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42 在治疗室里,朱丽莎用身子堵住了门,她对皇甫忠军说:“我想死你啦,她什 么时候才走啊。” 皇甫忠军压低嗓门,说:“快把门打开,随时都会有人来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反正我要见你。”朱丽莎还没有走开的意思。 “那好吧,晚饭后我在绿岗等你。” 朱丽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身子离开了门,猛地走到皇甫的跟前,搂住皇甫的 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门突然开了,两人吓了一跳,还好是任歌,而且她是 用屁股把门撞开的,身子倒退着,拉着治疗车进来的。皇甫还没等她转过脸来,就 一侧身回了出去。任歌当然没有在意,而是对着朱丽莎说:“今天打针的太多了。” 朱丽莎忙说:“来,你坐一下,我来帮你。”说着就走到治疗车前,把一个个 注射器上的针头取了下来。 任歌坐在了一个方凳上,看着朱丽莎在忙着,说:“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最 漂亮。” 朱丽莎心里惊了一下,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就只是“嗯”了一句。 “我看戴天娇好像真的更漂亮了。”任歌说。 朱丽莎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就是,我看着也是,好像脸上真的有一种 光了。” “你见过没有,”任歌说,“沙老太的儿子。” “对不上号,好像见过。听说很帅的。”朱丽莎说。 “我见过,很帅。听说不是别人介绍的,是他们自己好上的。” “是啊,戴天娇不是说过了吗?是奇遇。” “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 朱丽莎现在的心情是没有心思谈别人的爱情的,她更多的是对晚饭后的约会的 想象,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到外面幽会的机会了。不知是什么原因,朱丽莎忽然 有一种靠在皇甫身上的欲望,而且越想越强烈。好像是受电视的影响,也可能是受 一本书的影响,总之,她渴望依偎在皇甫的怀里,渴望皇甫像火一样的热吻。 皇甫说的绿岗其实是传染科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那里几乎是医院的最西边,非 常独特的是,在那一片红房绿树的边上,绿岗像一个舞台一样,而绿岗上只是一些 密密的树林,却无比的清秀、干净,因为离医院的中心地带和家属区都很远,一般 很少有人去。朱丽莎曾经和皇甫在那里约会过一次,所以,匆匆吃完饭以后,她就 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绿岗,她找到上一次约会的地方,那是绿岗西边的一片山坡上, 那里好像是一块天然的安乐窝似的,一块很干净的草坪,有2平米左右,周围是茂密 的树林,树冠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屋顶,奇怪的是,就是没人去,那里的草也是有节 制的生长,决不会长得高如小树。 朱丽莎曾经问过皇甫:“你是怎么发现这么个好地方的。” 皇甫说:“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到处瞎转呗。” 朱丽莎就睁着一双充满深情的眼睛看着他,想象着没有她的日子里,他在承受 着何等的寂寞。皇甫一脸冷俊地看着别处,朱丽莎觉得他就是那个充满阳刚的高仓 健,就越发为自己能遇到并爱上这样的男人而庆幸。 这时,朱丽莎满脑袋就在想着皇甫那一张英俊的面孔,像过电影一样,又把他 们最初相遇直到相爱的过程想了一遍。觉得很幸福。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四周 没有一点声音,风吹树林都像不忍心一样,听上去就好像在说着情意绵绵的话。朱 丽莎努力竖起耳朵在听着有没有脚步声传来,心里想,难道他会在绿岗的那一边等 自己,又想是不是他走不了了,也可能是急诊,总之她什么可能都想了,想到最后 剩下的就是对皇甫更加强烈的思念,这种思念像长了牙的猛兽一样,使劲地在咬着 她的心、她的神经。 突然,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皇甫就出现了。还不等皇甫站稳,朱 丽莎就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搂住皇甫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使劲地挤向皇 甫,皇甫顺势倒在了地上,朱丽莎也随着他倒了下去,但手依然紧紧地搂在皇甫的 脖子上,皇甫一翻身,就把朱丽莎压到了自己的身下,接着一阵狂风暴雨的吻点落 在了朱丽莎的脸上、眼睛上、嘴巴上,最后就在朱丽莎的嘴上停住了,像被胶水粘 住了一样,在粗粗的鼻息声里,唇与唇紧紧地吸引着。 