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7 夏冰决定先动起来,其实说动,她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不知道她要发明的 东西是什么样的,它该由什么材料做成。但是,她觉得她一定要做这件事,确切地 说,她一定要在一五八做点什么。在军医学校的时候,夏冰是以学习成绩好而名扬 学校的,她实习的医院是位于省城的一所中心医院,也是历届毕业生首选的一个地 方,因为夏冰在医院出色的表现,医院的护理部主任曾经说过:“在这20个实习学 员里,如果只允许我们挑一个,那么我们就要夏冰。”可是,夏冰还是坚定地回到 了一五八,她是严格地从事业的角度来进行选择的,她认为一五八更适合她。 夏冰还是找到了钱兵,在她的印象里,钱兵似乎特别善于创造发明,过去在洗 衣班的时候,他和老撇一起总是有办法让那一台老掉牙的苏联机器转动起来。 她到了钱兵上班的地方,那是医院军需仓库旁边的一个单间,光线很差,大白 天都要开着灯,并且总有一股仓库的味道,但是,钱兵还是把它收拾得很利索。事 先他们通了电话,因为军需库房离住院部还有很长的距离,并且要爬一个很大的坡, 如果事先不约好,白跑一趟能把人气个半死。 夏冰把想法给钱兵说了,钱兵听了没有说话,燃起了一支烟,皱着眉头抽了一 口,夏冰在一旁也没有吭气,张着眼睛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天花板高得吓人,可 以在半中央再搭一层楼。这本来就是仓库的一部分,房子是细长条的,看上去深不 可测,看不到尽头,因为一个白布床单把房子一分为二。墙壁已经被抹了新鲜的石 灰,看上去一尘不染,办公桌对着门横放在房子的前半部分,桌面一块玻璃压住了 整张桌子,玻璃下面有一些表格,在表格的一角有一张照片,看不清楚。靠墙有一 个破破烂烂的柜子,看得出是曾经被遗弃又被擦干净的那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 西。 夏冰不看还好,一看心里竟有一种辛酸的感觉,她不知道这种辛酸源于什么, 反正她就是感到辛酸,鼻子里面像进了小虫子。 “你觉得能办到?”沉默了一阵的钱兵问夏冰。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夏冰没想到钱兵这样问她。又说,“就是 不知道能不能办才来找你的嘛。” “可以说很难办。”钱兵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那……那怎么办?”夏冰急了。 钱兵瞟了她一眼,抿着嘴笑着。 “你不是能干得很吗!”夏冰也用眼睛瞅了钱兵一眼。 钱兵看了看夏冰,宽容地笑笑,没有接夏冰的话。他指着玻璃板下面的那张照 片,说:“这张照片你们谁都没有?” 夏冰把脸凑过去看,“哎呀,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照片上不仅有钱兵,还有夏冰和几个女兵,他们在灿烂的阳光下面,正在往铁 丝上晾晒床单,画面上钱兵和夏冰最突出,夏冰一脸的笑容,就好像朝鲜电影《摘 苹果的时候》里摘苹果的姑娘,她半侧着脸,似乎是在对着钱兵笑,整个画面洋溢 感觉青春充满生气,感染人。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照的?”夏冰问。 “你当然不知道。”钱兵卖起关子。 “我怎么那么胖呢?”夏冰还在看照片。 “多可爱啊。”钱兵说。 夏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猛地把脸转了过去,不敢说话。 隔了一会儿,夏冰说:“班长,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你不知道,找不到血 管做护士的心里有多着急,病人有多痛苦。” 钱兵点点头,说:“我想想。” 夏冰就告辞了。 28 一天早晨交完班,护士长就把任歌叫住了:“你现在到政治处去一趟,你的班 我先带着。” 任歌满脸狐疑地看着护士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你去和杨干事说一说,看他能不能来给我们科的护理工作拍几张 新闻照,很快护士节又要到了。你好好跟他说一说,嗯?”平时在任歌眼里总是凶 巴巴的护士长,这时竟对着她笑了笑,而且是那种很有意思的笑。 “我……”任歌想说,我不去。可是话到了嘴边,含着呢。 “怎么?有困难吗?”护士长又恢复了她的本来面目,也就是任歌和朱丽莎私 下叫的“苦瓜脸”的面目。 任歌就恨恨地咽了一口唾沫,连那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都咽了回去,摇了摇头。 任歌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她想这一天都会不好的。