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水利(1) 第三章水利 夜晚,我辗转反侧。 闭上眼睛,我却没有丝毫的睡意。明明宽大舒适的床却显得空荡荡的,明明 丝滑的锦单却显得倍加寒凉。 四周静悄悄的,静得我无法安眠。 外面突然有了沙沙的拍打声,下小雨了。 我披衣下榻,拿起一枝点亮的莲花灯绕过今晚值夜的如意。在这样的雨夜, 她睡得香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举灯来到隔壁,奶娘女喜被我惊醒了,我向她做了个手势叫她不要出声。 我来到九珍的小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心下安稳了许多。 我静静地听着九珍的呼吸声,脸上不禁露出笑容。然后又忍不住亲亲摸摸她 那胖乎乎的散发出奶香的小手,直到九珍似乎被扰到动了动,我才慌忙将她放回, 又怕她着凉,拉了拉被子为她掖好被角。 " 你今晚注意些,别让帝姬着凉了。要是她突然醒了,你就把她带到哀家屋 里去。" 我轻声吩咐完奶娘后,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推开门来到屋外。 外面黑蒙蒙的,只能看见屋檐灯笼朦胧的烛光下如细针般纷纷的雨。 寒意夹杂着莫名的寂寞。 我想,我有多久没说话了?如果和朝臣在朝堂上议论政事不算说话的话,如 果对宫人们吩咐后宫事宜不算说话的话。 明明繁重的国家大事充斥着我每日的生活,为什么,依然会有空虚的感觉时 不时地一闪而过。 早上起来头有些昏沉,但我不以为意,照常上朝议事。 今天主要谈论的就是黄河加固堤坝一事。工部尚书及负责此事的官员细细奏 明了这项工程的各项支出,我听着,却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他们甚至以为我要睡 着了。 下午的时候,我抱着九珍在媚夏媛让元遥为我们作画,后面是一片鲜红艳丽 的牡丹花。 我深深地感叹小孩子实在长得太快了。 我想记住九珍成长的每个印迹,于是便让元遥每一季都为九珍画一幅画,然 后把这些画装订成册,可以时时翻看。 我也想等着九珍长大出嫁的那一天,我把这画册当成最宝贵的礼物送给她, 给她一一看她小时候的样子,然后我会指着画像笑她说:" 你看你,小时候胖极 了……" 那时候九珍便会露出又惊异又娇羞的表情吧。 我想着,便不禁微微地笑了。 怀中的九珍不安分地动了动,挣扎着想要下去。 元遥体贴地说:" 小孩子没耐性,臣已经先把小帝姬的那部分画好了,您可 以让她先下去玩玩。臣接下来主要画您的那部分。" 于是我将九珍递给奶娘,吩咐她看着九珍别走远,自己又坐回来保持着原先 的姿势,目光看向元遥的方向。 元遥自小就跟在端豫王和我身边,后来端豫王去封地上任,他却留了下来。 他以前是那样一个拘谨而沉默寡言的少年,现今他依旧如此。只不过二十八岁的 他下巴蓄起了一小撮胡须,看起来更是成熟稳重了。 他是我非常信任的人,我垂帘后朝廷上许多事情只放心交给他去办。而他现 在穿着紫色的官服,年纪轻轻已是大胤的正三品官员。他们都知道元大人是我非 常宠信的臣下。 他此时一丝不苟,神情严肃,正一抬首一低头一笔一笔在书案上细细勾勒着 每一个线条。 他神情专注而仔细,我一动也不动,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下雨的原因, 今天的阳光格外的灿烂,让我浑身微微地发热。 不知何时,他终于说话了," 臣昨天收到他的来信了。" 我的心微微一动。 元遥接着说道:" 只是信的开头问候了臣一下,后面满满的全是问小帝姬的 情况。问她有没有长高,有没有长胖,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然后 苦笑中隐隐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说:" 臣看他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 我低头没有说话,心中发痛,头却晕晕的,思维渐渐地漫散来开。 " 他还送来一大堆玩偶彩画,让臣带给小帝姬……" " 不能收。" 我感觉自己身体软绵绵的,却还强撑着精神反对说," 宫里物 品来源历来都查得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东西出现在九珍身边会让人起疑,再说 ……" 我感觉自己脸颊发烫,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觉得自己就要倒下去了,却最终软软地靠在赶上来的元遥的肩膀上。 他扶起我,手覆上了我的额头。 " 天,小姐,您发烧了。" 我感觉自己喉咙发痛,呼吸沉重而炙热,我哑着嗓子说:" 回来时别让九珍 靠近我,我怕传染给她……元遥,我感觉很困,很困……" 我终是抬不起眼皮, 眼前一片黑暗。 待我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暗。 