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第十六章⊙帝后(1) 第十六章⊙帝后 人心是世上最难以揣测捉摸的东西,一瞬之间,已转三千六百念,如此的变 化莫测,又怎能让人深信? 宫中的揣测并非空穴来风,帝后之间这场冷战,到了晚间仍不见歇止。皇帝 一反常态,再没有跟皇后一起用膳,意兴阑珊地吃了几口,就到御花园中散步, 以解心中的烦闷。 此时天色已晚,花叶扶疏,梅香暗冷,湖畔小径之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皇帝稳稳踱步,想起霍明的噩耗,心中仍是惊怒不已。 早在他与皇后邂逅之前,霍明便是自己的心腹爱将。他武艺不凡,却一直追 随自己左右,可以说是不离不弃。 这样的忠臣弼将,却突兀遇害,而且竟然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他心头一阵郁恨,只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爱妻的心思。 我将这万里河山与你共享,你还想要什么? 你明知他是我的心腹爱将,却做下这等骇人之事! 他怒火上涌,不禁拉下一根长枝,又用力地弹了回去。 动静之下,只见林中树影婆娑,有一道人影悠然隐现,发出一声惊呼。 “谁在那里?出来!”皇帝是心火正炽,于是沉声喝道。 “是臣妾。”清雅软糯的声音,却并不带任何做作。一位宫装少女从林中步 出,面上微微带有诧异。 她一身淡紫云裳,清新可人,却又高雅脱俗,站在梅树之下,亭亭玉立,宛 如明月初现,姣美纯净。 却是徐婴华,徐婕妤。 “是你。”皇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也为这丽色暗自赞叹一声。 他问道:“夜色已深,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回皇上的话,贤妃娘娘最近睡眠不稳,我来替她采些梅花回去,放在瓶中, 倒也清雅得紧。” 徐婴华自若地行了一礼,随即起身,轻拢了怀中的梅枝,繁花掩映之下,越 发显得她宁静秀丽。 “那是什么?”皇帝指着她手中的锦囊小袋,只见上面密密地绣着福字,针 脚自如精致。 “这是臣妾自己绣的。”徐婴华微笑着答道。 她面上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想替娘娘再集些安息子,让她能睡 个好觉。” “你是个有孝心的。”皇帝望着她镇定恭谨的身姿,由衷地赞叹道。 徐婴华面上红霞更甚,福了一礼,正要告退,却听皇帝笑道:“怎么,不请 朕去你那里坐坐吗?” 徐婴华居于锦粹宫侧殿,云贤妃是她亲姨,拨与她的都是些得力人手。徐婴 华对人大方体恤,上下人等一派雍睦和顺。 唯一的遗憾,是她还没有得到圣眷。 不仅是她,这一次新晋的嫔妃,皇帝虽然恩遇优渥,却丝毫没有临幸之意。 如今各宫各殿,私下都是宫怨哀绵,珠泪盈盈,满腔的苦楚,却是不敢言说。 当打扫宫前的杂役正要回房睡觉时,她蓦然抬头,却见夜色茫茫之中,一抹 玄黄龙袍映入眼帘,一旁跟从的,竟是羞赧微笑的自家主子! “皇……皇上!” 这一声,让满殿的宫人都为之沸腾! 殿中红烛高照,十六道大小菜肴络绎而上。皇帝捧过玉杯,饮了一口合卺酒, 又递与徐婴华,她微微抬头饮尽,面上绯红更盛,灯下看来,格外瑰丽温柔。 “在宫里住得还习惯吗?” “还好。”徐婴华低声答道,只是绞着丝帕垂首侍坐。 “朕一向对锦粹宫这边有失照应,倒是委屈你们了。”皇帝见她羞涩不安, 于是劝慰道。 谁知徐婴华闻言微微抬头,满殿里顿时清丽艳色流转,皇帝心中也不禁一荡。 “皇上一向忙于家国大事,若是有闲心常伴我等,岂不是学了上古桀纣?” 她轻灵的笑声在殿中回响,有些大胆,又有些俏皮。 皇帝也是大笑,“汝为公卿之女,果然见识度量都非同一般。” 他笑罢,进了些饭菜,便牵着她的手,步入重帷后的寝宫。 他每走一步,便觉徐婴华的手凉了一层,于是坐到床沿上,将她的手捂在怀 中,笑道:“不用太过紧张……” “臣妾没有紧张。” 徐婴华温驯地伏在他胸前,声如蚊蚋,却是清晰而坚定,“臣妾自从入宫, 便是皇上的人了……” 皇帝听了这一句,感她情意深重,心下却不禁有些惭愧。他叹了一声,吹熄 了床前灯烛。 满殿都暗了下来,窗外星光朦胧,明月隔着纱帘,染银了帷幕重重。 徐婴华的黑瞳仿佛两丸水银,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她凝视着红罗帐顶模糊的 鸾凤绣纹,缓缓地,闭上了眼。 灼热的体温宛如海潮一般袭来,逐渐将她没顶,最后的清明,戛然止于心中 无声的呼唤。 “舅舅……” 夜色浓重,明月半弯,高悬于空中,清冷的空气中,仍有雪光的余韵。 宝锦背靠着藤萝缠绕的树干,凝望着眼前老迈的女官。 “任姑姑,您瘦多了。” 那老妇面上干瘦,有如蛛网密布的皱纹颤动着,眼中两滴浊泪流下,惨淡低 呼道:“宝锦殿下……” “姑姑怎么认出我的?”宝锦强忍住悲伤,破涕为笑道。 “殿下是我亲手抱大的,若是连这点儿眼力也没有,我干脆追随小姐去算了。” 任姑姑口中的小姐,乃是宝锦早逝的母后。 望着这位从小带大自己的慈祥老妇,宝锦声音哽咽,终于哭出了声,“姑姑, 这宫里……怎么竟会变成这模样?” 一字一句的,沉痛而悲愤的疑问,在这一刻宛如大潮破堤,宝锦将心中所有 的惨痛都低喝出声。 “老奴我也不知……一觉醒来,这朗朗乾坤,居然就天翻地覆了!”任姑姑 低泣道,随即咬牙怒道,“现在这所谓的皇后,也是出身方家,却半点儿也不念 和小姐的亲族之情,居然把皇族屠戮一空!” “那我姐姐呢?”宝锦急切追问道。 “这是皇后亲自过问的,谁也不知真相……只听说,有一天,一辆黑车把什 么拖走了,车后不停地滴出血来,流了一路。”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听了这一句,宝锦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无力地拽住树 枝,任凭双手被刺得鲜血淋漓。 “姐姐……”宛如杜鹃啼血一般的,她低低地喊道,眼中光芒冷冽,有如冰 雪覆盖。 清早,锦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