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出租之城(35) 他也气喘吁吁说:“不、不能怪我们,谁知桥下会有人?” “嘻嘻,你这家伙,也不体察一下民情,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刚来深圳, 我们也曾在公园的草地上住过哩……吃过多少苦?喂饱了数不清的蚊子和毒虫。” “我还真在桥下住过,比你倒霉多了。差点就被几个歹人抢劫了。” 听了他的话,不知怎的,我的心忽地黯淡下来。卑贱而脆弱的命运,就是这 样无情地流转的——过去是我们,现在是他们——是桥下面那些身份不明的外省 人。想起刚才痛痛快快的漫天撒尿,我心里顿时涌现一种异样的难受。 那一晚,我们踉踉跄跄走回家。草草的洗洗,悃得不行,没有擦干身子就睡 着了。这一觉,挺尸一样,酣睡到次日下午。我发现自己原来住在唐爱国的家里。 现在,他这个小家因为蓉儿的缘故,布置得好简单好温馨。我躺在床上没有动, 眨着眼睛,抽着鼻子,使劲吸着空气里隐隐飘动的香味。有个女生真他妈的好。 你看看,这房子四周,奶奶的,除了干净,还是干净。 “起来,起来。”我突然有些不耐烦了,他过得这么好,世道真不公平。我 使劲推了推依然在沉睡中忙着打鼾的唐爱国,他现在胖了,鼾声愈来愈大,兼之 醉酒,睡得真像死猪一样,哼了一声,又悄没声息。 我只好独自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头脑里一片空白。墨绿的窗帘后面,几丝昏 暗的光线,偷偷溜进来。静谧的空间里,隐隐响起了声音。喔,蚊子? 这么干净的屋子里,怎么会有蚊子?张眼去找,却寻无可寻。少顷,大腿微 妙地感知到一点异样。嘿嘿,蚊子要咬我了? 哎,痛!一眼瞥去,却见一只肥鼓鼓的大蚊子,像美军的直升机一样停在我 的大腿上。哎呀,那家伙居然像电影里的坏蛋,一个趔趄,挣扎几下,就一动不 动的。 倒也,倒也。杨志吃了蒙汗药,就是这个样子吧?这只蚊子,莫不成也吃了 蒙汗药? “爱国,醒醒!快看蚊子!”我说。 蚊子现在像死猪唐爱国一样,耸着腿,一动不动。 唐爱国翻了一下身子,嘟哝着骂道:“好好睡觉……你他娘的吵死人了。” 这只大蚊子,仍然没有动静——怎么,它吸我血一口就倒下了?莫不是醉了 吧?奶奶的,昨天我吃了多少酒来?仔细算起来,我血管里流淌的已不是血,而 是酒了。否则,这蚊子怎可能顷刻就醉成这样呢。 “蚊子也会醉?吸一口,就醉成这样?”我胡思乱想着。 唐爱国终于睁开了眼睛,说:“你说疯话了,蚊子怎会醉?” 我身子稍微一动,蚊子顷刻就不见了。 “懒得理你。”我打了个哈欠,“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家,呆子。你不是来过吗?” “黄贝岭?” 黄贝岭我知道,赫赫有名的香港人的二奶村。村子背后还有座小山,长满郁 郁葱葱的树木和杂草,怪不得唐爱国的房里有蚊子。这里分为上村、中村、下村, 是深圳最大的城中村之一,其规模几乎等同内地的一个小镇。村里小巷交错,高 高低低,排列成各种不同的小街和商店。住在这里,无论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尤其是年轻女子,喜欢光着脚,懒散地踏着拖鞋,在蛛网一般的小巷走动。清晨 和傍晚,各种拖鞋踏踏的声音到处响起。酒楼和商店,鳞次栉比,间或有一家大 型超市,引来密集的人群,进进出出。香港茶餐厅,桂林米粉店,麦当劳什么的, 通常总是坐着三三两两闲暇的食客。几处廉价的沐足场所,是向晚时分,人们爱 去光顾的场所。此地农民房颇多,租房价格相对便宜。早年间,香港的报纸,曾 经连篇累牍报道这里是二奶村,好像直接就惊动了北京中央领导过问此事。不过, 如今人们对此早已见惯不惊。 那天的情形,真的出乎我的所料。傍晚,蓉儿和青儿从广州回来,脸晒得红 扑扑的。也许是累了,她们催着唐爱国亲自下厨,给她们煮了一碗面条吃。之后, 唐爱国却来劲了,眼睛依旧还是红红的,却吵着要到楼上的天台上去吃酒。他拉 着我一起下楼去买食物。我依然惦记着那只醉死的蚊子。那不是普通的蚊子啊, 它饱饱地吸足了我的血,像当年杨志吃了蒙汗药,就麻翻倒在地上。我说:“妈 的,你这个样子,还能吃酒啊?今天我看见一只蚊子吸了我的血,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