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宋局长放下手里的话筒,竭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这一切来得是那么的突然, 在丝毫没有精神准备的情况下,不啻于一场突然袭击,使他有些发懵。他心里开始 发虚,越来越虚,感到了一种清晰而又不可捉摸的压力, 甚至于渐渐滋生出一种大 祸临头的感觉。不会吧,我自己这么大岁数了,枪法还没那么准吧。他痛苦地眯了 眯眼睛,脑袋轰的一声,好像自己亲手引爆了一颗地雷,头疼欲裂,这使他无法集 中脑力思考问题。他抬起右手,叉开中指和拇指,在太阳穴上慢慢揉着。 这电话是李小宛从医院打来的,说是这几个月什么“老朋友”没来了,刚才去 妇产科检查了一下,医生宽慰她不要紧张和害怕,估计没什么大问题,有可能是怀 上了什么,而且绝对不会是小猫小狗。她此时正在等化验结果出来…… 宋局长喘了几口气坐下,突然又跳起,他的眼里迸出焦灼和烦躁的神情。他去 局办公室给刘明娟打了招呼,便行色匆匆地叫上司机小孙,直奔医院而去。十几分 钟后,他让小孙把车停靠在医院附近,说要到商店里买点东西,把车放走了。他独 自一人步行着绕了一个大圈子,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子,才快步拐进医院。医院里依 然是人头赞动,拥挤不堪,一个挨一个的窗口前都挤满了人。宋局长此时此刻并不 想遇上熟人,就像一个怕被人识出身份的逃犯,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僻静的林荫小道, 朝李小宛在电话里约定的地方走去。或许是慌张的缘故,当他远远看见李小宛的身 影时,已是气喘嘘嘘,微汗涔涔。 突然间,宋局长一个踉跄向后闪了一步,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感到有些惊恐和 慌乱。他几乎不相信自己有些昏花的老眼,揉了揉眼睛,依旧看清了李小宛身旁站 立着那个人。他竟然是冯文革。这一刻宋局长的心情可以说是糟糕透顶,既杂乱如 麻,又心惊肉跳。他不明白这个李小宛什么时候同冯文革凑到一起了。他们不会是 在联手给自己下什么套吧!他决定乘他们还没有发现自己,悄悄地靠上去看个仔细, 也听听正在说些什么。他心口突突跳着,喉咙发干,手心出汗,踮着步子慢慢往前, 尽量不让脚下发出一点声音。他隐身躲进了道旁的林荫中,找到一个适合隐蔽同样 也适合观察的地方站住,还能隐约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他甚至没过脑子想就决定这 么做了,一切都出自他曾经作为军人的本能。 李小宛一副疲惫、懈怠和心不在焉的样子。她看着冯文革绑着石膏的右手,眼 里闪烁着疑惑的目光,脸上的神气却不以为然:“你的手怎么了?这样很酷是不是? 不会是又在打主意骗长假吧!” 冯文革尴尬地赔着笑脸,支吾道:“我不骗你,这手真断了!” 李小宛疑惑之中平添了惊讶,紧接着追问了一句:“啊!怎么会断掉的?” 冯文革无力地垂下头:“也怪我太拣懒了,手才断掉的……” 李小宛直瞪瞪地盯着那条手臂,嘟起了樱桃小嘴:“扯谎不打草稿,拣懒也会 把手弄断?” 冯文革的面孔腾地红了,鼓足勇气,半是解释半是发泄地说道:“不是啦,早 上我走在上班的路上,走着走着有一个小石头就跑到我的鞋子里。我懒得脱鞋把石 头倒出来,就右手扶着电线杆上,抬起脚在半空中摇啊摇,想把石头摇下来。没想 到的是,后面突然跑来一个人,用棍子把我的手‘啪’地一下就打断了……” 李小宛傻眼了:“你是在开国际玩笑吧,他凭什么一碰到你就打你呀?” 冯文革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怪样:“唉,要说他还是好心,见义勇为, 看见我在电线竿下一个劲地抖,以为我触电了。幸好七一早就过了,要是让我举起 这只手向党宣誓,硬还是举不起来。” 李小宛捂着嘴直笑,脸上绽开的笑容,溢满孔雀开屏式的缤纷色彩,灿烂得映 花了冯文革的双眼。 冯文革怔怔地盯着李小宛的面庞,觉得就像雨后的花瓣一样娇翠欲滴,一股子 浮躁之气就像火山爆发时的岩浆,骤然间从脚底板直冲向大脑皮层冒出,想压也压 不住:“李小宛,我发现你对我的温度始终比冰激凌的温度高不了多少,是不是我 长得不够亲切?其实,我这样的人也不是随便就能碰上的,错过我就是错过全世界。 我不就长得黑了点吗,但放在非洲不还是一个小白脸。没发现我长得有点像刘德华 吗!我不知道我哪些地方让你这样没感觉,请你告诉我,我可以改。怎么样,愿意 做我的女朋友吗?”说完这话,特意立了立领子,把拇指和食指往下巴一卡,目光 中流露出祈盼和渴望的因子。 李小宛避开他的目光,乖巧地反问道:“你猜呢?” 冯文革很快地吐出了两个字:“愿意。” 李小宛顽皮地一笑,唇边的嘲讽像一种被雨水溅湿的花瓣那样绽放着:“不对, 你再猜,用排除法肯定猜得准了。你就吹吧,长得跟刚果王子似的,自我感觉还这 么良好!嘻嘻,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不知道我哪些地方让你这样有感觉,请你也 告诉我,我也可以改。” 冯文革怔怔地看着李小宛,像亢奋得伸长了脖子的公鸡被人浇了一头的冷水, 刚翘起的尾巴随即耷拉了下去。 宋局长见到此情此景,悠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看样 子,他们是极其偶然在这里相遇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针对自己的预谋了。不过, 李小宛说到的怀孕,想想都是一件够伤脑筋的事情。这样的责任不可能推给老天爷 呀,说一句“自然灾害”,就万事大吉了!