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蝶变(52) 然后,在九月下旬的一天,我与胡棉棉去爬岳麓山,去摘山上的红叶。下山 的路上,突然遭遇了一场山雨。那山雨来得莫名其妙,先看不出一点端倪,就像 是春天,雨说下就下,等我们找到躲雨的地方时,雨已经把我们的衣服淋湿了。 胡棉棉干脆在雨幕中笑着叫着奔跑,我跟在她的后面笑着叫着,就像两片鲜红的 落叶,从山顶一路旋转着飘到山脚。但浪漫,无论多小的浪漫,都是要付出代价 的。那天晚上,我与胡棉棉就都感冒了。头疼欲裂。我挣扎着再去医院。但胡棉 棉不愿意去,她服下一点毒品,就呼呼大睡了,一点也看不出感冒的样子。我犹 豫了很久,到最后也如法炮制,把她放在餐桌上的塑料袋打开,用微颤颤的手指 伸进去…… 感冒没治好,但疼痛止住了。第二天再去药店胡乱买了一些感冒药,胡乱吃 下,总算好了。夜里吃的那些毒品,仍然没让我对它产生半点留恋,甚至半点记 忆都没有。整个过程都显得懵懵懂懂。 我第三次吸毒,不是为治病,而是为了治疗那无法抑止的心伤。那一天,我 还在睡觉,我母亲就找上门来了。我早就说过,我母亲嗅觉非常灵敏,只要我在 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呆着,她总能找得到。 胡棉棉把门打开,叫她伯母她也不理。她径直走到我面前,一把就将我从床 上拽到床下。我的头发就这么被她拽下来了好大的一绺。胡棉棉吓坏了,赶紧跑 过来拖住她。母亲的手被胡棉棉缠住了,就用脚踹我,嘴巴这时候也运动起来了, 她大骂:踹死你这个死妖精!看你还多嘴多舌?!我被母亲的举动吓坏了,吓坏 了的我不躲也不闪,只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她。母亲一直就疯疯癫癫的样子, 这回看来是真疯了。在我的记忆中,她打我是经常的,但很少下这么重的手。好 像要致我于死地似的。 胡棉棉为了推开我,也被母亲踢了两脚。胡棉棉突然大吼一声:够啦?!凭 什么在我这里又骂又打?!要闹、要打、要寻死觅活!你们给我滚出去!说着, 双手发力,将母亲一把推到在门板后面。母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说反正也不想 活了,就让你们父女俩谋害算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这可是胡棉棉推倒她的呀,管我什么事?又管我老爸什么 事? 胡棉棉气喘嘘嘘的,叫道:现在是你要打死人啊!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 的腿都被你踢断了!哪有像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冲进来就打人的!? 母亲完全被胡棉棉的嚣张气焰给压住了。我没想到胡棉棉同学还有这一手。 看不出,她霸道起来,比我还霸道,甚至比我母亲还霸道。这时母亲的哭再不是 那种霸道的嚎哭,而是细细碎碎的那种。我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重新回到床上。 胡棉棉走过来,帮我用被子捂住身子。我开始也哭起来。 胡棉棉抚摸我的头发,说:算了算了,摸头不摸脑,没见过这样做妈妈的。 我母亲哭道:什么摸头不摸脑,她做过什么,她心里最清楚! 原来母亲与那男人的事被父亲知道了。母亲认定是我告诉父亲的。因为父亲 在与她的对骂中,说她偷偷摸摸,让子女蒙羞!我母亲从这句话中,就断定是我 出卖了她!事实上,哪会是我呢?这个糊涂的人,我若想告诉父亲,我早就告诉 他了,还用等到这时吗? 我父亲也不知哪根神经发作了?他知道这事也就罢了,干嘛还要选个日子亲 自上门去堵?也怪我母亲糊涂,离婚七八年,居然不知道要换一把锁,这回全完 了,我父亲打开门,在他曾经和母亲的卧室里,把床上的母亲和那个男人堵个正 着。 母亲慌忙要起床,父亲很优雅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示意他们别慌。父亲说 :打扰了,我来只是通知一声,从这个月起,协议上的那两千元再也没有了。说 罢就要扬长而去。一点吃醋的样子也没有。母亲气得当即跳出被窝,指着父亲的 鼻子大骂。父亲于是就跟她对骂起来。那男人吓得手忙脚乱,穿了衣服,溜之大 吉。母亲理直气壮地叫他站住,他反而溜得更快了。母亲一腔怒气就全撒到父亲 头上了。说父亲不知道睡了多少女人了,凭什么还来干涉她啊?!父亲说他哪想 管她的闲事啊,他来一是想亲自作个见证,以免她事后耍懒;二来是顺便通知她, 每个月的两千元钱从此停止了。母亲就骂父亲是畜牲,说不是他在外面乱搞,她 会落到这般田地吗?!父亲笑辩,说他怎么在外面乱搞,都是明着来,凭的是实 力,那些女人都愿意跟他!不像她,偷偷摸摸,人不人鬼不鬼的,让子女蒙羞。 