许久,朱丽莎移开了自己的嘴,睁开了眼睛看着皇甫,皇甫看到了她长长的睫 毛上挑起的晶莹的泪珠,又一口叼住她的嘴吮吸着。皇甫本来已经膨胀的身体,现 在就好像要爆炸一样,他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他飞快地 扯下了朱丽莎的下装,…… 朱丽莎感到自己飞了起来,身体好像已经失去了重量,她好像坐在云端,轻柔 地飘啊飘,她只想向上,向上…… 许久,皇甫翻过了身,脸冲着天,说:“我爱你。” 朱丽莎浑身一激灵,脑袋里呼地刮过一阵风,竟忽然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43 自从上次朱丽莎那样说了王萍平以后,王萍平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好起来,尽管 她们没有吵起来,但是,王萍平知道在别人的心里关于她的事都已经清清楚楚了。 她无法承受这样的清楚,那本来就是一个让她心疼的伤疤,她以为那是一个别人永 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愿多想的秘密,那个秘密实在是太…… 因此,她恨,她恨所有的知道她的秘密的人,她想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她为 什么要比别的人承受得多?她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她不要承受。 这一天,王萍平在做完治疗以后又钻到了会议室里偷偷地看起了英语书,她坚 定地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等到机会的。 忽然,会议室的门开了,她看到护士长那一张阴沉沉的脸,护士长冷冷地说: “你去看看你做的治疗吧。”说完就转身走了。 王萍平跟了出来,心里想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她跟着护士长到了一个病房, 护士长走到了23床的前面,没有说话,而是用嘴向那个病人努了努,完了就自己走 了出去。 王萍平看了一眼眼前的病人,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她看到病人的右眼肿得像 一个桃,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刚刚进行过球后注射的病人,她的心一阵惊恐。她来 到了护士办公室,看着护士长,护士长说:“王萍平,再怎么你也是一个老护士了, 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 “我……” “是不是没有三查七对?” “不,不会的。” “我看是剂量问题。你最近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这还是小事,要是出了大 事,我看你怎么办?”护土长说,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扎得王萍平的心很难受。 王萍平沮丧极了,她想这一切都是因为朱丽莎那刻薄的话引起的,在会议室里 她哭得伤心极了。 对于任歌,杨新民有足够的耐心,他相信女孩是要追的,只有穷追不会,才能 得到自己最想得到的女人。 这一天,杨干事又来到了任歌她们宿舍,他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出“进来” 的声音,他听出是任歌的声音,心想着还好,没有白来,就推开了门。声音很轻, 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声音,他蹑手蹑脚,因为他看到任歌正在画画,她把纸钉在了 墙上,地上放着一个堆满油画颜料的凳子,任歌手里端着一个调色板,正画得专心。 杨干事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看到任歌正在临摹一幅外国人像,是一个金发女孩的 像,他就抱起手做出看她画的样子。 任歌在画上又添了几笔,这才回过头来,一看是杨干事,就“哦”了一声。 “你坐吧。”任歌指了指自己的床。 杨干事点着头向她的床边挪去,他看到床单很干净。就犹豫了一下。 “没关系,你坐吧。”任歌手里还端着调色板,并用调色板比划着。 “你喝水吧。”任歌说着就放下手里的调色板,要去倒水。 “不用了,我不喝。”杨干事忙起身。 自从有了大平地的交谈,任歌就对自己说,不能那样对杨新民,她有一种很复 杂的感情,她觉得自己尽可以不爱他,可以不接受他的爱,但是,千万不可伤害他。 