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夜阑人静,常峰面对《东平镇发展计划》竟然感到茫无头绪…… 工人们辛辛苦苦地干一天,抵不上他们厂长一包烟;任劳任怨地苦一个月, 抵不上他们厂长随意的一顿吃。就这样,工人们也没有太多的怨言,因为他们已 经满足了那几百元能维以生计的工资。可厂长们却把工人们的这种沉默看成是无 能。整天花天酒地的不说,还恣肆地压迫工人,凌驾于一切规章制度,甚至法律 之上。肆意地歪曲改革开放政策,曲解党的路线方针,瞒上欺下,胡作非为。他 们视工厂为己有,营私舞弊,唯利是图。把手中人民付与他们的权利当成了他们 谋取私利的工具。他们掌握行政大权和财政大权,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不将精 力用在工作上,不为工人排忧解难,却整天事必躬亲地既当采购员,又当推销员, 游历于名山大川,留连于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对工厂之命运,工人们之忧患麻 木不仁。他们大笔一挥,成千上万的工人们的血汗钱就付水东流。上行下效,在 工厂里有一官半职的干部捞不到多少油水,心里又不平衡,他们便能拿的朝家拿, 能卖的往外卖。好端端的企业被他们搞得人心涣散、千疮百孔、濒临倒闭,甚至 破产了。工人们面对厂长们整天的挥金如土,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厂被搞得满目疮 痍,他们忍无可忍了。但他们的自身素质良莠不齐,他们只知道怨天尤人的骂, 有背后骂的,有当面骂的,也有酒后才敢骂的。他们看不出问题的实质,骂厂长, 骂他们的上级,骂他们的再上一级……。觉悟高一点的甚至悲天悯人的说,革命 先烈的鲜血白流了,他们虽然消灭了旧的剥削阶级,可他们热血抛洒的土地却成 了一代新兴剥削阶级滋长的温床…… 常峰对于东平镇企业存在的以上诸多问题,他很想恢复过去那套“工人阶级” 的管理体制,但改革大势所趋,市场经济下针对企业存在的问题不能胶柱鼓瑟。 常峰殆思竭虑地想出了一个既能缓和内部矛盾,又能遏制几个厂长日益澎涨的权 利和私欲的方法。他计划将东平镇的五个企业和水产公司合并成一个“东平集团 公司”,企业只设管理人员,财务上归镇财政所统一管理。也就是企业的所有帐 目和资金设立在财政所,财政所负责对企业的经济运行情况进行核算,统筹兼顾。 但是财政所无权动用企业的一分钱,就象过去那吝啬的婆婆当家理财一样。企业 每动用一分钱必须正当合理,要通过财政所严格审核。他们相互之间形成一种可 以互相制约,互相监督的机制。这样一来厂长们就只掌握行政大权,不掌握财政 大权,不至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就是把工厂吃掉,或者说卖掉也没人知道 的混乱…… 于高明来到了东平镇。 常峰带领着政府大院内的所有工作人员,站在大门口列队迎接于高明。于高 明下了车,不屑一顾地看了看这些土里土气的农村干部。当他看到常峰时,走过 去握着他的手旁若无人的说:“久违啦!真没想到,我和你又成了同僚。真是山 不转水转啊!” 常峰高兴的说:“欢迎您——于书记!” 众人相互望望,十分识趣地去了会议室恭候这位新到任的书记。 常峰边走边说:“于书记,您来这里真是大材小用,县委怎么会让您来的?” 于高明苦笑着说:“还不是因为你?县委讨论东平镇的领导班子时,我快了 句嘴,姜书记就把我下这里来了。” 常峰将于高明请进为他才装修好的办公室,倒了一杯茶给他,说:“其实这 里很不错的,比城里只是冷清一点罢了。我们的办公楼就要竣工,条件不比城里 差。” 于高明坐下后点燃一支香烟,长嘘了一声说:“不错?