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节 火车零点到鹰潭站。我们在这里买了凌晨一点半到黄山的火车票。这一个半小 时本属于静静的睡眠的时间,被我们在嘈杂不堪的候车室里给非常奢侈地挥霍掉了。 我敢说候车室里永远都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对立,这里的喧闹在再深的夜里都不会改 变。 终于等到车子进站,人流开始潮水般地向火车涌去。每个人都提着大包小包背 着双肩包跑得跌跌撞撞。两个女孩在火药味极浓的紧张环境中仍顾着斯文,不愿跑 得过快,这导致我们挤至门口时已失却了先机。所有的人都奋勇挤着,我们从后面 的车节奔到前面的车节,又从前面的车节逃回后面的车节,每个门口都在呐喊中变 得十分拥挤,根本没有便宜可占。不得已,我和罗杰也只好用强,一左一右夹着小 漩和夏晴往里塞,这种挤法有点像古罗马兵团做战。待到我们两人大汗淋漓,两个 女孩花容失色上得车来,车厢里早已人满为患。座位必然是没有了,就是稍显宽敞 的立足之地也不多,随着那些跑得过慢挤得不狠的人不断加入,到火车咣当咣当开 动时,我们被彻底夯实了,而且是在咸鱼堆里惨遭夯实。 我没想到我的第一次旅行以浪漫的场景开场紧接着就这么不浪漫起来。车厢里 弥漫着浓浓的烟草味、汗臭味、机油与劣质沙发皮革的混合味、还有其他莫名其妙 乱七八糟说得出来源和说不出来源的味道。这些味道搅拌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刺激着 我们的嗅觉,还有天南地北吵吵嚷嚷的乡音没头没脑对耳膜的撞击,空气浓酽得像 鼻涕,拥挤、脏乱、燥热、吵闹、厌烦、恶心一起堆集在小小的车厢里。所有这一 切的味道、声音、感觉在车轮与铁轨的碰撞中迅速地振荡、混合、化学反应,产生 出一种非常奇怪的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综合体,我们四人几欲呕吐。 车子前行着,我们全无刚才在卧铺车厢里的闲情逸致。我们被包围着,只有立 足之地,没有伸缩之处。所有的人都长着一张昏昏欲睡的脸,麻木不仁。我想通过 缩胸、收腹、吸气尽量地压缩自己,以便能与周围的人减少接触。而每次我费尽心 机获得的盈寸空间却为别人赢得了盈寸的自由。他们乘机将身子摆弄得更为舒适一 些,而他们的肌体依旧紧贴着你,如寄生虫一般,黏糊糊的并且很不干净。 在这种环境下我当然不可避免地与小漩实现肌肤相亲,但这种环境下的肌肤相 亲根本不可能让我产生更多的想法。我开始盼望时间真的如小学生作文中所写的像 箭一样快。我从没这样企盼过黎明的到来。 到了凌晨五点,当天边刚露曙光之时,小漩终于在头顶行李架上一双无比怪味 且奇脏无比的脚的晃动下忍不住吐了出来,紧接着夏晴开始吐。我和罗杰硬生生地 把到了嘴边的东西又咽了回去。因为我们自带的饭盒已快不够这二人吐了,而我们 根本不可能挤到厕所边,除非一口喷在别人身上。可我们又怕被暴打,就算不被暴 打,将心比心,若是别人一口吐在我们身上我们一定也会一口还吐回去的。因为面 对别人体内的脏物,你根本就不可能不还以你体内的脏物,哪怕你脑袋里并不想, 可事实却是让人觉得你在以牙还牙,很小气。所以为了安全及自身的体面起见,我 们所能做的就是像牛一样完整地完成反刍的全过程。 我很佩服我身边的这些衣裳不整的人。我想这些人一定是坐这趟车的老客了, 他们对我们的呕吐简直就是毫无反应,依然昏昏欲睡和麻木不仁,有的干脆睡着。 我记得所有动物中好像只有马能够站着睡,我想这些人可能跑起来会很快。 我开始面无人色地怀念卧铺车厢。短短的十几个小时,经历了华屋山丘的剧变。 在那里可以浪漫,可以风花雪月,甚至想着一些深刻的如" 再也不会重来的人生偶 遇" 之类带有些哲学色彩的问题。而这里所有的想法就是能蹲一下,最奢侈的念头 就是能坐下,哪怕是小坐片刻也会感觉如久旱逢甘露那样救命。看来要浪漫也和吃 饱穿暖才会想到做爱一样,必须要有条件,如有钱,有关系,有宽松的环境,浪漫 就算会产生在厕所里也不会产生在这里。 关于浪漫能够产生在厕所里我倒是有例为证。原来我们住的南区宿舍右前方有 一片竹林,竹林里掩映着一个厕所,很是清静。我常常舍近求远到那里如厕。这个 厕所的排气功能很好,上下开窗,常有穿堂风过,味道并不刺激。每当我透过厕所 上下的排气窗看到外面摇曳的竹叶时,便觉得很放松,拉得很尽兴,甚至有些快感。 因为一点也不局促,我也常常蹲在那里幻想一些风花雪月或是一些人生的问题,我 觉得这样的如厕很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