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热土(17) 詹孝廉死后,刘翡翠一直守寡,这一守就是整整十年。韶光易逝,岁月不饶 人,刘万财愈发犯起愁来。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之人,能穿上头天脱的鞋,这一天 就算过去了,若是穿不上,这辈子也就过去了,倘若不趁女儿还年轻能生养,嫁 个稳妥人家生下一男半女,将来依靠何人!有好事之人向他推荐了东荒地的单干 户——还是“跑腿子”的木匠耿玉霖。 刘万财请来五里桥有名的媒人,让翡翠炒了俩菜,烫了一壶酒,说:“这件 事就拜托你了,还得请你多受累多费心思帮忙周全才行啊!”媒人吃了喝了,跑 到东荒地说他该说的话,办他该办的事情去了。 媒人来到东荒地,对耿家兄弟说出许多令男人心动的话,耿玉霖却一味的油 盐不进又犯起轴来,反复强调自己的命硬不好再坑害人家,这句简单的话,反倒 把这个能说会道的媒人弄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耿玉崑虽然不信什么命软 命硬的屁嗑儿,可当着外人又不好往深里规劝,急得他干搓搓手一点招儿都没有。 刘万财委托的大红媒是个实诚热肠之人,满怀受人之托,一心想促成这段姻 缘,本来是件好事,不成想却碰了软钉子,保了大半辈子媒,还没遇到像耿玉霖 这样的。 媒人走得不情不愿,耿玉霖又臭又硬的态度也让兄嫂着实犯了一回难,还是 二娘有主意,让丈夫夹着铺盖睡到兄弟炕上,白天帮他侍弄地,晚上吹了灯,玉 崑躺在炕上继续规劝他:老父亲耿源生了三个不争气的儿子。老大生死不明另当 别论,剩下你我二人总不能成了一对废物吧?……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眼睁睁的绝了后愧对祖宗,无颜面进祖坟不说,死后连个扛幡儿戴孝的人都没有 ……说到伤心之处,兄弟两个都忍不住心头一阵阵发酸。 媒人在东荒地遭遇挫折,可他从耿玉崑夫妇的态度上看得出来,这桩亲事尽 管会受些波折,最终还是会有个好结果,便没急于向刘万财如实相告,背地又会 晤了耿家兄弟两次,经过磋商,三方四人(包括二娘)会谈的结果是耿玉霖妥协 了,他这才跑去给刘万财报喜。 刘万财是何等的精明之人呀,媒人答应得爽快,却隔了好几天也不见回音, 料定事情办得不顺利。媒人前来报喜信,他苦笑着说:“既是这样,别的都不在 话下,按规矩找个明白人,先给他们合合字儿吧!” 隔天,媒人再次来到耿家,二娘打发红柳从地里找回了自家的爷们和小叔子, 收拾了饭菜,耿玉崑烫了壶酒邀郑先生作陪。 耿玉崑和郑先生陪着媒人推杯换盏,耿玉霖却不怎么动杯筷,媒人不胜酒力, 很快便醉了,二娘铺上褥子摆好枕头让他醒酒。 写着耿玉霖和刘翡翠生辰日期的毛边儿纸摆在炕桌上,耿玉崑抽着烟袋,看 着郑先生搬动左手指头按照李淳风“六壬时课”,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 吉、空亡掐算着…… 二娘拾掇完碗筷,搬了一张小板凳倚着门框纺麻绳。磨得发红的牛骨头纺锤, 在她手上灵巧地旋转着,浅黄色的线麻一绺儿一绺儿地在旋转中变成细绳。 见郑先生停止推算,二娘问:“咋样儿,这俩人儿的生辰八字儿合不合呀?” 郑先生并没有简单地回答她生辰八字合不合的问话,慢条斯理地捋着山羊胡须振 振有词:“羊鼠相逢一旦休,从来白马怕青牛,玉兔见龙云伴去,金鸡遇犬泪双 流,蛇见猛虎如刀利,猪和猿猴两相斗,黄道姻缘无定准,只为相冲不到头……” 二娘扯过一绺麻匹儿放进嘴里,缓缓地用唾沫抿着:“你像念天书似的,我可听 不懂。” 郑先生笑了,说:“姻缘大事不能相冲,更不能相克。老疙瘩是木命,刘翡 翠是水命,水能生木,木赖水生——如此说来,这二人乃是天定的木石之盟。” 二娘愈发疑惑:“何为木石之盟呢?”郑先生只是含笑并不解说给她听,她便无 从知晓这“木石”指什么,耿玉霖依旧耷拉着眼皮,二娘忍不住憨憨地问:“我 还听说‘水多木漂,木多水缩’……也不好吧?”郑先生闻听笑了:“世间的万 事万物,皆在运动之中。阴阳相克,矛盾相制,这便是道家常说的理论。夫妻缘 分也是一样,相辅相成方能相依为命……木主仁,其性直,其情和;水主智,其 性聪,其情善,水命之人言语清和,深谋远虑……所以说,从生辰八字上看,他 们俩是再般配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