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氏族(1) 第一章氏族 " 擢南宫宇尚书左丞(正四品)、擢南宫简尚书仆射(从二品)、擢南宫明 中书舍人(正五品)、擢邵荃将作少匠(从四品)、擢邵威秘书丞(从五品)、 擢于道远军器监(正四品)……擢淡承嗣上府果毅都尉(从五品)……" 我本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下面吏部尚书奏请今年的人事调动,当听到淡承嗣的 名字时,手不由得一僵,继而又若无其事地将手里最后一点鱼食全部掸到水晶缸 里,就看见两条火红的鸢尾鱼过来争食吃,那条肥嘟嘟的金鱼气势汹汹,稍瘦的 那条鱼儿只有被挤到一边,怯弱落寞地离开。 我冷哼了一声,然后扭过头去看跪在下面的吏部尚书,头上的玉珠坠饰便微 微地摇晃起来。 我眯起眼睛,语气淡淡地说:" 哦?淡承嗣,他今年有何政绩?" 吏部尚书许是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结结巴巴地回道:" 淡承嗣,淡承嗣他 任中府果毅都尉(正六品)时尽忠职守,体,体恤下士,故擢为上府……" 我听了反而笑了,说道:" 什么尽忠职守,什么体恤下士,都是空话罢了。 之所以升了他的官,可是因为……他姓淡?" 末了我又加重语气,重复说," 可 是因为他与哀家一样姓淡?" 吏部尚书一下子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 依哀家看," 我继续说," 哀家反而觉得淡承嗣为人轻狂,且毫无政绩, 应该迁为昭武校尉。" 吏部尚书浑身一震,抬头吃惊地看着我,想从我眼中探究出什么,想揣测出 我把同姓的弟弟由正六品一下降到六品散官到底是何用意。然而他看不出,看不 透,我的眼神淡淡的,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个最不相关的人。 他只有再次低下头去,沉声回答道:" 下臣知道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吩咐了他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吏部尚书躬着身,正对着我,低着头一步步地退着,在他到门口就要转身离 开时,正碰上了要进门的颛福。 吏部尚书一惊,紧忙请了安,道了声" 皇上吉祥" 。 颛福随意地摆了摆手叫他退下,自己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颛福今年十七岁,面目清秀,举止翩翩,今天外出打猎穿了一件玄色十二章 龙袍,腰间悬着金色的游龙香囊和黄褐色龙佩,愈加显得身姿挺拔修长,已然很 有男子气概了。 他进来以后急急地叫了声" 母后" ,便快步走到我面前。 我拉着他在身旁坐下,拿出袖中的手帕为他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眉眼中有 掩饰不住的疼爱,原来不是自己亲生的也可以这般在乎和心疼。 我吩咐楚姿去为颛福端茶,然后转过头关心地问:" 皇帝,今日打猎怎么样? " 颛福接过楚姿端上的茶一口气喝了下去,舒服地赞叹一声,听到我发问后反 而有些黯然,小声说:" 儿臣今天只打到一只羚羊、一只梅花鹿和两只野兔…… " 我有些不解," 哎呀,皇帝好箭法,怎么还不开心呢?" 颛福有些难为情地回道:" 可是儿臣,没有明哲打得多……" 我听了不禁暗暗发笑,明哲是颛福小时候的伴读,这孩子性格直率了些,凡 事也不像别人那样暗里让着皇上,不过,有这样的人在皇上身边也不能说不是好 事。 我缓缓起了身,颛福连忙懂事地上前搀着,我开口说:" 福儿,这皇上啊, 也不一定凡事都能做到最好。而且很有可能,未必每件事都能做得好。" " 如若这样,还怎么治理天下,让人信服呢?" " 作为皇上只要能掌控好两个字就够了——那就是奴御。" 看着颛福迷惑的眼神,我解释说:" 奴御大臣,奴御天下。让他们觉得你是 他们的主人,是高高在上,他们该忠心服侍的人。不会作诗没关系,自然会有才 华横溢的墨客为你写出优美的文字;不会猎狩也没关系,自然会有最勇敢的猎人 为你献上鲜美的野味。你只要掌控了他们的心,则人者尽其职,你不必事必躬亲, 自然有人愿意为你效劳……" 颛福沉思着点了点头,末了又问:" 但是母后,如何去奴御人心呢?"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以品德,用手段,恩威并施,但这也不是一言两语能 说得清的。人心难测,这世上最深的恐怕就是人心,皇帝你以后慢慢地就可以品 出其中的意味了。" 善善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看着早早长出白发的她,心中不由得一阵哀凉。不适合钩心斗角的她生活 在这宫中,这么多年为我担惊受怕,尽管现在她已是这宫中最高等级的女官,与 我一同享受着这宫里无与伦比的权势与奢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中总是布 满着抹不开的哀伤与忧郁。 我拉住她那已经算不上细嫩的手,换上欢快的语气问她:" 善,你就要过生 日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善善怜爱地看着我,就那样慈祥地笑了笑,说:" 小小姐,老奴一个下人过 什么生日……您可别折煞老奴了。" 我有些气恼地回道:" 谁说你是下人?谁敢认为你是下人,谁得罪了你就是 得罪了我……" 善善笑的时候脸上隐隐浮出一些皱纹。