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昨晚上的一场春雨之后,不经意间,树木杂草开始脱去枯黄的外套,吐出绿色 的嫩芽,使公路两侧的景色彻底改变了模样,冬天的痕迹已在慢慢地消失,到处是 一片葱绿。满山遍野的桃花似乎一夜之间全都开了,而且开得热热闹闹。于是,那 山上的坡坡坎坎便罩上了一层粉红色的雾,似乎在时时提醒人们:春天真的来到了。 刘明娟坐在急驶的车上,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这 才一天的光景,她的心情与季节一样,经历了冬天和春天。她从车窗外收回目光, 默默地看了看坐在身旁一声不吭的杨浦,不禁摇了摇头。她似乎很难在那张万古不 变的脸上找到什么。杨浦上车后就这样,像一只冬眠动物那样长久地保持着一个静 止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待就是一个多小时。他多数时候不对车上人的说笑插话, 而当他应付性地笑着的时候,会让人发现他其实在悄悄走神。昨天,她费了不少口 舌,才成功地劝说杨浦与她一道去柳溪镇。事实上,镇上的李书记和匡镇长也的确 诚心诚意邀请过杨浦,让他去看看他们那儿档案工作发生的变化。她拢拢被风吹乱 的头发,挺想把他的情绪往高处调动,寻思着怎样才能达到目的。 司机老王似乎也感受到车内气氛的沉闷,拧开了车载音响,一首流行歌曲顿时 在车内四处飘荡。刘明娟一听,是迪克牛仔演唱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禁不住 低声跟着哼唱起来。 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杨方明小声嘀咕道:“受不了啦,耳朵实在受不了,这是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轮番用四个调子来演唱这首歌。” 刘明娟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问道:“谁? 是我吗?” 杨方明扭过头来,看到了刘明娟的一脸愠色,赶紧解释道:“不,不是你,是 这位歌唱家。他干扰了我欣赏你百灵鸟一般的歌喉。” 刘明娟仍然不高兴地找他的碴:“你的意思是说我整天都在说鸟语哟!” 杨浦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意,蠕动一下身体,抬起眼睛看了一下杨方明,感 到很有趣,开口问道:“杨方明,你这样说,是不是因为刘明娟是局长呀?” 杨方明无奈地摇摇头,倒也直爽地回答道:“肯定不是,主要是因为我不是局 长。” 杨浦的情绪终于被调动起来了,哈哈一乐,扭头对正在生气的刘明娟说道: “小刘,你在我眼里,一向可是一个具有亲和力、言行随和的人。怎么一当上局长, 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居高临下了,这可不太好。对啦,你在家里不会也是这样吧!要 真是这样,我可得替你家贾老师打抱不平啦。” 刘明娟听到这样的话,顾不上生气了,心中倏地滚过一阵颤栗,之后便清晰地 感觉到了自己体内涌动的渴望和兴奋,脸上竟飞起了一片红晕。她从这话中似乎听 出点洪湖水浪打浪的意思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家庭出现了不和睦。鸡蛋如果不 是有了裂缝,苍蝇就不会凑上去;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对一个女人有了兴趣,那他就 不会那样留心。看样子,他还是对自己挺注意的。她愿意看到他对自己的关注,哪 怕是对她的身体的关注。他可是个难得的好男人,特别是如今,满天下陈士美盛行 的时候。她呆呆地望着杨浦,心情像是刚开始了某种仪式,只有虔诚和期待。她甚 至幻想着自己和他一起迈上下半生的归途,一起找到晚年的归宿,留在一起,再一 起离去。 杨浦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我在街上碰见你家贾老师,随便聊了几 句,他抱怨说他近来一直觉得很劳累。我看他也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你可别把 他累坏了呀!” 刘明娟根本不在乎,赌气道:“他累?他在家里什么活也没干啊。” 杨浦清了清嗓子,不以为然地说道:“不会吧!不过,我也知道,现在的中国 家庭,母系文化是强势文化。在你们女人眼里,男人在家里做再多的事都不是事, 也不会让你们满意的。这个,我有体会,除非是把全部家务事一揽到底。” 杨方明在一旁帮腔道:“杨局长,你也有这种感受呀。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 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呢!唉,其实我比你还可怜,不仅全部家务事一揽到底,一到星 期天就得去丈母娘家干活。” 刘明娟嗔了他一眼,脸上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样子,嘴里开始痛诉革命家史: “你不要一杆子把一船人全都打下河。我们家的情况不一样。贾兴安在家里是横草 不拿竖草不拈,油瓶子倒了也不会扶的,而且还很吝啬。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有一 次,儿子想吃糖醋鱼,我在煎鱼时发现没醋了,让他去买,他几年了都没向家里交 一分钱,却找我要买醋钱,我一生气就怆了他一句,‘用钱买醋,这是谁都能办到 的;如果不花钱买到醋,那才是有能耐的人。’没想到的是,一会儿他提着空瓶回 来,说是没货了。我十分恼火,责骂道,‘真没用,连个醋都买不回来。’他却不 慌不忙地回答道,‘从有醋的瓶里倒出醋来,这是谁都能办到的;如果能从空瓶里 倒出醋来,那才是真正有能耐的人。’