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房东 贾云鹏 每当打开中国地图,我总要在黄河“几”字弯的左上角上寻找一个县城,它的 名字叫“临河”。它是我走向社会的第一步台阶,也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课堂。30多 年来,我始终怀念那里,怀念黄河,怀念黄河岸边的老房东。 1964年,我刚进大学门适逢“四清”运动兴起。我和我的同学们书桌还没焐热 就被派往“阶级斗争第一线”。我被分在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盟临河县黄羊木头 公社团结大队。房东姓李,一对60来岁的老夫妇外加一个10来岁小名叫“喜喜”的 儿子。两位老人都长得善眉善眼,说话声很小,和气中略带卑微。队长告诉我,这 家老汉解放前干啥不太清楚,但其他家都多少有点问题。不清楚总比有问题要强, 我们只好住在这家的对面屋。 团结大队就位于黄河北岸,从房东家到黄河不到2公里,背面是黄河灌渠,当地 人叫“二黄河”。“百里黄河,唯富一套”讲的就是这一带。由于灌溉条件好,农 牧业都比较发达,不但盛产小麦、糜米、胡麻、莜麦,而且牛、羊、鸡、豕、鱼较 多,称之“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并不为过。 在这个生产队有油房、家家餐桌有鱼肉的地方,上级硬性规定四清队员不准吃 鱼、肉、蛋,不准吃细粮,不仅不符合实际情况,也给当地农民出了难题。 有一天,队长不在家,我写材料到半夜,突然房东大娘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 热腾腾的面条:“娃子!趁着队长不在,快把这碗面条吃了!”这可把我吓坏了, 这不让我犯错误吗?我急忙忍着饥肠辘辘,假说不饿,推托了好一阵。大娘深情又 怯生生地瞅瞅我:“你实在不吃,那我端回去了,以后吃派饭轮到我家,大娘再给 你做。” 老人叹着气走了。我心里热乎乎的,却又同时生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愧意,总好 像欠了大娘什么。 派饭终于轮到房东家,我和女同学小杨刚进门,大娘就把我们拉上炕。这里的 锅台和炕没有墙隔着,炕上也没有炕席,不知用什么油涂得又光又亮。我端起碗刚 扒拉一口酸糜米干饭(当地独特做法,酸溜溜,香喷喷!)就发现碗里有块大肉, 瞅瞅大娘,她瞪了我一眼;瞅瞅大伯,他点了点头;瞅瞅小杨,她什么也没发现。 我犹豫了一下,一口就把大肉吞下了。 也许小杨没住在这,他们陌生;也许两位老人偏爱于我;也许……反正我暗中 吃了甜头。此时此刻我真正品味到了那句俗话:埋在饭里的肉。 时间长了,喜喜和我们混熟了。有一天,雨下得很大,喜喜像落汤鸡似地跑回 来,一进门就把一只兔子摔到地上:“哥!我给你烧兔子吃!”我说:“这不是肉 吗?”他白了我一眼:“俺又没花钱!” 四清一年,我们和老房东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程度。一年没有回家,却始终像 在父母身边一样。许多事情终身难忘,但印象最深的是这几次“吃”,其中原因, 大概当时自己还小,或许也是由于那时中国的老百姓大多还没有解决“吃”这个天 大的问题。 1992年,我曾借出差的机会专程去看望老房东,大娘已去世,大伯还健在。我 和大伯、喜喜合了个影。我留给喜喜一点钱,并玩笑似的告诉他,这是付的当年那 块埋在饭里的肉钱。最近,我翻腾老照片,又看到和老房东的合影,不知大伯还在 不在,喜喜的日子过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