他再怎么说,也还算是一个有骨气的男人,他能有今天,完全是靠自己闯出来的, 他还是走了一段非常不容易的路。 任歌坐到了朱丽莎的床上,正好对着杨干事,她看了一眼杨干事,想找个话题, 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就把胳膊放到桌子上,看着桌子上的一排花花绿绿的书脊。看 到一本书,她又忍不住地把它取出来翻了翻。 “画得真好。”杨干事说。 任歌就摇了摇头,“瞎画。” “哦,可不是瞎画,从我来到一五八,还从来没有见过画画画得这么好的。” 杨干事忙说。 任歌就笑笑,不太信这些话。总想杨新民肯定不会跟她说什么真话,不过,他 也不懂画,就不再多想。 然后就是沉默,任歌满脑子在急急搜寻着该说什么,可就是想不出来。杨新民 似乎也在想,想出一个话题又觉得庸俗,怕任歌不感兴趣,就不敢开口。抬眼看一 看任歌,看到她正拿着一本书在翻,就更不敢说话,怕打扰了任歌。 时间在流逝。还是无话。 任歌站了起来,说:“我还是画画吧,你坐,好吗?” 杨干事就一个劲地点头,“好、好。”反正心里舍不得走。 任歌又抄起画笔和调色板,站在墙面前,马上就进入到了作品中。就这样,杨 干事在一旁看着,任歌画着,有时,任歌都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宜到朱丽莎 回来,又坐了一会儿,杨新民才起身告辞。 杨新民一走,任歌像放下了一个很重的大包袱似的,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朱丽 莎奇怪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朱丽莎说:“谈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任歌瞪了朱丽莎一眼,“简直就找不到话说。” “嗳,可怜啊。”朱丽莎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谁可怜啊?” “两个都可怜。” 任歌一想,也对。真是两个都可怜,可是怎么办呢?就想也许自己这样,是会 害了别人,可是难道和他大吵一顿,或者把他臭骂一顿吗?任歌越想越觉得理不清, 就摇了摇头,又对着墙画了起来。只有涂抹着这腻腻的油彩,闻着一股浓浓的油彩 香味,她才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她真的使劲用鼻子吸了吸,看上去很惬意。 44 这一天,当任歌站在一片田野上时,她的神经仿佛忽然被烧起来一样,她有一 种想大喊大叫的欲望。她看到的田野是一片深红色的土地,在冬天的阳光下,没有 任何生长着的作物,红土地无牵无挂地裸露着。 任歌立刻昂扬在那一片土地上,手里提着一个油画箱,那是一个不太正规的油 画箱,是她请医院的老木工做的,凭着她的想象做的。还是穿着那一身军装,是冬 装,站在田野里的她,本身就是一幅油画,她就像长在田野里的一棵树。齐耳的短 发,总是像水泡着的一双透着淡淡的优伤的眼睛,饱满的嘴唇,灵巧的鼻子,浑身 透着一种不俗的气质。 在田野的尽头,她停了下来,放下手里的画箱,打开盖子,箱盖上已经事先用 图钉订好了一张100克的白纸。从箱子里取出调色板,然后在上面挤上各色颜料,把 随身带的挎包放在地上,挎包里面有带着的饼干和一壶水,也取了出来。她把挎包 垫在屁股下面,画起画来。 这是一个星期天,一个冬日有着暖暖阳光的星期天,任歌选择了这一天到野外 来写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到户外来写生了,在春天、夏天、秋天的时候,她都到 野外写过生,她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和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惬意,她无时无刻不在心里 感激着一五八,是一五八使她拥有了自由的天空,她觉得她终于可以像一只飞出鸟 笼的小鸟一样飞翔了。 她在白色的纸上画下了第一笔,用赭石色,用小号的排笔,在画面的上1/3处, 斜着半孤形地画了一条线,一幅图画已经长在了她的心里。 温柔的阳光很怜爱地照着她,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面。她蹲了起来,放弃了 那个用来作垫子的挎包。她一会儿眯起眼睛看远处,一会儿又收回目光看眼前的画 面。恍惚中,她感到自己在摇动,摇动,眼前有一些舞蹈的少女,她们举着白色的 纱巾,裸露着棕色的胴体,站在一座金红色的冰搭成的舞台上,她们舞啊、舞啊, 忽然,她们手里的白纱巾变成了火红色的,而舞台成了一个用真正的冰搭成的透亮 晶莹的舞台,少女的眼神含着浓浓的忧郁,还有坚挺的棕色的如小馒头一样的胸, 一脸的圣洁,一阵悠远的音乐像一股坚硬的光芒越过她们的头顶…… 画面在变化,在任歌的想象里呈现…… 她沉浸在她脑子里的那个世界里,忘记了周围,忘记了天空,忘记了一切。 最后她像从梦中走回来了一样,舒展开身子,蛇一样摆动着身体。 