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杨方明笑得嘴都合不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跑题了,辩题超出了学术 范畴。这同做事不做事的主题毫不相干,更何况,贾老师毕竟还出去了一趟,闹不 好店里真的缺货。” 杨浦似乎想起什么,信口问道:“哦,对了,你们是不是在装修房子?我看见 他买了许多灯具,搬得挺费劲的。我说我帮他搭一把手,他坚决拒绝了。我当时还 以为你跟他在一起,用眼睛四下寻找你,却没有见到你的人影。一问他,他说你没 来,还神色紧张地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你。你看他多体贴你。小刘,这装修房子 可是一件累人的事。我是才尝过那滋味……” 刘明娟惊愕得张大了嘴,久久不能闭上,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了咬合神经。她 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困惑已久的答案,贾兴安和魏丽丽是在装修房子,他们不会是在 准备新房吧。贾兴安越来越多地暴露出让她心寒的地方,她就越来越感到杨浦的重 要。她发现自己的处境真是不妙。她确实没想到一切发展得这样快,快得让她有种 想要提前预支某种储存的感情一样。再就是,昨天局党组会上定了,由宋局长出面 去找北京那家公司的康总,动员秦冰冰回到局里上班。姑且不论秦冰冰能否回来, 只要有了这样的打算,她就又多了一些莫名的焦虑和担忧。她想到这里,更是一阵 心慌意乱,她怕再想下去会影响到自己的自信心,有些事是得争分夺秒,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她豁出去了。她决定尽快寻找时机实施她的希望工程。她不太在乎陈规 戒律,不认为女人主动是一种屈辱。她的逻辑思维是,好事等是等不来的,不主动 出击也就意味着错过,意味着放弃。她得照着当年和贾兴安相恋的剧本再复制一遍, 主动地冲着心仪的那个男人喊出那个难以出口却是神圣的台词,开始自己第二轮伟 大的爱情。 杨方明又在一旁插嘴道:“杨局长,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觉得局里应 当把它作为一个问题考虑一下,当然能解决是最好不过的了。” 杨浦困惑地问道:“你不说清楚是什么事,局里怎么考虑和解决!” 杨方明看看刘明娟,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我昨天去了一趟市经贸委,与他 们接洽几个破产和改制企业档案的处置,无意中看到贾老师所在的那个棉纺织厂也 即将卖给一个私人老板。我还听说,贾老师那所学校也要撤销。我就在想,朱局长 在的时候,对局里职工家属出现类似问题都给予了妥善解决。像我爱人原来在机床 厂,企业倒闭前几个月,局里就设法把她调到了东城区档案局。刘局长现在是领导, 自己不好提这个问题,但我觉得局里还是应当予以考虑和解决。” 杨浦将视线投向刘明娟,当他看见她越拢越紧的眉头时,以一种极诚恳的口吻 说道:“小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还真能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压在心里,竟 能不露声色。昨天开党组会时,宋局长不是说局里才争取到三个进人指标啊。我看 这样,只要你不反对,这事我出面去找宋局长谈。我记得老贾是教历史的吧,正好, 王晓雅到办公室去了,就让他去编研处吧。” 刘明娟轻轻跺了一下脚,有些着急地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怎么可能!我 怎么可能同他在一个单位呢?” 杨方明掉头说道:“也是的,都在一个单位不好处,况且刘局长还是单位的领 导。到时候搞不清楚谁领导谁呀!杨局长,我倒有个建议,局里不是有进人指标吗, 我看拿一个出来,找个单位作交换。也就是说,我们局进他一个人,他们负责安排 贾老师的工作。” 杨浦听了直咂舌头,眯着眼睛感叹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唉,机关里 面就是道道多,我来了快一年了,对这些事真还不比对哪个非洲国家的情况熟悉得 更多。我说,杨方明,平时我看局里就你一个望之俨然做学问的人,学问都做到这 里来了呀。哎,你改行得啦,应该写一本这方面的书,就叫官场宝典,保证畅销。” 说罢,扭头转向刘明娟:“这事你要是放心,就不必过问了,交给我来办吧。我看 这样,就让老贾到我原来那个学校去,我抽空去找找学校领导,让他们给我们找一 个学网络工程的大学生。你看这样行吗?” 刘明娟低下了头,嗓子里“嗯”了一声,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听清楚。她觉 得,两个男人就像两匹马,她骑上这一匹,并不是要杀掉或者弄残另外一匹。不管 她和贾兴安今后怎样,她还是希望,贾兴安能过得好。 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的司机老王开腔了,他向杨方明问道:“是不是到了,前 面路口上站着好些人,当中有一个好像是县局的陈局长。” 刘明娟朝前看去,果然看见了陈局长,他身边还站着吴县长和镇上的几位领导。 她蓦地一愣,对这突如其来的高规格接待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还没容她细想,车 子已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 吴县长大步迎上前来,握住刘明娟的手,笑眯眯地说道:“刘局长,好久不见, 光彩依旧啊!我听说是你代替了老宋?” 刘明娟莞尔一笑:“是接替他,就他那一脸的胳腮胡,也没有人能够代替得了 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