楚姿正巧上来为我换额上的冰帕,见我睁开眼睛,欣喜地说:" 太后您醒了。 " 在一旁看守的善善也紧忙上前看我,拉着我的手说:" 小小姐,您终于醒了。 怎么突然生这么一场病,是不是昨夜下雨天冷,如意没给您添被子啊……" 我抿着嘴,摇了摇头。我又怎么能说,我是因为寂寞,昨天在外面淋了半夜 的雨呢。 然后我突然想起什么,支起身子,焦急地问道:" 九珍呢?" 善善让我躺下,轻声说:" 小小姐您不用担心,小帝姬在奶娘那儿好好的呢。 " 我听了稍稍心安,又想起了元遥,问:" 元大人已经走了么?" " 元大人送您回来,现在还等在外面呢。"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到底等了几个时辰了…… 我闭上眼睛,良久才说:" 让他进来吧,我有事要与他商量。" 于是善善将元遥请了进来,又携众宫人离去。 他走了进来,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关心与焦虑,却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半点。 我明白,毕竟是太后内室的卧榻,他不敢亵渎,也是对我的尊重与维护。 我坐起身子,指着榻旁善善刚刚坐的位置,轻声说:" 你过来坐吧,没关系 的。" 他犹豫着坐下,干净的锦袍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他看着我,眼神中是满满的 责备,他迟疑着,仿佛鼓起很大的勇气,伸出了手,却在半空中颤抖着,终是收 了回去紧紧地握成拳。 " 您小时候从来不怎么生病,怎么反而是大了,却越来越不会照顾自己。" 他掩饰着自己的慌乱,竭力镇定地开玩笑道。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阵地难过。然后我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他握紧的拳上。 他的身体一僵,手松动着却汇聚着力量,也许什么时候就要将我的手一把拉 住。他抬头看我,无声地询问着。然而我却先摊开他的手,握住了它。 " 元遥,帮我做一件事。" 我的手软而小,却透露出一种力量。 我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我想任命你为此次黄河工程的监察使。你也曾在工 部任职过,应该知道其中的猫腻。他们竟要三百万两银子,天知道这其中他们要 贪污多少!元遥,帮我,黄河的水利要建,可是帮我,用尽量少的银子!" 我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 即便要拨那些银子,我也要确保它 们尽可能多地为我的子民造福造利,而不是被那些贪婪的大臣一级级剥削,中饱 私囊。省下来的那些钱,我要去奖励百姓开垦荒地,朝廷会为他们提供种子和工 具。那些钱可以做更多有益于百姓的事!" 元遥吃惊地看着我,然后捏紧了我的手说:" 小姐,臣真没想到,一向生活 在锦衣玉食里的您会想到这么多……这就是您一整天沉默在思考的事情吗。您真 叫臣对您刮目相看……" " 可是,元遥,我知道," 我顿了顿," 我知道这件差事有多危险。这意味 着你将得罪所有人,我能想象得到届时会有多少封奏折密告说你的坏话。因为是 你,我不会相信。因为是你,而不是别人,会让我担心他们借着我的信任和赋予 他们的权力同流合污或者公报私仇。元遥,相信我,无论怎样,我会保住你。" 元遥拉紧了我的手,传达出一种信任," 臣答应您,如果是您要求臣这样做 的话。只是小姐,不要想着一定保住臣下。如果,如果最后众怒难息,答应臣, 不要顾虑,牺牲臣下去确保您的安稳……" 我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却说:" 这是臣自愿的。" 我的眼睛开始酸痛, 渐渐地泛上水汽。 我想说点什么,却被他阻止道:" 接下来您只要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 有什么事就遣人到值班阁找臣下,今晚臣在宫中值宿,已经跟人换了。" 元遥走了,尽管他一直在用心甘情愿的语气和我说话,然而我心中的愧疚愈 加,因为我知道这笔债我将永远无法偿还。他在我们面前总是有些自卑的,从来 没有跟端豫王抢过什么,他也从未向我表白过他的心意,却总是默默地支持着我, 包括端豫王对我的感情。 这时玳君欢快地走了进来,今天我让颛福带她出去游玩,从她神采奕奕的脸 上能看出他们之间应该进展得不错。 她见室内没人有些讶异,然后来到我跟前和我说着话,其实也是禀报这一天 以来和颛福在一起的情况。 我静静地听着。 突然玳君又似想起来什么,跟我说:" 太后,奴婢刚刚在回廊看见元大人了。 元大人真是谦谦君子,举止优雅,待人有礼,可是这么优秀的男子为什么迟迟没 有娶妻呢?元大人不是独子么?难道他真像那些人说的……但我看又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