什么地方不错?我老 婆孩子都在城里,还有一个多病的老父亲。我到这里来工作跟‘充军发配’有什 么区别?常峰啊,我儿子明年要高考,女儿要中考,我要督促他们学习……。再 说,基层工作我从来没干过,镇上的事你就全权处理吧,我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 我相信你的能力,我们就开始实施你写的《东平镇发展计划》。” 常峰看出于高明情绪低落,说:“您是我的老领导了,工作上的事我会向您 请示。” 于高明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点着头说:“当初你要求来这里真是明智的选 择。你如果还在农业局,现在顶多是个副科长。” 常峰点头认可。 这时,郑怀德小心谨慎地走进门说:“于书记,常镇长,企业和村干部们都 到齐了,他们在会议室等你们呢!” 常峰起身说:“于书记,请——!” 于高明和常峰走到会议室门口,常峰停下脚步,礼让于高明先走。于高明毫 不客气,背起双手走进门。会议室内议论纷纷的人们立即静了下来,在赵树忠的 带动下起身鼓掌。于高明举起右手示意大家坐下,故意咳嗽了两声后抑扬顿挫的 说:“我叫于高明。你们有人可能认识我,有人不认识我。我对你们认识的是寥 寥无几。所以,在今后工作中本人到与不到的地方还要请诸位多多包涵,多多指 导。我希望诸位能戮力同心,将东平镇建设得更加繁荣昌盛。常镇长根据东平镇 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的拟定了一个东平镇发展的长远规划,他的规划得到了县 委、县政府的一致肯定,我们镇今后的工作就是落实常镇长的宏谟规划。我希望 诸位支持我的工作。谢谢大家!” 于高明的话一讲完,会场内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大院内的工作人员认 为于高明讲话文绉绉的、太酸,不象韦希杰讲话如放炮一样的反而给人一种平易 近人的感觉;村干部们是看不惯于高明那目空一切的大架子。 胡百福洪玉山郭强民顾学军金贵荣对于高明的到来还怀着一线希望,但听到 于高明就职宣誓的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他们深感“宝座”岌岌可危,应付地拍 着手。 ——当一个人的经济利益受到某种损害时,他都会绞尽脑汁地想法去挽救, 而且将是不择手段。就象溺水者不想往岸上爬,却拼命地抓住一根救不了他命的 稻草一样。 于高明是乎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他从容不迫的坐下,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红塔 山香烟点燃,吐着烟雾义正词严的说:“你们听着,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不会 象韦希杰那样藏垢纳污。你们诸位回去后立即写一份去年到现在的总结报告,亏 损的要找原因,赢利的总结经验。要写得具体,不要弄虚作假。谁能通过党委会, 谁就继续干下去,不然的话恐怕是不行的。还有,从今天起不允许你们大吃大喝, 谁要敢顶风违纪,立即处理。希望你们顾全大局。”于高明转过脸问常峰:“你 讲几句吧?” 常峰对于高明的睿智和明察秋毫自愧不如,由衷的说:“我没说的,您都说 了!” 于高明面对众人问:“你们有没有话要说的?没有就散会。”起身对常峰说 :“走,带我到下面看看。” 常峰站起身说:“我们去看看螃蟹。” 于高明饶有兴趣地跟着常峰走了。众人也都走出了会场…… 胡百福透过窗子仰望着于高明的项背,竖起大拇指赞叹:“人家这才象个干 部!说话有水平!