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集 刘伯温心灰意冷 马秀英以退为进 1 山路上日外一支车队浩荡而来。 马秀英从风辇中探出头,问走在车旁的秋菊:“到哪里了?” 秋菊:“快到全椒西山驿了。” 马秀英:“好哇,今晚就在西山驿过夜。” 凤辇后是一辆辆囚车。 孙芝山、何芳草、孙财、卢天望、钱有佣等灰头紫脸地站在囚车中。 2 刘伯温书房日内刘伯温苦笑笑,道:“我刘伯温是以足智多谋闻名天下的。 没想到人家略施小计,我俩就自投罗网,成瓮中之鳖,在皇上面前大出洋相,让人 家结结实实地捉弄了一番!” 高启:“这都是晚生的罪过!是我连累了大人……” 刘伯温:“不,宋敬妃的身孕,也是老夫的一大心病。” 高启:“大人,下官以为,胡惟庸施此小计,其用意恐非只想出出我们的洋相。” 刘伯温:“是的。” 于一(画外音):“圣旨到——” 高启忙躲避。 刘伯温跪地接旨:“臣刘伯温接旨。” 于一进屋,宣:“皇上有旨,御史中丞刘伯温速去乾清宫见驾!” 3 乾清宫日内朱元樟客气地招呼刘伯温:“老先生请坐!” 刘伯温:“谢皇上!” 宫女送上茶水,退走。 朱元璋玩笑地:“就朕所知,老先生这是第二次钻床肚了吧?” 刘伯温:“第二次?” 朱元璋:“第一次是被尊夫人打得钻进床肚不出来。” 刘伯温想了想:“对,对,对,惭愧!惭愧!” 朱元璋:“老先生和高启今天去鸡呜寺究竟是做什么?” 刘伯温:“上香。顺便看看山水形胜,切磋诗文。” 朱元璋:“不是胡惟庸叫你俩去的?” 刘伯温想了想,摇摇头:“不是。” 朱元璋:“你俩去鸡鸣寺,胡惟庸知道不知道?” 刘伯温:“好像不知道。” 朱元璋:“这么说,你们真的是在盯朕的梢,窥探寡人的行踪?” 刘伯温:“这话一定是胡惟庸跟皇上说的。如此看来,我和高启去鸡鸣寺,确 实是胡惟庸设的圈套。” 朱元璋:“有意思!请问老先生,胡惟庸的圈套是怎么设的?设的什么圈套? 以先生这等人物,学足以探三才之奥,识足以达万物之情,智足以胜万马千军的智 谋大师,怎么会中胡惟庸的圈套?” 刘伯温低懦地:“老夫,老夫不好说……” 朱元璋:“不是不好说,而是说不好吧?”伤感地,“人非圣贤呀!朕就是不 明白,你一个花甲老人,又功成名就了,为何非要跟胡惟庸这么个后生晚辈过不去?” 刘伯温:“皇上,胡惟庸阳奉阴违,居心叵测……” 朱元璋:“不用再说了。老先生确实老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朕不计较你。 懊,朕还有一事请教。” 刘伯温:“皇上过谦了!老臣不敢当。” 朱元璋:“不客气。请问先生,梦中之事,可否当真?” 刘伯温:“不可。梦者睡眠之中的胡思乱想也。所以,古往今来,多数人都不 信梦,所以才有这样一些骂人的话:梦想,做梦,梦里娶媳妇,大白天说梦话……” 朱元璋“晤”一声,又问:“那先人托梦,神人托梦呢?” 刘伯温:“也是无稽之谈。” 朱元璋:“先生连神鬼也不信?” 刘伯温:“不信。不错,朝野上下都传说微臣会观天象,能识阴阳,甚至把唐 代袁天罡、李淳风的《推背图》也记在我的名下,还说我编了个能预知后事的《烧 饼歌》。其实,皇上也知道,老臣一向信奉儒家学说。一千八百多年前,孔老夫子 就不信鬼神,所以才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一说。” 朱元璋点点头:“你去吧。‘” 刘伯温站起,道:“善友会、九仙姑想必皇上记忆犹新。