任歌这时才发现已经在她的身边站立了许久的戴天亮,不过,那时她还不知道 他叫什么,在他们交谈了许久以后,她居然忘了问这个男人叫什么,仿佛一切都已 经是前世定好的,她感受到了心跳和慌张。 “你好。”戴天亮是这样开始他们的交谈的。 “你好。”任歌觉得他看到了自己什么,有些难为精。 “尽管是轻飘的小情调,但是毕竟是你的世界。”戴天亮轻描淡写地说着。这 就是他对任歌画的评价。 任歌举起目光,认真地打量着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不速之客。首先给她的 感觉是眼前这个解放军气宇轩昂,剑眉下的一双眼睛竟莫名地流淌出水一样的柔光, 坚挺的鼻子,一张极其精致的嘴,就是画画意义上的精致,或者说是棱角分明,嘴 角很深,这种嘴无论长在男人或女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扭转乾坤的作用,它会让你一 下子极其像一个正派人。—。 “最起码我还有一个属于我的世界。你呢?”任歌在看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以后 说。 “是啊,你比我活得要幸福。”戴天亮说着就也蹲了下来,接着就干脆坐在了 地上。 任歌转着身子看了看四周,什么也没有,在田野的尽头连着连绵的山,这个人 是怎么来的呢?就说:“你从天上来的吧?” 戴天亮笑笑,“抱歉,我这样的人上不了天,最多也只是天地之间吧。我看你 倒是像刚从天上回来。” “要不是你捣乱,我还要在天上呆一呆。” “哦?”戴天亮说,“天上呆长了不见得是好事,你还要谢我才是。” “难道你不知道有梦才有美好。” “不过,梦毕竟是梦,再好的梦也是虚无的。” “想必你是高炮兵吧?” “何以见得?” “专门毁别人的梦。” 戴天亮哈哈大笑起来,说:“我看你应该改行。” “你知道我现在是干什么的?” “在这里的女兵,就只能是一五八的天使了。” 任歌就沮丧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一五八的女兵都很可悲。” “没有啊,怎么会呢?就连我……我也很喜欢一五八的女兵啊。”话一出口就 想收回,可是晚了。果真,立刻引来了任歌警惕的目光。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如果没有什么事,就不要打搅我了,我还要画画。”任 歌突然严肃地说。 戴天亮扭过头,觉得特别没面子,站起来把眼光放得很远,“原来是金枝玉叶。” 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不过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当任歌收拾好东西回到宿舍时,又在宿舍门口见到 了戴天亮。当时,戴天亮正举着手在敲隔壁房间的门,任歌提着画箱刚进走道。 “敲错了。”任歌喊道。 戴天亮就停止了敲门,等着走过来的任歌。 “你还想干什么?”任歌说,“还想报复不成。”边说边用钥匙开了门,“请 进,解放军同志。” 戴天亮进了门去,看到墙上贴了几张任歌画的画,说:“世上无难事啊,只要 胆子大。” “你什么意思?”任歌说。 “没什么,没什么,没想到一五八乃藏龙卧虎之地也。”戴天亮忽然觉得女孩 子是不可轻易去伤害的,就赶快掩饰。 “那么你是夸我了?”任歌也站着和戴天亮一起看画。 “当然。不过,要是再有高人点拨或系统地学一下,就更好了。” “你懂画?”任歌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说出来怕你笑话,从小学画,我母亲还指望着她能生出一个天才画家。可是, 受父亲遗传基因的影响更大,还是弃画笔从戎,当了解放军。” 任歌吃了一惊,知道自己这点画糊弄一下外行还行,而内行就不敢让他看了。 任歌画画更多的是用她自己的章法,和她本人一样,追求自由。因此,任歌就不再 说画,而是让戴天亮坐下。 “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住?”话刚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哎,你知道我 是谁吗?你刚才怎么敲隔壁的门?” 戴天亮听了笑了,“是啊,我在调敲隔壁的门,是你把我叫到这来的。” 任歌就好生奇怪,“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这来?” 戴天亮说:“我是跟着你进来的。” “哦,你一定是来找人的。隔壁的。”任歌突然反应过来,心想自己倒有些自 作多情。 “也可以说是来找你的。没想到到一五八遇到的第一个女兵是你,不过,我很 高兴,可以说你是一五八优秀的女兵吧。”像戴天亮这样的人,见过的女人、女兵 也不少,可是自己还是对眼前的任歌有很大的兴趣,似乎一开始任歌就要顺着戴天 亮引她走的路走下去。 