举动有派头!到底是城里人,跟我们就是不一样。” 顾学军满面愁容的说:“你还是焦焦你厂长的宝座吧,佩服他有什么屁用?” 郭强民无限沉痛的说:“想想还是韦大爷好!要是他还活着,决对不会这么 快对我们下手,令我们一个心里准备也没有。” 洪玉山悲观的说:“现在市场疲软不堪,如果按常峰那样全并了岂不是更糟? 难道我们辛辛苦苦创办了这么多年的工厂就这样毁于一旦吗?” 金贵荣本想离去,但他看到胡百福洪玉山郭强民顾学军都没走,他又坐下了。 赵树忠坐着没动,他最近的心情恰如一个爬在树上采摘桃子的猴子,桃子没 摘到手,却不期然而然地掉在了地上。赵树忠见会场内只剩下他们五个厂长,阴 笑一声说:“人家全走了,你们还在这里穷议论什么?现如今常峰飞黄腾达了, 你们准备打包袱回家吧。” 胡百福洪玉山郭强民顾学军上前围住赵树忠。赵树忠看看他们,紧皱眉头说 :“走吧,望我干什么?我是一直不主张把企业并掉的,始作俑者是常峰。” 他们心中清楚,韦希杰去世了,新上任的于书记一来就着手推行常峰的计划, 整治他们,他们只有仰仗这位老谋深算的副镇长兼副书记——赵树忠。他们前呼 后拥地将赵树忠请出门。郭强民见金贵荣犹豫不决的,回身拉着他走了。赵树忠 坐在奥迪车的副驾驶位置上,胡百福坐进车后,他们分别坐进自己的桑塔纳,浩 浩荡荡地来到了东平饭店。胡百福下车对站在门口笑脸相迎的杨兴华吼叫:“老 杨,今天不许营业了。把门关上,我们在重要的事情商量,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杨兴华不敢怠慢这些“财神”,点头哈腰的笑说:“你们请上楼,我这就关 门。小朱,快倒茶,拿好茶叶。” 胡百福又转身对驾驶员说:“你们走吧,有事‘拷’你们。” 五个驾驶员开着车走了。 他们跟着赵树忠上了三楼,在间雅致的餐厅里坐下。朱红手托一个方盘进门, 将方盘上的六杯茶分别放到他们面前后,转身退出了门,把门反手关上。赵树忠 安然地端起茶杯喝茶。胡百福洪玉山郭强民顾学军大眼瞪小眼地坐立不安。一会 儿,菜上了桌,赵树忠拿起筷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洪玉山急了,说:“赵书记,您要再不给我们拿个主意,我们真的就全完了。” 郭强民伸长脖子说:“是啊,要是我们都下了台,我们东平镇不就被外人控 制了?” “看来您成竹在胸?”胡百福睁大眼睛问。 顾学军更忍不住了,站起身说:“赵书记,您快说哇!想把我们急死?” 赵树忠自酌自饮,喝了一杯酒后放下酒杯慢条斯理的说:“你们别自暴自弃。 于书记刚才的讲话是敲山震虎,吓唬你们的。他才来,不了解我们这里的情况, 一时听了常峰的鬼话,被常峰蛊惑了。我和于书记有些交情,知道他是个好说话 的人。如果你们想坐稳自己的‘交椅’,首先必须取悦于书记,让他高兴。” “哪我们请于书记吃饭?”顾学军截住赵树忠的话,急切的说。 赵树忠对顾学军的愚昧冷笑一声,扫了一眼说:“就知道吃。人家于于记在 乎吃吗?小儿科。只有给他输‘血’才行。” 他们点头赞同。 赵树忠继续说:“只有取得于书记的信任,孤立常峰,常峰他妈的鬼计划自 然会流产。如果你们想一劳永逸的话,最好把常峰这个外地人打倒,赶走。这不 是件容易的事,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大家要团结一致才行。我不是给你们出 坏点子,何去何从你们看着办吧。” 胡百福吸着烟,思索着说:“常峰这小家伙也太毒了,他一爬上来就要在我 们头上拉屎拉尿。既然他想砸我们‘饭碗’,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办掉他,以除 后患。” 郭强民心焦的说:“怎么办?连姜书记都看好常峰,我们空口无凭的怎么办 他?” 