第53节:蝶变(53) 母亲听了这话,就认定是我告诉父亲的。事实上,在我心中,真正让子女蒙 羞的是父亲!是父亲一手毁了这个家的!母亲再怎么不好,也是我们这个家的母 亲,是他先背叛了母亲,背叛了这个家。让我十三岁就开始在别人的议论声中生 活。母亲的性格只是外表烈性,火烧火燎的。但骨子里却柔弱不堪。如果我是她, 我要在离婚的第一年,就要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好好,而且还要找一个比父亲强十 倍百倍的人来结婚。可惜母亲却在麻将桌上一蹶不振。母亲七年后才找男人,算 什么让子女蒙羞。真正蒙羞的地方不是她找了男人,而是为了那两千元,找男人 只能偷偷摸摸。这才是让人蒙羞。 正是因为这一点让我哥哥易宏杰觉得心里难受,才把母亲的秘密告诉父亲的。 我是后来才知道告密者是易宏杰的。我想易宏杰不单单是心里难受,更是想在我 父亲那里重新取得信任。肖洁茹的大弟弟肖大毛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肖洁茹就 让他来了长沙,并且在青云娱乐城打工。我哥哥的危机感越来越强。但他不能向 父亲再进肖洁茹的谗言了。因为父亲信任肖洁茹比信任他超过十倍。所以他只能 进我母亲的谗言。可结果我却帮他领受了一顿打骂。 听了母亲的哭诉,我赌咒发誓,说根本就不是我告诉父亲的。母亲不信,我 就帮母亲分析不是我告诉父亲的种种原因。母亲不笨,她信了。信了之后转身就 走了,留下我躺在床上抽泣不已,伤心不已。 好好的一个早晨,就被我母亲给这么搅和了,胡棉棉也挺烦躁的。胡棉棉的 烦躁她自己有法子抑制。胡棉棉的办法就是吸毒。她软软地躺在窗台边的藤椅上。 十月清晨的阳光把她暖暖地抱在怀中。胡棉棉卷在藤椅上,像一只懒猫。胡棉棉 手中夹着一支香烟,里面有她事先渗进的白粉,她深深地吸一口,仰着头,闭着 眼,嘴唇像个吐泡的金鱼嘴。烟圈一个一个被她吐出来,在晨光里上升,散乱, 消失。她全然不管我的哭泣,沉浸在某种意境里不出来。我静静地看着她,抽泣 停止了,伤心却没有断。我走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烟,狠狠吸起来。胡棉棉 在她的唇角开一朵倦倦的笑花。她眼睛没有睁开。她说:吸这种烟,得慢,得回 味,得进入肺部。我把房子里的另一把藤椅找来,抱床被子把仅仅只穿了睡衣的 自己蒙起来,一起与胡棉棉共享十月的阳光,并全心全意地体会白粉给胡棉棉带 来的那种意境和幻觉。后来,那幻觉真的来了,我看着自己在缕缕阳光中,缓缓 上升,似乎飞起来了。身子轻得像一尾羽毛,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而那心 伤和心痛这时也自然消失了,我变成了宇宙间的一粒尘埃,世俗之事再不能在我 胸腔容下半分。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白粉给我带来的幻觉。事后,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心里想,或许我对白粉有着某种免疫力?我是不会上瘾的? 我母亲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终于得知告密者是易宏杰。她去找易宏杰,当然 不敢对易宏杰拳脚相向,易宏杰长得人高马大,激怒了他,也许他会倒打一耙, 那时母亲就吃不了兜着走。母亲一开始就是一副低姿态,她像一个跟屁虫似的粘 着易宏杰,哭着骂着,向易宏杰要钱。说易宏杰不给她钱,她就死给他看。易宏 杰非常的不耐烦,他说:你死吧,死吧,我这就打电话叫殡仪馆的人来拖尸!你 放心,我会把你的追悼会开得很隆重,让你走得风风光光。 我母亲见吓不倒易宏杰,就骂道:白眼狼,你要我死,我偏不死!不先把你 缠死,我是不会死的!我早就知道你巴不得我死,要不然你怎么教唆你父亲断了 我的财路?!易宏杰说:你自己不知羞耻,怪我?!母亲冲上前,指着易宏杰的 鼻子骂:天杀的,你骂谁不知羞耻啊?我是不知羞耻,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早知今日,当初我应该倒着屁股把你屙到湘江河里去!围观者听我母亲这么骂, 都嘻嘻哈哈地笑。易宏杰毕竟脸皮薄,一句我懒得理你,转身就逃走了。 可跑走了和尚,跑不走庙。母亲隔三差五就要倒青云娱乐城去闹。把易宏杰 闹得灰头土脸,躲在里面不敢出来。易青云也被母亲闹得好不烦躁,他对着保安 吼:你们都是吃屎的啊,让一个疯婆子在这里胡闹。事实上保安都不是吃屎的, 因为他们明白得很,这不是疯婆子,这是你易青云的前妻,他易宏杰的老母,谁 敢对她拳脚相向呀。听了易青云的骂,大家只能一齐动手,将她扯着抬着,拉进 车里,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