任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腼腆地笑了笑,“大家都很好的,我们有五姊妹,你 没听说过吧?” 戴天亮说:“是五朵金花啦?” 任歌看他好像没有听说过,就问:“你不是大荒田的吧?” “是啊,我就是大荒田的。” “如果是大荒田的,就知道一五八的五姊妹。” “有这么大的名气?”戴天亮就想,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天娇了,因此没有把一 五八五姊妹的情况摸清。 “你说你是大荒田的?是140师的?” “看来你的消息还不灵通,现在大荒田已被我165师占领。”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现在在大荒田土地上的是陆军高炮第165师,本军官是165师作训科 参谋。就在一个星期以前,我们师已经和140师换防了。” 任歌才说,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怎么我们一点也不知道,这么说你是一 个真正的炮兵,这么说我说对了,那你到一五八来干什么,你是怎么来的,稀里哗 啦说了一大堆话。 戴天亮告诉她,他是走路来的。 “什么?走路来的?”任歌说,“开什么玩笑,整整二十公里呢。” “二十公里算什么,二十公里还能难倒本解放军吗?” 任歌就又瞪起眼睛看了看戴天亮,觉得这人真是有毛病,居然走路来一五八。 “你这样做有意义吗?”任歌说。 戴天亮听了怔了一下,马上又变成了一张笑脸,“怎么没有意义?对于一个作 训参谋来说,太有意义了。部队到了一个新的环境,熟悉周围的环境这是最有必要 的。” “这么说来,你还是一个有思想的军人啦。”任歌拿着腔调说。 戴天亮看看她。露出满脸的大度宽容,“军人嘛,还是思想少一点好。” 正说着门被“哐”地一声推开了,只见戴天娇冲着那个军官跑了过来:“哥, 哥,你来了。”说着就往叫哥的人身上靠。 戴天亮站了起来:“嗳,注意军姿。”说完看了一眼任歌,只是拉住了戴天娇 的手。 戴天娇这才想起任歌,就冲着任歌说:“我哥,你知道了吧。” 任歌的脸已经红透了,一切对她来说都太突然了,她在心里说,怎么会呢?听 到戴天娇的话就莫明其妙地点点头。 戴天娇拥住她哥哥,告诉他隔壁才是她的宿舍。戴天亮趁机说:“全亏了这位 同志,是她看你屋里没人才把我让进来的。” 戴天娇听了以后“噗嗤”一下笑了,“什么同志,她是我同学任歌,也是我的 好朋友。” 说完就用手牵着戴天亮的手,到隔壁去了。 任歌许久没有回过神来,想想也怪自己,连对方的任何情况都没了解清楚,就 跟别人说这么多的话,要是他全都告诉了戴天娇还真有些难为情呢。想到这,又把 自己说过的话想了一遍,就宽自己的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坐到桌子前,想看 看书,却看不进去,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觉得 戴天亮就是从天而降的。又羡慕起戴天娇来,羡慕她有这么一个哥哥,想想自己, 觉得没有哥哥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一个缺憾。 隔壁房子里,两兄妹各自谈了自己的情况,戴天亮就把话题扯到了任歌身上。 “你说刚才那女孩叫什么?” “隔壁的?任歌,好听的名字。” “哪的?不是我们大院的吧。” “国防的,她爸她妈都是里面的。”军区里的人在说起国防文工团的时候,总 是简称国防。 “哦。”戴天亮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哥,你是不是对她有感觉了?” 戴天亮看了看妹妹,想说什么又觉得有失哥哥的尊严,就笑了笑。 “你见我大嫂了吧?” “还没结婚呢,就大嫂大嫂的。”戴天亮说,“没见,我就在家停了几个小时, 那只是路过,哪有时间啊。”停了会,又说:“有什么好见的,反正就是大院里那 些女孩的样,腻。” 戴天娇噘着嘴嘟囔了一句:“还腻呢?人家大院里的女孩都眼光高着呢。” 戴天亮用一种惊讶的眼光看了看妹妹,说:“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啊?怎么总是 对这事这么感兴趣?” 戴天娇的脸毫不会掩饰地红了,可是又正满心里地幸福着呢,不过,还没有想 过告不告诉哥哥,就只是幸福地笑着。 “告诉你,小小年纪就谈恋爱没出息。” “怎么没出息了?像你都快三十了,还连影子都没有。”戴天娇说,觉得不过 瘾又说:“告诉你,你这样做是叫爸爸生气。” 戴天亮笑了,伸出手在妹妹的头上摸了一下,那意思是小姑娘长大了。其实他 心里就想着戴天娇能多说一些关于任歌的事,可又不好表露得太明显。 45 可是,没过多久,还是传出了任歌和戴天亮谈恋爱的消息。 其实是两个年轻人的一次普通相爱,可是,这一消息的传来,还是在一五八引 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在一五入一些人的眼里,任歌是不应该再与杨干事以外的男 人谈恋爱了。