把已经掏出来的口罩又放 回了工作服的上口袋里,苦着一张脸,动着毫无弹性的脚步。 “哎,任歌,哪里去?” 任歌抬头一看是科里的皇甫医生,迎着她的面走来。在科里,皇甫医生一直是 任歌最信任的医生,比起其他医生来,她感到皇甫是离她最近的,不论从文化修养, 还是家庭背景,她都觉得皇甫医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让我到政治处去找杨干事。”任歌说,语气里充满了哭腔,还有一种女孩子 特有的娇嗔。接着她就把事情的原委讲给皇甫听。 “我真想不通,为什么非要我去?谁都比我会说话。” 皇甫听完后就笑了:“你看,这你就不懂了。护士长这叫合理利用人才。” 任歌听了如区五里雾中,看着皇甫的眼睛里闪着一个大问号。 “这不。基于现在你和杨干事的特殊关系……” “什么?我和他的什么关系?”还不等皇甫说完,任歌就喊了起来。 “嗳。”皇甫忙用手示意,叫她不要这么大声。 “不是都传你和杨干事谈恋爱吗?”皇甫说。 任歌像从梦里突然醒来一样,什么话也不说看着皇甫。突然一转身向门口走去。 “哎,任歌……”皇甫在后面叫着。只见任歌的脚步坚定有力,好像要去找谁 算账一样。 皇甫一转身看到了正用眼睛盯着他的朱丽莎,就问:“谁说的任歌和杨干事谈 恋爱?” “我怎么知道谁说的?”朱丽莎说。说完就转身走了。 任歌进了护士办公室,对着正在查对的护士说:“护士长,我不想去了。” 护士长抬起了头,看了一眼任歌,就是这一眼让任歌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向 大楼外走去。20岁的任歌从护士长的眼里看到了,一个成熟女人对于一个20岁的年 轻女人的所有鄙视。那样的眼神足以让一个年轻女人的所有虚荣毁灭。 任歌怒气冲冲向大楼外走,一会儿就出了大楼,忽然站在阳光灿烂的院子里, 眼睛被刺得几乎睁不开,她放慢了脚步,慢慢地走到了那个花坛边。此时的花坛比 她第一次看到时又有些焕然一新的感觉,主要是放在假山上的花的品种变了,记得 那时是一些兰草之类的花草,现在放上了山茶花、蔷薇花,尤其漂亮的是,养花人 还别出心裁地在假山上围了一圈迎春花,这时迎春花大多数已经凋谢了,可是它的 枝蔓还在,看上去既自然又人工,好像是基于城市和乡村之间似的。 任歌有意让自己在花坛边待得久一点,她似乎感到在这里才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是的,刚才病房里的来苏儿味实在是太重了,现在想来真是呛鼻子。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就是社会。成天说什么很想走上社会,现在已经到了社 会的舞台上了。 任歌平时爱看书,在学校时,读了《中国青年》上一篇署名潘晓的文章《人生 的路怎么越走越窄?》后,就特别喜欢,觉得文章中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自己的心 声,看完后还认认真真地把它全文抄了下来。平时总爱在心里发问,关于社会,关 于人生,关于价值什么的。 她认定社会是复杂的,就是在你不知不觉中复杂就会找上你。 她抬头看了看天,天干净极了,就想自己的心是和天一样干净的,是和天相呼 应的,于是,对自己说,不要一点点的事就如此沮丧,难道这又是什么大事吗?最 后就想,恋爱是两相情愿的东西,难道谁说我和谁恋爱了,就是真的吗?想到这她 就很坦然地向机关办公楼走去。 走进杨干事的办公室,“杨干事。”她叫了一声,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中含着 一种有距离感的谦虚。 办公室里只有杨干事一人,他是突然听到任歌的声音的,当他看到是任歌时, 竟有些手忙脚乱。 他先是把笔筒碰倒了,“哗啦”一下,他没有去管它,就忙着叫任歌坐。 任歌站着,说:“杨干事,我们护士长叫我来……”她的嘴很有节制地在动着, 她站立在办公桌的边上,一只手搭在桌子的边缘,一副很放松的样子,但是又给人 很矜持的感觉。她说完了她来的意图。 “行吗?”最后她说。 “行。怎么不行?为你效劳。”杨干事说。 “哎,你倒要说清楚。这不是为我效劳。”任歌说。接着,她说:“说好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们联系。我口去向护士长汇报了。” “我就是为你,任歌。”杨干事突然沉下脸,很认真的样子。 “我走了。”任歌说。 “不,你从来没有来过我办公室,再坐一会儿。” “我还要上班。”任歌说着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杨干事就到外一科来拍了照,他对护士长说:“没问题,保证在护士 节前登出来。” 护士长很高兴,说:“谢谢你。小杨。” 杨干事就说:“客气什么。” “就是,以后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反正你也是我们自己人了。”