顾学军说:“对啊!没听说常峰有什么出奇出格的事啊?而且我们镇的经济 确实是他一手搞上去的。” 洪玉山忧虑的说:“谈何容易?依我看于书记站在我们一边的可能性不大, 你们没看到他对常峰那样亲热?这事我们最好慎重点。” 赵树忠奸笑一声,有条不紊的说:“亲热?男人和女人之间才叫亲热。于书 记对常峰那是逢场作戏,当官的谁没这一手?权力谁都想要,而且是越大越好。 事——?象赵媛的自杀跟常峰不就有直接关系吗?常峰管水产公司这么多年,哪 水产公司一年收入多少啊?——几千万啦!常峰能没贪污?能没受贿?只是他有 ‘保护伞’,没人去查过他罢了。我就不相信他不是肉体凡胎。不过这件事确实 也不容易办,我亲自要向陈县长反应的。看你们畏首畏尾的成不了大器。” 赵树忠的深谋远虑象一针兴奋剂,令胡百福洪玉山郭强民顾学军激动不已。 赵树忠又狠狠的说:“不要笑得太早,不能忘乎所以。我们要从长计议,出奇制 胜,将常峰赶走。” 胡百福洪玉山郭强民顾学军四人异口同声的说,好——! 金贵荣坐在一旁始终沉默寡言,听到这些平时勾心斗角的人竟然同舟共济要 去对付常峰,他羞与为伍。金贵荣故意掏出手机看看,郭强民问:“谁找你?前 车之鉴你忘了?” “不是朱红。”金贵荣说:“我出去回个电话。” 金贵荣说完起身走出门。 “他不会出卖我们吧?”顾学军说。 赵树忠哼了声说:“这个人窝窝囊囊的,胆小怕事,也只有死鬼韦希杰用他。 我们有他一个不多,无他一个不少。来喝酒。” “他如果把我们的计划告诉范广安怎么办?范广安这个人挺深沉的,他一定 会为常峰出谋划策。”洪玉山端着酒杯担心的说。 “不会的。范广安为人我了解,是个不忠不奸的人。他要是稍稍动一下脑筋, 我们镇早就是他的天下了,哪轮到韦希杰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赵树忠端 起酒杯说。 “他好了疤忘了痛,说不定又去找朱红了。”郭强民说。 胡百福说:“金贵荣以后很可能跟我们走不到一条道上了,他胆子太小。” 洪玉山说:“这个人不足为患,但我还是有些担心范广安。” “你担心是多余的,范广安已经退休,他能有多大能量?”顾学军端起酒杯 不以为然的说:“来,干杯!不提那个废人,赵书记对他的评价恰如其分,我们 有他反而累赘。” 几个人高兴地举起了酒杯…… 金贵荣想来想去想不出个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办法,他吸完一支香烟后不辞 而别。 金贵荣来到范广安家。 范广安一家人已经吃午饭。看到金贵荣进门,范磊问:“姐夫,吃过了吗?” “吃过了。”金贵荣撒了个谎说。 范广安看出金贵荣心事重重的,将他带到房间里问:“有什么事?” 金贵荣关上门说:“爸,赵树忠和胡百福他们四个厂长联合起来想搞倒常峰。” “我已风烛残年,没精力问这些闲事了。”范广安坐在椅子上,感伤的说: “树倒猢狲散。这帮人连猢狲都不如啊!赵树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没 想到韦大爷才去世他就兴风作浪了。但他自不量力,不知道自己是跳不起来的… …。贵荣,胡百福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东平镇林子不大,什么‘鸟’都有,没 有你‘刀的豆芽子’,你离他们越远越好,不要跟着趟浑水。人无远虑,必有近 忧。常峰越早并掉你们的工厂,对你们来说越是件好事。但愿胡百福他们早日迷 途知返,不要自取灭亡。” 金贵荣傻乎乎地望着范广安。 范广安又说:“回去把工作做好。” 金贵荣对范广安的话不求深解,但他的心里有个理,韦希杰生前对他不薄, 自己不能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