事实就是这样的,在某种意义上,一五八就是一个大家庭,发生在一 五八的每一件事都会引起大家热切的关注,人们赞美公开,反对隐私。把隐私公开 是大家接受的美德。 当任歌临着风暴一样的好心的、正义的、正派的人的空前关心时,她第一次生 出了对一五八的恐惧。 更多的人同情杨新民,他们在各种各样只要能见到杨新民的场合,都要好心地 对他说:“你一定不能轻易放弃,她这样做是极其不讲道德的。” “她这是喜新厌旧。” “你可以去告她,她是典型的嫌贫爱富。” “她这是想攀高枝,以达到个人目的。” 有人语重心长地对任歌说:“你一定要把握住自己,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 长,第一步就走坏了怎么行呢?” 各种各样的关于任歌是怎样把军区副司令的公子钓到手的传说,最正宗的版本 是,任歌的手腕之高,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就把戴天亮搞定。 而这段时间,是戴天亮来找妹妹,妹妹不在等妹妹的几分钟。 没有人知道发生在那一片红色田野里的故事。 对于这一切,任歌都心平气和地对待,她只能这样,因为只有她知道,事实是 她从来没有和杨新民谈过恋爱,所以她是有资格去爱戴天亮的。 但是,一件事还是给予任歌以致命的打击,那是在讨论她入党的支部会上,在 严肃的各种发言后,护士长严肃地说:“任歌工作各方面都不错,积极参加集体活 动,团结同志。好的我就不说了,她最大的问题是生活作风不检点,不能很好地处 理个人问题。” 任歌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打起了雷,“轰隆隆”地刮过每一块脑组织。她看着 在会场的每一个人,可是,她没有听到一个公平的声音,人们以沉默来表示同意护 士长的说法。任歌咬紧了嘴唇,她觉得每一分钟储存在她眼眶里的泪水都会滚滚落 下,她只是用微弱的声音,在自己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然而,她没有获得为自己辩护的机会。 走出会场,任歌就找了一个电话给戴天亮拨了过去。电话一通,听到戴天亮的 声音,任歌就委屈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戴天亮在电话的那一头“喂喂”地喊着, 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最后就隐隐约约传来任歌的哭泣声。 半小时后,戴天亮骑着摩托车到达了一五八医院。 摩托车驶进医院大门的时候,那夸张的轰鸣声,在一五八的中心地带回响,一 般情况下一五八来了一辆摩托车,和来了一架飞机的感觉一样。戴天亮没有一个急 左弯驶向宿舍楼,而是顺着大路向下,过竹林、过花园、过一个养鱼池,然后向上 爬,过干部食堂,再过一栋宿舍楼,过一个公共水池和公共厕所,这才来到了任歌 住的这一栋宿舍。 一路上一五八路上的行人都驻足观看,就连在飞机大楼里上班的人也伸出头看 了看。当然,什么都已经看不见了,摩托车像一阵风一样,一掠而过。但是,关于 任歌与戴天亮的议论,又会开始。只是,再怎么说,任歌和戴天亮也听不见,好像 说给树听,说给竹子听,说给鱼听。 任歌一见到戴天亮就哭了个够,戴天亮把任歌拥在怀里,面对一个受伤害的女 孩,他只能这样做。他知道任歌不是一个轻易流眼泪的女孩,他欣赏任歌的才华和 进取心,更欣赏她那种没有一丝一毫大院味的洒脱。他用手掌轻轻地抚摸着任歌的 背、肩膀,不时用下巴轻轻地蹭任歌的头发。渐渐地,任歌的哭声停了,但是抽泣 声还是止都止不住,戴天亮觉得自己的胸前,也就是心脏的位置热烘烘的,透过了 他穿着的军外套和衬衣。 后来,任歌抬起了头,仰着脸看了一眼戴天亮,竟羞涩地笑了。戴天亮看到, 她那浓密的睫毛因潮湿,显得越发黑了。笑起来的嘴角像一个诱人的陷阱。戴天亮 忽然有一种满足感,他不可控制地吻了吻任歌的眼窝。在他抬起头来时,看到任歌 一动不动地举着自己的脸,轻轻地闭着眼睛,湿湿的嘴唇像熟透了的西红柿,他被 感动了,非常郑重地把自己的嘴唇压在了任歌的嘴唇上。任歌浑身一阵颤栗,好像 有一股潮水汹涌着越过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轻启嘴唇,用自己如火一样滚烫的舌 头迎住了另一个火舌,两股火交融在一起,像两颗交融在一起的心。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戴天亮挽着任歌,出现在一五八最繁华的大路上。晚霞在 他们的头顶停留,看上去任歌的脸好像被染了一抹红色的油彩,人们说,从来没有 见过任歌这么漂亮过。 他们走过了大路,走到那一片梨树林里,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白花花的像云 在这里歇息。在梨花的映照下,任歌的脸一片灿烂。 他们似乎都在心里说着,有梨花作证,爱我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