唉,这小女孩单纯得什么都不懂,下次 是得多预备上几个套子。就一打吧,不够再买。 “小冯,张医生来了,你爸叫你过去。”远处有人招呼着冯文革,宋局长认识 那人,是冯部长的秘书。 冯文革恋恋不舍地同李小宛道了个别,跟着那人走了。 宋局长没有立即从林荫中走出来,而是冲李小宛招了招手,放低嗓音把她叫进 了树林子。 李小宛一进树林子,像小女孩看见父亲一般,兴奋地用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宋局长慌忙推开她,虽有树林枝叶的遮蔽,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这种亲昵行为还 是不太习惯。他见到她首先就盯住她的腹部,用蓖子一样细密的目光,将她上下刮 了两遍。尽管目前肚子平平沓沓,面貌依旧,但那破玩意儿就如同祸事一般,仿佛 没有露头的苗似的正在里面生根发芽,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的。他怀疑那里面不是 人种而是自己制造的一枚定时炸弹。他提心吊胆地问道:“结果出来了吗?不会是 真怀上了吧!” “化验单子出来了,医生说,的确是有一个小生命开始在我的腹中孕育了。我 猜是那次我们欢度重阳节的产物。”李小宛掩住脸格格地笑了:“宋局长,你不是 经常叹息没儿子吗,再过几个月,说不定就有一个英雄的后代要传承未来了。是不 是我生了孩子就该变成妇女了?想起都好笑,前几年我好象还在过儿童节呢,怎么 一下子就成妇女了,这么说以后要真资格地过三八妇女节了。” 宋局长一阵气血冲脑,脸色煞白,魔魔怔怔地望着她那张若无其事的笑脸,心 里憋了一肚子火。她的样子轻松自然,而他却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把脸沉下 来,多少有点愠怒地瞪了她一眼:“你咋个这么不注意呀!还笑?这下可好了,弄 出麻烦事了吧?” “什么麻烦事?”李小宛的眼神清澈见底,脸上挂着天真的满不在乎的笑容。 “这还不够麻烦呀!”宋局长心里“嗞嗞嗞”地直冒火,用手指头朝李小宛额 头上戳了戳。他觉得这女孩子真是有点傻呼呼的。她自己这代都还没长大成人,就 要去忙下一代成长的烦恼了。他憋不住气,又补了一句:“你说说,现在啷格办吧!”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李小宛才不愿意去动脑筋。 宋局长看着李小宛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更是又急又气。年少不知愁滋味。这 女孩子只会在他面前撒娇,真正遇到事儿,什么有用的主意也拿不出来。事事都要 自己拿主意,很累也很烦。但现在光生气也不是办法,她毕竟是个孩子,再说这种 事也不能把罪过全归到她身上呀。他镇静了一下,努力作出慈祥的笑容,小声说道 :“小宛,你还年轻,以后还要嫁人,这个娃儿说啥子都不能要。我看,还是把他 做了吧。” 李小宛确实不是那种很会动心机的女孩,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宋局长又犹豫了,只是犹豫的并不是做不做掉,而是陪不陪李小宛去做。去了, 遇到熟人怎么办,尤其是冯文革父子眼下就在医院里;不去,是不是又太不近人情, 没人味…… “宋局长,你不能离开,你就坐在这里等,我做完了还在这找你。”李小宛仿 佛看出了宋局长的心思,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叮嘱完便独自一人走了。 李小宛的坦然令宋局长震惊。他有些自惭形秽。真不晓得一个男人,特别是一 个当过兵的堂堂七尺男子汉,在此刻,是进,还是退。他想了想,一个女孩子不抱 任何目的地与他交往,如果真的因她有啥子牺牲也只能认了。他咬咬牙,几乎是怀 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暗暗地为自己打气,不管那扪子,得去守候着。他正准备迈动 脚步,却意外地看见李小宛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迎上去,奇怪地问道:“小宛, 发生了啥子事情?” 李小宛脸憋得通红,还没有启齿,眼泪便从她的眼睛里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 她噘着小嘴拉长了脸,委屈地说道:“我一进去就听见护士说,‘勇敢些,别害怕! 刮宫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了,做这种小手术简直就跟治感冒一样,非常简单的。 ’” 宋局长掏出纸巾替她擦满脸的泪水:“这话并没有说错呀!” 李小宛慢慢平静下来,忍着眼泪,撅着嘴说道:“可她这话是对要给我做手术 的那个年轻大夫说的!” 宋局长扭转身,想了想说道:“我们改天再来吧。是不能这么草率。小宛,你 放心,这事我来安排,一定要保证你平安。” 恰在此时,冯文革一行人从他们面前的林荫小道走过。 冯文革问道:“医生,我的手好了以后,还能够像俞丽娜那样拉小提琴吗?” 医生毫不迟疑地断言道:“当然可以!” “我爸爸没说错,你真是位高明的医生,能把我这只手医成拉小提琴的手。” 冯文革哈哈大笑起来,兴高采烈地戏谑道:“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前是不会 拉小提琴的哟,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五线谱到底什么样子!”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