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2)
我控制住躁动的情绪,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丁琪说:我怕……怀孕了……大学……你能理解的,是吗?
我不能理解但我说是。丁琪给出的理由让我惭愧。丁琪说:前一段时间我常犯
恶心,自己买了试纸验了……
我笑道:没事儿是吗?
丁琪也笑,从她的笑容中我看到自己的勉强。她说:没事儿,但我怕,好几天
都恍恍忽忽的,林树,我感觉压力太大了。
我说:那我就不给你压力了,
丁琪抱住我,脸藏在我怀里,说:你真好。
丁琪的感动并没有引发我的感动,有种委屈填平了我大脑皮层上的每一条回沟。
丁琪说:林树,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我爱你林树。
有些清醒,我心下痛骂林树的无耻卑鄙。无耻卑鄙的林树抗议着,骂声愈来愈
没有底气。我拂着丁琪微乱的头发,嗅着她发间千里风尘的气息,忽然没了几个小
时前同样情境下的安详喜乐。我吻了吻丁琪的额头,有种失望的冰冷。
丁琪找了夏小雪来,两个人不知在月光下的竹林中聊些什么。我躺在床上拿起
书又放下。摆弄了一会儿丁琪新买的手机,明白了操作方法我翻看着短信,除了一
片空白我没看到什么。
丁琪和夏小雪清脆的笑声传来,我侧耳倾听,她们的对话模糊如夜色。手机嗡
嗡的响,我张口想喊丁琪又停住。看了那条短信我自嘲的一笑对自己说亏得没喊。
我常说的话在那短信中出现:我想你。一个陌生的名字,名字分不出性别我试着回
了短信:你觉得这么说对吗?
手机静默了片刻又响起:你能阻止我靠近你,但你能阻止我想你吗?
既然丁琪阻止了他,我也不想再理会他。他却很坚持:你在哪儿,听说你回家
了,是去找他吗?
我回道:是。
我再次看了他的回复就出去把手机给了丁琪,那个短信我不愿再作答。他说:
你说过你跟我在一起很快乐,感觉放松,你说这是他不能给你的。所以我不会放弃
的,无论如何我都不放弃。
丁琪说:给我手机干吗?
我说:你的短信。对不起,我看了。
丁琪边摁键盘边说:看了就看了……林树,我待会儿跟你解释。
我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本来不想说的东西就不必再解释什么。
夏小雪说:我怎么听不懂啊,你们怎么了,说的话怪怪的。
我说:没什么。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
那夜我送了夏小雪很远,回来的路因我的徘徊变的更远。一个人在街上漫步我
感觉深深的孤单。烟一根接一根的急抽我剧烈的咳嗽,我把余下的烟揉碎觉得悲哀
觉得我最信赖最仰仗的东西背弃了我。我与烟为伴的时候也开始与丁琪为伴,近来
烟常让我感觉不适我想它正在试图抛下我。我固执的认为我只是在怨恨烟,不肯转
移丝毫到丁琪身上。我尽全力在墙上打了一拳,我期望墙上能出现一个洞来容纳我
的失落,但结果是我心里某处坚固的东西轰隆隆塌陷。
丁琪左手托腮右手里的笔在纸上乱划,见我进来丁琪上前偎到我怀里,我想推
开她却没那样做。我生怕推开她引起感情的松动再无力抵拒其它。丁琪说:我还以
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盯着墙角不说话,丁琪说:你听我解释好吗?那个人在追我,我们班的班长,
一起去爬山的时候他就胡说八道的,我拒绝了他,你要相信我。
我说:大学刚上了一个月,够快的。那王八蛋很不错是吗?
丁琪说:你别这么骂他,他这人不坏,就是有点儿迂。
我说:对不起,我不该骂他。
丁琪似乎没听出我的揶揄,说:其实他对我也挺好的。
我说:所以你跟他在一起很快乐感觉放松是吗?我好像不能给你这种感觉。
丁琪说:我拿他当朋友。
我说:那些话是你说过的吧?
丁琪说:完全是朋友之间的话嘛,我……我是在敷衍他。
我说:你是在敷衍我吧。
丁琪跺着脚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林树,我向你保证我对他绝没那种意思。
我说:我有个疑问,能给予解答吗?
丁琪说:我不会瞒你什么的。
我说:你刻意要的清纯,是为了他吗——为了保证你在他心中的完美。
丁琪猛地从我怀中挣出,呆呆的看着我,眼中凝结着我不曾见过的霜冻。那团
霜冻融化成泪汹涌而下,丁琪仍是呆呆的看着我。我躲开她的凝视,说:别哭了,
我没别的意思。
丁琪忽然抹去泪水,说:想不到你会说这种话。
我说:我也想不到。
丁琪缓缓褪下所有的衣服,说:这样能使你放心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在公共场所被人追骂的流氓。
我抱起丁琪,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说:对不起。
丁琪勾住我的脖子,说:你去哪儿?
我说:我还是到别的屋睡吧,我跟小雪要了钥匙。
丁琪又低低哭泣,说:你在羞辱我。
我叹一口气,伸手到兜里去摸烟,兜里空空如也。
我想起我已把它们丢弃,手上的力道瞬间丧失,没了知觉僵在那儿,好像已不
属于我的身体。
丁琪说:林树,分手吧。
三十三
不分手行吗?
