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草花儿黄 有种草叫灯草。灯草并不开花。灯草是旧时用来作桐油灯灯芯的。灯草燃成的 草灰会在火光中拥成一簇黄色的小“花”。这花便叫灯草花儿。很久以前,老家的 人们以此为题,编了一首长长的情歌,歌名叫《灯草花儿黄》。 ———题记 第一章 灯草花儿黄,听我开言唱,唱个情姐想情郎;自从郎去了,茶饭吃得少,三天 没得两天好;红日落西方,姐儿进绣房,高挂明灯上牙床;睡又睡不着,睡着梦又 多,梦见情哥调戏我…… 74岁的奶奶一反常态,满面春风地唱着《灯草花儿黄》走进门来时,家人全都 慌了手脚。 奶奶进门后便风一样东屋串西屋,边唱边问:我呢?我呢?“ 奶奶是在找大伯的女儿。奶奶找到孙女儿后就不再问了,直勾勾地盯着她漂亮 的脸蛋,高兴得跳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我在这里!我好乖致是不是?没人比 我再乖致吧?” 奶奶说着笑着,突然又板起脸,指着孙女儿说:不是!你是你,你不是我。你 把我抢去了。你这小娼妇,你把我还给我,你这小娼妇!“ 说着便向堂妹扑去。 一家人显然被吓坏了。堂妹更不用说。堂妹回家的这些日子里,奶奶最喜欢的 就是她。堂妹才18岁,是大伯和伯母再婚后唯一的孩子。堂妹本来就漂亮,被大伯 和伯母一宠爱,就调皮可爱得让人发腻。回家后,一家人都说她像极了年轻时的奶 奶,奶奶便更喜欢她了。奶奶甚至天天帮堂妹设计着未来的郎君,没想到突然间就 再也不是让堂妹心花怒放的奶奶了。 这是二十世纪最后一年的旧历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远在千里之外工作几十年 难得回一次家的伯父、伯母也回了家,因为伯父退了休。84岁的爷爷把女儿女婿都 叫回来了,一起团个圆。伯父原计划到时候一起叫回来过个大年的。爷爷说不行, 因为老家有“规矩”,女儿嫁出去后就不能在娘家过大年。 若要,得穿着蓑衣,坐在磨架上吃团年饭。爷爷只好让姑姑姑父过小年了。正 是大寒期间,爷爷说,人都到齐了,把碑也立了。爷爷要立生碑。碑已经打制完毕。 以往的张家村是没多少人立生碑的。因为人未死先立墓碑,得有一些前提:上面不 得有血亲的前辈在世,死去的前辈不得有一人没有墓碑,若此,须先为他们立了, 才能再给自己立。爷爷奶奶的生碑就是在立了老爷以上8 位祖宗的墓碑之后才开始 筹划的,那8 筒石碑远没有爷爷奶奶的威风,均是较为简单的“猪槽碑”。一块石 头,中间刻字的部分凹进去,四周的边缘凸起来,凹面向上平放着像盛猪食的“猪 槽”,所以叫做“猪槽碑”。爷爷曾提议过,就打几筒“令牌碑”(平板石头刻几 个字的石碑)吧,能省几个就省几个。可石匠笑眯眯地瞅着我曾经官至正处的伯父 说:“千年万年,就是让刻上去的子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还在乎这几个小钱?” 爷爷一旁无话可说,用同样的笑容对伯父说:“反正我没钱,你们定吧。” 于是依了石匠。 前后忙了半个月,4 个石匠总算把老祖宗们的墓碑一块块打制完毕。然后把精 力集中到爷爷奶奶的生碑上去了。 生碑是“一高两低”,做起来十分讲究。有石门框、石门槛,还有类似古代乌 纱的石帽,门槛两头还有两个鼓形圆凳。所谓一高两低,就是除了中间约2 米高的 主碑外,两边还各有一个格式一模一样只是矮些的小碑。 石碑成形之前,奶奶一定是没弄清楚她将和爷爷葬在一起。一直到完工那天, 奶奶觉得一定要弄清楚了,便转了个弯儿跟儿孙们说: “死畜牲活得好好的立么得碑!我一天不死一天不要。” 一家人都笑了。伯父便给奶奶做了讲解。伯父还把奶奶引到已经刻好碑文的石 碑前,指着中间的两行大字说:我念给你听———李张旺氏后孺大人之墓大伯念完 这行大字之后,全然不顾奶奶的表情,继续念两边的碑文,按规矩这行大字右边是 爷爷的生平简介,左边便是孝子贤孙的名单了。奶奶控制不住了,不等大伯再往下 念,便大声说道: “我不叫李氏,我又不是没名字,我叫李秀秀!” 奶奶说完便不再做声,然后进屋去了,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喊了一句:“我才不 跟他埋在一起!”奶奶在屋里转了几圈,丝毫没引起家人的注意。一家大小还在围 着石碑取笑奶奶时,奶奶从后门出去,一会儿再进门时,笑嘻嘻地唱起了《灯草花 儿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