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像浸透墨汁的宣纸,用国画的意境描抹出浓重的色彩。 车,开得飞快,用闪电般的速度在黑色的画纸上撕开一道蓝色的裂缝。 冷凝雨手握方向盘,晶亮的黑眸紧盯着迷茫的前方,脑海里全是那张毫无血 色,痛苦压抑的脸,挥不去也拂不走,像是烙在心底的印记,即使不去想,也会 清晰得让人心颤。 回到家,硕大的客厅金碧辉煌,恍若白昼,她的父亲冷仁杰正靠在意大利进 口的皮沙发里想什么想得出神。 “爸!”冷凝雨轻唤一声,便往楼上走去,这两天为了翟之隐的事她的身心 都疲乏了,只想好好的泡个热水澡,舒缓一下紧绷的情绪。 “你去找翟之隐了是不是?”炯炯的双目紧锁着女儿精致的脸庞,浑厚的男 中音带着洞悉一切的精明。 冷凝雨停下脚步,直直地对上父亲深邃如潭的黑眸,瞳孔有一丝丝紧缩, “他被人打了。”她的声音如冰雨般清冽,即使对父亲,也不愿展露出小女儿该 有的娇态。 “我听说了,”冷仁杰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关切地问道,“他怎么样?伤得 严不严重?” “没伤及内脏,现在清醒了。”冷凝雨边说边观察父亲的反应,剔透莹亮的 黑眸似乎想寻找些什么。 “不是我,别那么看着我,”冷仁杰觉察出女儿眼神中的意思,眉头蹙了起 来,“你以为你爸爸会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吗,有一次已经足以让我一辈子负疚 了。” 空气中有那么片刻的沉默,然后冷凝雨轻呼口气道,“对不起爸爸,我不是 怪您,我知道那次也全是为了我,不过,我欠人家的,我会自己补偿的。” “你不欠他什么,你那时才多大,什么也不知道,还是让爸爸来吧,你只要 专心准备你的音乐会就好了。”冷仁杰站起身来沉声拒绝。 “爸,我已经二十岁了,过了任性的年龄,您是担心我会像以前那样嫉妒他, 伤害他吗?这您大可不必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要您支持我,不阻拦我就行 了。”冷凝雨的语气冷静而坚定,黝黑的眼眸像秋夜的星子,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注视她良久,冷仁杰终于叹了口气,上前搂住了她瘦削的肩膀道,“爸爸说 不过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要爸爸帮忙就直说,别客气呀!” “好,我正好有一件事要您帮忙。” 医院里,翟之隐在依晴和护工的轮流照顾下,恢复得很快,身上的疼痛减轻 了许多,已能下地走动了。 前两天浑身酸痛,全身无力,根本无法下床,再加上手上缠满绷带,不能端 碗拿杯子,确实令翟之隐心情沮丧至极。 所以今天绷带一除,翟之隐就好像放出囚笼的鸟,迫不及待地摸下了床。 特意请了两天假来照顾翟之隐的依晴,如今在他的强烈要求与她父母的最后 通碟下终于回去上课了,护工这时也去餐厅帮他打早饭了,病房里就他一个人, 冰冰凉凉,冷冷清清,不过总算窗外的花园还能不时传来人们的交谈声,鸟儿的 鸣叫声,还有些不知名的花香、叶香阵阵飘来。 于是他伸长手,一步一探小心地向窗口的方向挪去。 “砰!”他踢到一个东西,硬硬的,顶在膝盖下方,弯腰找到,是一把椅子。 绕过去,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头又碰到了一个金属杆子,闭了闭眼,一手 捂着撞疼的地方,一手探过去,顺着金属杆子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原来是挂点滴 的支架。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经常光临医院,经常撞倒这种支架呢!想到这,他 不由得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往前的路他犹豫着要不要再走下去。 再次来到他的病房前,看到他孤伶伶地立在离窗户不远处,脚步踌躇,双手 在空气中茫然地探索。 他想去哪?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他恐怕举步维艰吧! 未及多想,走上前去,不理会他乍听得陌生的脚步声靠近而脊背僵硬的动作, 直接将一根银色的棒子递到了他半张的手心里,道,“是我!” 他打从她进门就已经认出了她的脚步声,没有人会踏出她那种自信从容又优 雅的步伐,但是知道又有什么用,他一个目不视物的人能跑到哪里去,还不是只 有站在原地等着和她不愉快地见面吗! 很快,他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手心,下意识的,他想挥开,但对 方竟锲而不舍的硬是顶了回来,从手心钝钝的触感传递回大脑神经中枢的信息告 诉他,那是一根手杖,他颓然握住,这东西扔不得呀! 与动作相随而来的果真是那个他不愿听到的声音,像从某个遥远的国度传来, 带着无比清爽的气息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周身笼罩着的薄薄一层保护膜,穿透他 的衣物、皮肤直直融化在了他灼热的血液里,没有凌厉的气势,只有清凉舒适的 感觉。 明明是她的声音,却又不像她的声音,翟之隐沉下脸,两道浓眉不由得收拢, 再收拢,她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让他轻松一点呢? “你要坐下来吗?”冷凝雨见翟之隐紧握着手杖立在那里没有移动分毫,便 淡淡地问道,事实上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对待一个眼盲的人,虽然这个人曾 经和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八年之久。 “我站着好了。”不习惯她突如其来的细心,翟之隐半垂着眼帘生硬地回答。 该来的总归要来,要说什么说清楚也好,省得心中整天盘旋着那种莫名的烦 躁。 两个人于是相隔一米的距离站着,他侧对着窗口,她对着他的侧影,在穿透 玻璃窗的金色阳光下形成两道镶金边的剪影,说不出的唯美动人。 “这次的事不是我指使的!”冷凝雨首先发话打破一室的沉默,谈及的正是 翟之隐敏感的话题,于是她看到了翟之隐脸上细微的变化,显然那是表示不相信。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肯定不信,毕竟以前我做过太多伤害你的事,你不信也 情也可缘,”冷凝雨不怒也不生气,顿了顿接着道,“我来找你没有别的企图, 只是想向你道歉。” 翟之隐没出声,为听到的一字一句惊诧不已,从没奢望过能从那个冷傲的大 小姐嘴里听到“道歉”这个词,更没料到过她会跟他解释什么,她说的话能信吗? 之后的一整天时间翟之隐都在为冷凝雨说的话心神不宁。 她向他道歉,还说要补偿亏欠他的,她语气认真,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他于是只得静下心来仔细地考虑这个问题。 接受她的道歉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恩怨至此一笔勾销,然后他们就真正无瓜 无葛一清二白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在她的注视下,他坚定地点头,“你的道歉我接受了,补偿什么的我也不要, 只求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出这句话,他感觉心中一阵释然,原来他不是被她而是被自己折磨了那么 久,放下才是对自己的解脱,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时至今日才领悟啊! “谢谢!”她的声音静谧无波,好似他的宽恕之于她并无什么影响,“不过, 我的补偿还是要给的,那是你该得的!” 他瞠目,怎么独独没考虑到这一点呢,她认定的事,几时又轻易更改过! 他们注定还要纠缠一段时日呀! 可是,他为什么不像他想像的那般难受呢? ------ 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