丁琪说:这样下去迟早会分手的,与其勉强维持到不欢而散的那一天,倒不如
现在就断了,至少回忆还是美好的。
我重复着:不分手行吗?
丁琪说:不可能的,猜疑太多。
我说:我错了,我不猜疑了。
丁琪说:不全是你的错,我也在猜疑你。
我说:能避免的。
丁琪说:不可能的,距离太远了。车要开了,你回去吧。
火车铿铿锵锵的启动,一声沉重的叹息,像是在抚慰突然慌张的送别人群。我
说:阿琪,我爱你。
丁琪淡淡的笑了笑,关上窗,低下头,头发垂落遮住脸颊,在我本就模糊的眼
前拉起一道窗帘。我在原地呆立着,车尾驶过,我发足狂奔,追上丁琪的车厢——
这是电影中常见的情节,常被我讥为老套。到此刻我才明白,老套的东西一般都被
现实重复的可悲——丁琪双手扶在车窗上,头微微偏着,我大喊:不分手好吗不分
手好吗。丁琪缓缓摇头,火车的加速度把我抛下,最后一瞥中,丁琪泪流满面。
丁琪走后,我的睡眠变得简短而可怖,恶梦接连不断,失眠的痼疾复发并且愈
演愈烈。我把全部清醒半清醒甚至不清醒的时间都消耗在学习上,我不爱学习,但
我需要一种手段夺回思念在我心中占据的失地。那年最后的三个月,我的成绩保持
在前五名,不再浮动。我想颓废但我不敢,我怕颓废的闲散,我怕闲散时那揪心的
痛。
然而思念总在某些时刻爆裂,我竭力抵抗但只能在它的支配之下给丁琪打电话
写信。丁琪从来不接我的电话,她宿舍的人都知道了我们分手的事,开始对我很同
情,后来逐渐厌烦,都用同样不客气的腔调对我说丁琪不在。丁琪也从来不回信,
我偏执的把寄信的地方由邮筒改为邮局再把平信改为挂号然后到邮局不断的去问为
什么信没有寄到,邮局的人很敬业的帮我查询,一次两次多次,直到断定我是个失
心疯,再也没有人搭理我。
一天晚上丁琪宿舍的人终于不能忍耐,对我说:以后不要再打电话了行吗?
我说:你让丁琪接电话。
那人说:丁琪不在。
我说:我知道她在,你让她接电话。
那人说:不在就是不在,我挂了啊。
我说:你挂我会再打。
那人说:我拔了电话线。
我说:你能拔多少天?
那人说:你再胡搅蛮缠我就骂了。
我说:丁琪允许你这样做吗?
那人停了一会儿,说:丁琪已经跟你分手了,你还这么缠着不放,不觉得恶心
吗?你可能不觉得恶心,但我们确实恶心的受不了了……
听筒从耳边滑开,脑子里嗡嗡震响。电话里的骂声越来越激昂,我摸出烟却掉
在地上,捡起来点着,尽我最大的肺活量吸了口烟稍微平静,只听那人说:还不挂
电话吗?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喜欢讨骂的人。
我说:丁琪在旁边是吗?不要骗我,我知道的。她不在你不会骂这么狠。
那人顿了顿,说:是。
我说:这是丁琪的意思吗?
那人说:是我的意思,她不反对。
我说:让我跟丁琪说句话好吗?一句就行。
那人的声线变弱,说:他要跟你说句话。
趿拉着鞋的声音由远而近而停,丁琪轻轻的叹息传来,我说:你真的讨厌我到
这个地步了吗?
丁琪说:对不起。你还不了解我吗,死心吧。
忙音响起,我挪动麻木的双腿。刚下过雨,地湿路滑,步子有些踉跄。无力稳
定重心,我跌倒在地,也无力爬起。在地上躺着我想我了解的丁琪,忽然明白自己
的行为很蠢。如丁琪所说,我了解她。丁琪是个固执的人,丁琪做什么都是一阵暴
风,丁琪认准了的事就绝不会回头绝没有商量的余地。当初跟我谈恋爱时朋友不赞
成老师阻挠但丁琪不顾一切,不顾一切的跟我在一起不顾一切的对我好。现在要结
束这段感情,丁琪仍是不顾一切。丁琪从来不顾忌不考虑是否会被伤害是否会伤害,
我从中得到过充盈的幸福,也得到了应该的伤痛。丁琪根本没变过,我只是在她的
初始状态里糊涂的挥霍着有限的过程。这一发现让我想哭,却没有了泪。晚秋的风
已有了冬天的意味,我靠墙站起蜷着身子,望着远处光秃秃的树想:它的风华去的
好快,这一年去的也好快。
那夜我的眼发烫,但始终没哭出来,抱着丁琪送我的小熊抽烟到天明。
丁琪的回信到了,那是丁琪写给我的惟一的一封信。那封信已不在了,但我永
远也忘不了信中改变我的一些话:我喜欢阳光的味道……你是个太情绪化太激烈的
人,你必须学会如何平静的面对生活。……学习是最重要的。你总是用故作的自信
逃避自己的不自信,也许你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没必要在意,但你一定要证明给自
己看……或许我们都错了,那就让我们冷静的思考一下错在哪儿……让你的生活变
得正常,像别人一样。现实不需要你所谓的特立独行……
这些话在我没有丁琪的复读生活里,成为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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