护士长说完, 又对着任歌很有意思地笑了一下。 任歌一进到宿舍就“啪”地把门一甩。 “哎,要爱护公物呵。”朱丽莎故意说。 “你说她烦不烦?”任歌说。 “谁?谁烦不烦?”朱丽莎手里正在往门后边搭一个东西,停了下来问。 “还有谁?‘苦瓜脸’呗。” “护士长又怎么了?” “平时她总是凶巴巴的,你说她怎么会有那样的笑呢?”任歌说,“我怎么看 她就怎么觉得假。” “知道假还这么认真干什么?”朱丽莎搭好了东西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你听见她对杨干事说什么了没有,”任歌说,“她说,反正也是自己人了。” “我看她挺愿意你们好的。” “她愿意,她愿意有什么用?” 任歌说完,就坐到了桌子边,停了停觉得自己这么激动没什么意思,还是看看 书好,于是,就埋下头看起书来。 朱丽莎倒有想法了,突然特别羡慕任歌,她想要是她和皇甫的事也能这样名正 言顺地公开,那该多好呵。现在的一切都像做贼一样,有时真想和谁说一说自己心 里的话,可是又敢和谁说呢?想到这,她就冒出了一句:“还是你好呵。”。 任歌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有点莫名其妙地没有说话。 29 一天,医院组织大家到大平地去种苹果树,本来大平地已经是漫山遍野的苹果 树了,可是,由于各种原因,一些苹果树烂根、死亡,反正说要去补一下。 五个女兵听了以后倒是很高兴,因为大平地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个充满传奇的 地方,才建院的时候,那里是一片荒地,是不折不扣的荒地,附近的老乡对它视而 不见。一五八的前辈们,在把院内的所有能种树的地方都种上树以后,他们又意外 地发现了大平地,有经验的人说,那里可以种成一个苹果园,于是,就种上了苹果。 姑娘们听起来像童话,好像有一个神仙说,种苹果吧,一挥手中的佛尘,就使 荒山立刻变绿一样。 一辆大卡车把人拉到了大平地。 大平地离医院的直线距离不远,站在医院的飞机大楼的最高一层,能看到对面 的大平地,看上去是一座平顶的山,一团一团的绿色,是苹果树。但是,走起来就 远了,从医院大门出发,向右拐,下大坡,过桥。然后向左,再向左,上坡,一个 很大的坡,上到坡顶是马街公社的所在地,穿过马街又向左,这时路和医院就遥遥 相对,还是爬坡,是上坡,到了一座平顶的山上,就到了大平地。 在山顶上有一个四合院,这里是大平地的机关。所谓四合院就是一些平房围成 的院子,一进门的左右两边是两排标准的连队住房,左侧一排平房是炊事班所在地, 每年的新兵集训必须有正规的炊事班做饭。最有意思的是,正对着四合院大门的那 一排平房是牛图,足足可以养几十头牛,而牛粪就是苹果树最好的养料。 下了汽车,姑娘们没有进四合院,而是跑到了山坡上,在苹果园的一侧,有一 大块空地,长着绿绿的草坪,好像这里是种果树或看果树人休息的地方。 她们席地而坐,可以把视野放得远远的,仿佛能看到一个连着一个的山头,无 法想象山的尽头在哪里,又是何年何月能走出这些山。尽管这样,此时的她们就这 样坐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后来分了工,任务是挖果树坑,该挖果树坑的地方都用白石灰做了标记,必须 挖成一米见方的大坑才算数。由于是补挖,而且分科室,她们就被分别安到了不同 的地方。 任歌一个人在一个地方,运了运气,就开始挥舞起锄头,一锄头下去震得手一 阵发麻。甩了甩手,又接着干。说起来,她是挖过地的,从上小学的时候就抡过锄 头,到了中学时期,用锄头的机会就更多了,学校有专门的农场,每年每一个班都 轮流去,带着背包,吃住都在那里,于一种真正的农活,那时全当玩了,一说下农 场都高兴得像去度假一样。 任歌的手曾经起过血泡,破了又长好过,那时真希望自己的手掌长出老茧,就 总是用手去摸,摸到一点点茧,就很心安,甚至是骄傲。任歌还知道看什么样的锄 头好使,主要是看吃土的部分,铮亮而薄的锄头一定好使,因为使得多;如果锄头 的把松了,就放在水里泡一泡,把木头把泡胀,这样就不会再松了。下锄时一定要 果断,这样会吃土深一些。 不过,已经是好多年没有使过锄头了,现在拿起锄头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锄头总是与年少和欢乐连在一起的,就好像是一个老人在告诉着自己,宝藏的秘密。 舞锄头也和骑自行车一样,不会轻易忘了,最起码对任歌来说是这样的。但是手疼 是真实的,开始是火辣辣的疼,那是因为表皮与真皮正在分离,这个时候往往容易 丧失意志,很想弃锄休息,这时心里喊着要坚持,就坚持着,慢慢地,火辣辣的疼 就变成了顿痛,好像似痛非痛的,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松开锄把时,手掌上就会像 长了眼睛一样,最少两个血泡在看着你的脸。 