她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庞,轻柔地责 备道:" 瞧您,还像个孩子……" 我俯下身去慢慢地抱住她,就像小时候那样伏在善善怀中,闻着她身上淡淡 的香气,心儿便像是泊到了安静的港湾,是那样的平和。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说,善,你就像是我的母亲。 " 小小姐,您怎么了?" 上面是善善担忧的声音。 我在她的怀中摇了摇头,然后撑起身看向她,调皮地说:" 但是善,我已经 为你准备好了一份礼物,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说完我拍了拍掌,对外面说:" 带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菟丝掀开门帘,引着十几个人走了进来。 那群人低着头进门,被菟丝带到我和善善跟前跪了下来,口中不太齐整地说 着" 皇太后万福金安" 的话,便叩在地上不敢抬头,可见很是拘束紧张。 他们虽经过精心装饰,穿着干净利落,但仍掩饰不住一股朴素的乡野气息, 一看便知不是宫中之人。善善疑惑地看向我,向我无声地询问着。 我对那些人吩咐说:" 你们都抬起头来。" 然后看向善善,指着他们说:" 善,你看看他们是谁?" 善善顺着我的指向看去,眼中流露出疑惑、不解,但过一会儿她" 啊" 的低 低叫出声来,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那种惊讶与喜悦交杂的感情无可言表。 那个跪在前面的人有着一张乡野农夫瘦削黝黑的脸,率先叫了一声" 大姐" , 接着后面便响起一片" 姐姐""姑妈""大姨" 之声。 善善转头看我,眼睛有些湿润。我想接下来的时间该留给他们一家人团聚了, 便起身对善善说:" 善,你们好好说说话,留下他们用了晚膳再出宫吧。" 善善听了连忙起身,跪下感激涕零地谢恩。 我紧忙拉起善善老迈的身体,对她摇了摇头。善,不需要总是对我这么客气 啊。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服侍我,该是我回报你的时候了。 晚上我去看望善善,她早已准备好热腾腾的牛乳给我。我喝完后浑身感觉舒 畅许多,然后偏着头问她:" 善,你今天高兴吗?你们都聊了什么?" 善善有一瞬间的恍惚,低头喃喃道:" 说什么对我思念备至,都是谎话…… " 我能感觉到她话中的苦涩,但是善善与我不同,她是个注重亲情的人,无论 家人怎样负了她,我知道她依然很想念他们,见到他们也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我抿了抿嘴说:" 我想他们说的是实话吧,毕竟他们是和你血脉相通的亲人。 今天跪在最前面的是你的大弟弟吧?听说他是在通义县种地?那以后就让他在通 义县府当差吧。还有你的二弟,不妨也在衙门谋个差事。你的三弟以前是屠夫, 那可不是什么体面的活儿,让我想想有什么适合他的……当然,以后他们若是做 得好,我还可以继续提拔他们……" 善善有些惶恐,摇着头回道:" 小小姐,他们都是乡野村夫,一辈子在农田 里,连大字也不识一个,当什么官,您别抬举他们了。" " 善,赏个官我还能赏得起。" 善善突然间沉默,抬头看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憋在胸中,良久她张了张嘴 终于说了话:" 小小姐,既然这样,请把您的那份仁爱和恩赐也赏给淡承嗣好吗? 他毕竟是淡家唯一的男脉,他毕竟是将军大人唯一的儿子,他毕竟是……" " 够了,别说了!" 我没想到善善好端端地会提到淡承嗣,脸色变得极难看, 嚯的一下子起了身,粗暴地打断了她。 善善怔住了,但最终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他毕竟是您的弟弟……" 我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袖袍下的手紧攥着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 善,为什么?那个男人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母亲!为什么还在乎那个男 人的事,还回护着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与你何干?!他又不是你的儿子!" 善善僵了一下,然后颤颤巍巍地过来拉我的手,恳求道:" 小小姐,您别这 样,他身上毕竟流着一半和您相同的血液……" 我低头看着我的手腕,激动地说:" 我恨这血液!那一半血液不是荣耀,带 给我的只有凶残与仇恨。我恨姊,恨淡承嗣,恨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我要报 复,报复淡氏所有与他有亲缘的人!" 善善颤抖着,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 小小姐,您为什么想不开啊,过去了就过去了……上一辈人的恩怨,淡承 嗣是无辜的。难道您就忍心,忍心看到将军最后的血脉这样断送在您手里……" 我这次没有扶起善善,而是低头看着她清楚地说:" 我就是要淡氏断送在我 手里。我要欣赏淡氏怎样被我玩弄于股掌,渐渐地败落,我要让淡氏后人降为大 胤最卑微的贫民,然后我会笑,带着报复的快意大声地笑……他的错要让他的子 孙后代承担,若是要恨,就该恨他以前为什么那样对我。好了,善,本来高高兴 兴的,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