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狄夏(5) 我一直留在西安,与狄夏同住在那间简陋清净的小出租屋里,陪她度过生命 最后的时光。读诗给她听,为她放音乐,同她聊天,照顾她饮食起居;天气晴朗 的时候,为她拉开窗帘,将阳光放进来。我忘记了我的学习,忘记了我的考试, 忘记了我的种种烦恼。我不再那么理性,那么急急赶赶匆匆忙忙。在死亡的前方, 我要放慢脚步,要微笑,为我亲爱的朋友营造一段闲适惬意的路。 一日下了一天的倾盆大雨,整个城市都在哭泣。晚上,雨小了一点,却一直 未停。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狄夏说:" 我要美美睡上一觉。" 然后,她睡 着了,脸上是一种罕有的静谧。用张爱玲的话来形容就是:埋金埋沙的寂静。 然后,她再也没有醒来。 那夜,是二○○○年八月二十三日。 按照狄夏的遗愿,我把她葬在了终南山的坟场。余钱不多,只能买一个不怎 么样的位置,买普通的骨灰盒与墓碑。——死人,也是有等级的。 我对我的朋友感到抱歉。但是,我想,她不会计较那么多,她总能原谅别人, 总能从坏事里找出超脱的出口,总能像青草一样呼吸……尽管她曾想杀死上帝, 但是,她死的时候,没有仇恨,没有怨怼,甚至没有眼泪,只有一个安详的微笑, 笑出一个美丽的酒窝。 细雨之中,我站在狄夏的墓前,看坟茔森森,看云烟缭绕,与千年静默的终 南山相对无言。 身处终南山,我不觉想起了鹞鹰山,尽管后者要小许多倍,但无论山是大是 小,处于巍巍山中,视野被局限于山间一角,人总是微小的,不知云深云浅,感 觉总是相似的。我又想起了云定观老道为狄夏算的卦: 此命生来福艰难 万事机谋皆枉然 手足六亲皆冰冷 自到他乡过流年 竟然如此之准。 但,准了,又怎样?狄夏她愿意云游他乡,愿意长眠于此,她是心甘情愿的, 她是安心的,她是微笑的,她是炽烈而生绚烂而死的。老道士,你看到了吗?你 以为你蒙准了就可以得意吗?你以为你真有多么高明吗?狄夏才没有你说得那么 悲情。你这个无情无义、欺世盗名的老道士什么都不懂! 雨大了起来。雨水和泪水在我的脸上交织肆虐。 很早我就将狄夏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打包寄到了深圳。而她那十一本日 记,则一直由我随身携带。 离开西安的前夜,我去了狄夏常说的那家XYZ 吧。 一个俗气透顶的酒吧。之所以说它俗气,是里面充斥着一帮自以为超凡脱俗 的人。从衣着到神态到举止,处处都在标榜所谓的个性,却一致地缺乏一个东西 :自然。 我穿的是狄夏的一身衣服。一件别致的橙红色丝质吊带衫,配上带一根金属 链的低腰牛仔短裙。很性感很暧昧很招人眼的装束。若给认得我的人看到了,一 定会笑趴下。更搞笑的是,我的脚下蹬的是一双样式老土的脏球鞋(我穿不了狄 夏的鞋子)。幸好酒吧内灯光很暗,但我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我什么都不在 乎。今晚,让我勇敢一点,做一回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