任歌还没有完成这个过程,微微从她的脸的一边吹来的山风,使她对她正在于 的一切,充满了美好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任歌一个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城市的女 孩,对野外、对自然却有着一种如痴如醉的向往。可是,她的这种向往总是被父母 繁忙的工作无情地击碎,在她深深的印象里,妈妈对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太忙, 没时间。这成了它所有认识的字中最讨厌的几个字,讨厌得几乎从不使用。 “咔喳”一声,打乱了任歌此时的平静心情。原来是杨干事在她最专注于挖苹 果坑的时候,抢拍了一张照片。 “你……你怎么这样?我不要照。”任歌喊道。 “挺好看的,”杨干事说,“真的挺好看的。” “好看也不要,你把它拿出来。”任歌声音中透着厉害。 “这,这怎么能拿呢?”杨干事有些心虚了。 “不管,”任歌说,“我不管,反正你把照我的拿出来。” “……”杨干事一时不知该怎么好,他感到任歌是真的。 “拿呵,快拿呵,你这是偷拍,知道吗?‘偷’。”任歌一副得理不饶人样。 “任歌,你……你……”杨干事变得结结巴巴。 “我最讨厌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任歌硬邦邦地丢出了几个字,说完就自顾 自地抡起了锄头。 杨干事见状,忙上去欲夺她的锄头:“我来。” “讨厌。”任歌突然把锄头一松,扭头离开。 只听得“咚”地一声,杨干事一只手捻着锄头,一个四脚朝天,锄头也甩到了 一边。 任歌忙转身,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是在山坡上,杨干事的头在低处, 脚在高处,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努力了几下都没成功。他看到居高临下的任歌, 还忙不迭地给她递着笑脸。 任歌本来是想笑的,可是一看到杨干事那个躺着的笑,她的心好像被突然使劲 扎了一下,有一种难受极了的疼,她急忙向杨干事奔去,向他伸出了手。 好久,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一句话,任歌坐在山坡的一处,杨干事又抓起了锄头, 他挖了起来。空气中传递着的惟一的声音就是锄头落地的声音,听起来感觉是干净 果断的,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在老家,我挖的地仅次于我爹。”杨干事突然说。听起来像电影里传来的话 外音。 “我爹是全村挖地挖得最好的。他挖的地特别鲜,种什么都能活。我高中毕业 后,当了回乡知青,我爹说,我能讨到饭吃,因为我挖地挖得好。尽管这样,我心 里还在想,我以后决不用锄头挖地,我要用拖拉机,我没有告诉我爹,我也没有来 得及买拖拉机,我就来当兵了。” 杨干事的声音在山坡上萦绕,那时好像所有的人都隐蔽起来了,就只剩他们。 任歌不知不觉竟听了进去,问:“现在呢?你爹买拖拉机了吗?” “没有。他永远也不会买的,他陶醉在他亲自挖的鲜活的地里,他不相信拖拉 机会挖得比他的好。” 任歌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抡锄头的杨干事,又看了一眼明显深下去一截的苹果 树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想一想杨干事的模样,一个感觉:粗。细想也是 方嘴大眼的,像一个没有仔细雕琢的塑像胚子。就想到了恋爱这样的事上,其实, 也不知道恋爱是怎么回事,但是从书上看总是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比如,心慌, 比如,特别想见面。想想自己,一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竟恨起自己,在没有任何 用心的时候,竟伤害了二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任歌,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直杆杆,杨干事说了一句。 任歌突然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在什么地方,还从来没有人和她正而八经谈过这事。 “不……不是……” “我知道你是城里大干部家的子女……” “不,不是……。 “难道出生就能把一个人的幸福葬送了吗?” 任歌突然想到了才看过的一本书,书中表达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在她看来这 是最残酷的,最没有人性的。突然心里有一种悲凉的感觉,自己突然成了小说里的 某个人物。 “我也想像你们那样,投生到一个好的家庭……” “不,不是这样的……” 任歌感觉到一种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难过。 后来杨干事还在说。一个男人为了获得幸福而作出的努力,让人感觉到有几分 勇敢似的。任歌已经不太听进去他说了些什么,她似乎在飘荡着,不知道在哪里飘 荡,好像被杨干事的语言托着飘荡。 最后,她说了句:“让我考虑考虑,我需要时间。” 在杨干事的眼睛里,那一天的大平地变得无比的美,过去他从未发现的美。 30 夏冰兴奋地告诉戴天娇:“找到材料了,用铝片。” 戴天娇看她那副兴奋样儿,笑眯眯地说:“谁想出来的点子?” “钱兵呗。”夏冰没有看出戴天娇眼神中的含义,她主要是太兴奋了,“先用 废弃的铝片做试验。可多了,就是那些铝盖。” “真是不可想象,它会是什么样呢?”王萍平说。 “是啊,它会是什么样呢?” 姑娘们简直无法想象她们将要制造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方的?圆的?长的?扁 的?可是,她们想做一件事,想创造出奇迹。 “只要我们去做,一定能成。”夏冰信心十足地说。 “如果真能成,真的有一天穿刺不再是技术,而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操作,那该 多好啊。”戴天娇的话里充满了憧憬。 “会有那么一天吗?”王萍平说。 夏冰满眼不高兴地看了一眼王萍平,她总觉得王萍平的性格里有一种说不出来 的阴气。 “也许能成呢。我们还是往好的方向想。”戴天娇说。 这回轮到王萍平不满地看了一眼戴天娇,她在心里忿忿地说道:“在你那里当 然一切都是好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苦难、倒楣。”。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在 说:“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语气天真。 “哎,萍平,我们一起来帮夏冰吧。其实也不能说是帮夏冰,这是我们大家的 事。”戴天娇积极地鼓动王萍平。 王萍平也做出热情很高的样子:“好啊,那多好啊。” 后来她们三个人就真的在一起讨论起铝片的事,讨论归讨论,一切对她们来说 都很模糊,但是,这总归是一件事,一件让她们思考、让她们花费时间的事。 白天上班时,她们心里想着这一件事,竟觉得成功的希望很大。因为有那么多 的病人在等着她们,她们有责任减轻病人的痛苦。走廊上常看到戴天娇和夏冰奔跑 忙碌的身影,护士长心里甜滋滋的,为自己有两个这样的护士。 相比起来,王萍平上班时的工作量要小得多,谁都知道在医院最好待的、最舒 服的就是五官科,从病情上来说,五官科的病人死不了,尽管眼睛鼻子出了毛病, 手脚还是可以动的,因此生活护理基本没有,输液打针的少,大部分病人都是一日 三次点药水,十多分钟就能干完。因为事少,护士们总爱坐在护士办公房里聊天。 在王萍平看来,本来年纪轻轻的女孩,就是在聊天中成了地地道道的妇女的。 分到五官科是王萍平没有想到的,她并不贪图这点轻松。当了三年的兵,她清 楚要想被重视、被认同就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她不是怕苦的人,她是有远大抱负 的人,就如她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果断地作出决定一样。毕业分配的时候,总医院那 边已经传了消息,并且说得很具体,想让她到手术室去,凭她的身体和她的反应, 带过她的护士都觉得她天生是一个上手术台的料。可是她还是坚定了她的选择,她 希望到一五八这个人人都觉得不好的地方来,干出一番不凡的事业来。 她没有想到她居然到了五官科,她想同来的四个人,如果要照顾谁的话也轮不 到她,偏偏就让她到了最舒服的地方,每天看着聚集在护士办公室里聊天的同事, 她就觉得自己难以融进去。她不明白有一个老护士能够每天向别人重复她儿子的那 点事,诸如吃了什么东西,说了什么话,一切在她听来都庸俗寡淡,可是,那个护 士却津津乐道,并且还有人不停地附和。 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了一个可以去的地方,那是科里的会议室,在走道的尽头, 最大的一间房子。会议室里围墙边放了一圈沙发,因为在走道的尽头,很少有人走 到那,王萍平为自己的发现高兴,每天当其他护士聚集在办公室里聊天时,她就一 个人不声不响地来到会议室,把门关紧在里面学习英语。每一个英语单词在她的眼 里都是一个通向她的目标的台阶,她在心里鄙视那些无聊的谈话,她觉得她虽然没 有戴天娇那样的出生,但是,她有戴天娇那样的素质,如果让她有戴天娇那样的环 境,她会比戴天娇优秀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