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自由万岁!(3) 方家媳妇瓜儿是长在穷人家里的孩子,一看青黄不接的身材就知道发育时期 没给喂好。瓜儿嫁来时只有一条手织的棉被做嫁妆。她娘家的嫂子一直对她不好, 她又是天生的苞谷牙,小眼睛像深山峡谷里的一线天,所以注定骨子里怕老公, 怕婆婆,也就是怕他们姓方的全家。 在去坐火车的路上,方坚完全不像个跑单干的司机。他像个县级干部似的, 拍拍弟弟的肩,语重心长地说:" 弟,听哥的,以后说啥也不能再回到那鬼地方 了。你要再回头,我不会扒你皮拆你骨,但肯定不会再来接你、再带你去洗桑拿 的,记住了?" 方原鼻子发酸,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比桑拿推油迎接弟弟重获新生更为隆重。因为桑拿馆一直是方坚不 敢去也舍不得去的地方。 在古镇,方坚维持老婆孩子一日三餐没问题,但他骨子里是一个省吃俭用的 人,钱来之不易呀,一趟趟地帮人运货,老板是他,司机是他,苦力是他,洗车 和修车也是他。当心底偶尔涌出这种消费冲动,一想到那个花费,他就无力前行。 有几次都进门了,问完价,他最终还是浑身疲软,挺孙子地走出来。旁边的人以 为这人真不行的,进去那么快就出来了,还一副走起路来几乎要扶墙的样子。 早在三年前,方坚就买下一辆二手货车跑运输。方坚能一身兼多职,干活像 机器人似的,跟他在部队当过汽车兵有关。包括在娱乐场所的耐受和自律,也是 在部队里锻炼出来的。可见咱们这个部队是个什么地方。自律到最后就出境界了, 就算是到了媳妇完全看不到管不着的地方,那些十元一次的路边店,价钱完全不 是问题了,他都不会进去碰一碰。他不是嫌脏。最后在家里,他就连媳妇也不碰 了。 方原了解哥哥秉性敦厚,但哥哥的苦衷他永远不懂。 想想刚给小姐那二十元小费,也足够哥在山区跑长途时,在路边开心两次了。 哥就是那种在外面让弟阔死,自己在家省死的人。 方原沉默无语地跟着大哥上了火车,才发现买的居然是软卧。 不用问也知道,哥来接他的时候一定是硬卧。其实连硬卧也不是。方坚经常 跟人说,他站着都能睡。才十几个小时的路途,有个座位能打瞌睡,对他不是多 难的事。他到了长江边的山城,住进一家十元一晚的招待所散铺,放下行李就去 打探监狱地址,顺道摸到附近有一家异性按摩的桑拿馆,又在一个火车票代售点 高价买了两张回程的卧铺票。 火车一开,方原就跑到厕所里,锁上门,一边撒尿一边流泪。在这个臭烘烘 的地方,方原对着金属马桶发誓,以后怎么混,都要混出个人样来,TNND!让我 哥以后出门坐飞机! 在亲人面前,方原的心才会突然软化。尽管他在里面早已不是一个人,而是 一件破衣服。这件破衣服泡了五年的大染缸,漂来漂去,染出各种各样的颜色。 所有染料都是有毒的。他看到和知道的,是公安局长和大学教授一辈子也不会知 道和想到的。那可不是什么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那里死个人也是无声无息。那 些睡在他上下左右的人,都是最卑劣最下流最肮脏的人渣,大伙没事天天围在一 起,偷坑拐骗所有招式和细节都钻研和交融得炉火纯青。这些人本来就变态,被 关进铜墙铁壁后,性欲兽欲都不能释放,随便打个喷嚏或多看谁一眼,都能一触 即发,血染铁窗。上半夜有人自慰,下半夜有人鸡奸。在打来闹去中,他无比恐 惧过,无比震惊过,之后慢慢地平静下来,然后麻木,然后自保。没有怨恨,没 有投诉。有一天下床那个男人心肌梗塞死了,半夜被人拉走,他突然想起这人前 一天求他写家信,还欠他一包烟。算了,那封信都成遗书了。这样想着,他又睡 着了,还做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梦。 在厕所里撒了一泡尿,流了两行泪的方原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还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