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残局(25) 破五儿的酒桌上,戴延年多贪了几杯。虽说在关里关外闯荡了这些年,酒量 却没多大长进,在这个问题上他宁肯当逃兵,宁肯叫白继臣取笑,更何况这高粱 烧子十分烈性,喝到嘴里辛辣,咽下去就更不得了,整条食道火辣辣地发烫,被 继臣强劝几杯之后,戴延年感到头重脚轻,身子好像飘忽起来。离席前,他对四 爷说:“今天可真有点儿超量了,恐怕不能去听戏了。” 四爷有些为难,半真半假地数落起继臣:“小五子,你瞅瞅你干的好事,有 你这样当副官的吗?不保护官长不说,还硬逼着官长喝酒。这下好了,你在家伺 候吧!” 戴延年忙摆手说:“不要紧的,谁也不用管我。待会儿我就去睡,等你们回 来好唠嗑儿。” 白继臣爱凑热闹,听了这话只管嘿嘿笑。四爷说:“也好,那你就先麻耷一 会儿,等我回来……要搁往常,我也不去了就在家陪你,可今儿个是最后一天, 末了我得给大伙儿拜个晚年……今晚黑儿还邀了乌家大掌柜,我若不去恐怕不妥 呀。” 白四爷是出了名的好戏,南腰屋戏班白家已不知请过几次了。白四爷一身锦 袍坐在台下,身边坐着梅先生,二爷、三爷、五爷,还有乌家大掌柜的乌常懋以 及乌白两府的家眷,众女眷见面更显得异常亲热,互道着吉祥发财的拜年嗑儿。 戏台之上被汽灯照耀得灿若白昼,台柱子上贴着“金榜题名虚富贵,洞房花 烛假夫妻”的对联,横批写着“人生如戏”,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被西北风尽 情地向四周播洒。南腰屋戏班的台柱子“白菜心儿”天生的女人嗓音特富魅力, 如今虽然不年轻了却依旧拿腔拿调儿地演绎着她的看家曲目,尤其是《卖线》中 路途上夸景夸相的唱腔不断引来一阵阵喝彩,观众的叫好之声鼓舞着演员的情绪, 他唱得就更加卖力气了。当唱到燕青乔扮成货郎下山打探军情,被任宝童妹妹任 秀英相中,与燕青调情遭到拒绝时,白菜心儿忽然假借任秀英骂燕青的唱词,拿 打板儿的琴师寻起开心来: 你妈生你在大河沿儿(呀), 养了你这么个二不愣噔傻相公(啊那乎嗨)。 这句脏口儿再度逗引来台下一阵哄笑,坐在台侧正在聚精会神打节奏的琴师, 开始没留神白菜心儿在骂他,见其他琴师都瞅他乐才恍然明白过来,反应也很快, 故作生气状将竹板扔到台中间:“这牲口八道的玩意儿,老了老了不学好,怎么 骂起你亲爹来了?”二人的对骂,乐得台下前仰后合。 27 夜静星稀,鼓乐之声穿墙渡雪传进了戴延年的耳鼓。他和衣躺在炕头儿上, 胃里直翻腾,太阳穴一鼓一鼓的,他懒怠想象舞台上风情万种的快乐景象,不知 不觉又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身下有些烫得慌,爬起来 喝了一口凉茶,胃里好像舒服了许多。香堂里烟缭绕,烛光闪耀,他的目光穿过 敞开的屋门,望着香案上的烛火家谱发起呆来。 房门开了又关上了,戴延年以为进来人了,定睛看看却又没有人进来。蜡台 上的烛火被风吹得不住地斜歪,像要熄灭的样子,转眼又恢复了常态,家谱还在 摇晃,画像也像是动起来,他定了定心神,确信是眼睛花了,紧张的心情才渐渐 松弛下来。他一时似乎是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直勾勾望着供桌。野狗 的吠叫时有时无,白菜心儿的唱腔也时断时续像在给狗叫伴唱,渐渐地,他的眼 皮粘连,身子轻飘飘从炕上爬起来—— 四周是一片可怕的寂静。硝烟尚未散尽,戴延年提着一口军刀孤零零地站在 一片尸体中间,他的那匹战马无声地站立于他的身边……又恍惚自己是站在白府 的堂屋里,一盏孤灯在烟雾里突突闪着瓦蓝的光亮,一缕青烟从供桌下面升起, 转眼幻化成一个古怪的东西,原地转了一圈儿之后,敏捷地跳上供桌,从口中取 出一物放在香炉里,躬身拜了三拜,复向屋外溜去…… 戴延年激灵一下猛然醒转过来,发现右手压住了胸口,脑门上全是汗。他从 来不相信梦,喜欢的梦和不喜欢的梦他都不信,可是,这个梦却让他感到很蹊跷, 心想,可能是这些日子累了才做了这样稀奇古怪的梦,梦中那些幽怨的眼神和满 是血污似是而非的脸,让他感到不寒而栗,再往深处想总觉得这个梦有些不对劲 儿。愣怔了半晌,他索性按照梦境所见,蹑足滑下炕去来到香案前仔细查看,不 想却看到香炉中有一颗圆圆的像是黄豆粒儿样的东西。他把它捏在指间,看不出 什么奥妙,放在鼻子下面,一缕奇香倏然令他心旗飘摇汗毛孔大开,不由得精神 萎靡起来,他强打精神,将那物揣进贴身的口袋里推门来到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