,那就不算是还你了,我可以用欧雨声的钱了吧。 你看见了吧,我这么没用,哪里值得你喜欢了?” 她眼泪流下来。 “我来看你,你能不能知道?以后我们离得这么远,我不知那天才能再过来, 我给你发条短信吧,你要收好。” 她从包里掏出笔,在石碑上写字:“叶枫,我来看你了。”然后她签名,“夏 小星。” 石碑有点毛糙,写到后来,笔尖已经歪了。 “你就是太固执!”她数落他,眼泪滴在石碑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