若有人以梦呀、鬼呀、 神呀这一套怪异之说混淆视听,不是九仙姑之类巫婆神汉,就是别有所图!万望圣 上清醒对待。” 朱元璋:“朕不糊涂。” 刘伯温:“老臣告退。” 胡惟庸站在门口。 胡惟庸笑眯眯地招呼刘伯温:“刘大人。” 刘伯温甩袖而去。 胡惟庸回转身,不阴不阳地:“刘大人已是花甲老人了,还如此气盛,有趣, 有趣。” 4 御道上日外刘伯温气冲冲地走着。他忽然恨恨地啐了一口:“呸!” 有人问:“刘大人生谁的气呀?” ——是个路过的太监。 刘伯温看着太监,没说话。 太监也就走了。 刘伯温自语:“是呀,我生谁的气?我一个花甲老人了,干嘛要跟一个无耻小 人生气?”吟诗而去,“‘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朝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残年’?” 5 乾清宫日内胡惟庸问朱元璋:“皇上,刘大人为何不高兴?” 朱元璋:“朕哪里知道。这些日子,他可是经常不高兴。跟他在一起,朕也不 高兴。” 胡惟庸:“跟微臣在一起呢?” 朱元璋:“朕倒是很愉快!无忧无虑。” 胡惟庸:“谢皇上!皇上,刘大人为何不高兴,微臣倒是略知。 朱元璋:“讲。” 胡惟庸:“还是为微臣的侄女玉娇——贵妃娘娘。” 朱元璋:“这就是你胡惟庸小人之心了。立玉娇为贵妃,老先生和高启都跟朕 请求过。” 胡惟庸:“他们也是怕触怒圣上,不得已而为之。皇上刚才问没问过刘大人, 他和高启今天去鸡鸣寺做什么?” 朱元璋:“说是上香。” 胡惟庸:“上香不错,他们才是小人之心呢。他们是怕贵妃得宠,取代皇后娘 娘,这是一。再就是为高启的那个相好未敬妃叫屈。” 朱元璋:“这你如何知道?” 胡惟庸:“臣亲眼看见高启在刘伯温家呜呜大哭,李丞相可以做证。那天微臣 恰巧和李相国一起去刘府有事,见此情景,只好退走了。” 朱元璋恼怒地走动:“朕的大臣竟敢勾引朕的妃子,岂有此理!”突然恶狠狠 地,“胡惟庸,你又提起这件混账事,莫非是要气死朕?” 胡惟庸:“微臣不敢!微臣该死!可事关皇上,微臣又不能不说。”看看朱元 璋,“算了,不说了,不说了。还是讲点高兴的吧。皇上急宣微臣见驾,是为梦的 事吧?” 朱元璋的脸色渐渐变好了:“不错。” 胡惟庸:“第一件已经验证了。第二件,微臣梦见皇后娘娘从西北方向捕了一 批硕鼠,正在回京路上,两三天后便可到达。” 朱元璋颇惊讶:“硕鼠?!” 胡惟庸:“臣醒来后也想,这批硕鼠肯定是些贪官污吏。庐州在京城西北方, 八成就是庐州知府孙芝山之流。” 朱元璋情不自禁地:“怪!怪!朕约莫,皇后也该回来了……第三件呢?” 胡惟庸:“微臣梦见皇上吉星高照,皇宫里霞光万丈,从西天乐土飞来一只五 彩凤凰。” 朱元璋:“这如何验证?” 胡惟庸:“那凤凰绕奉天殿飞了几圈,又鸣叫数声,就化作一枚玉凤,落进了 后花园的凤池里。” 朱元璋:“去凤池看看!” 6 凤池边日外这是个不大的水池。 朱元璋等静观胡惟庸表演。 胡惟庸风水先生般地四处看看,左行几步,右行几步,往池中一指:“就在那 里!” 朱元璋对一个待命的兵士说:“下去看看。” 兵士下水,摸索了一会,大叫:“找到了!”举起一个东西——正是孙芝山送 给胡惟庸的那枚玉凤。 朱元璋:“快给朕拿来!” 玉凤呈上了,水淋淋的更显玲珑剔透。 朱元璋把玩着,爱不释手:“宝贝,宝贝呀!” 7 御书房日内玉凤已被放置于博古架一个最显眼的位置。朱元璋还在从不同的 角度观赏。他身边只有一个胡惟庸。 胡惟庸:“玉器微臣见过不少,先秦的,两汉的,隋唐的,珍品也有,但这可 是周文王在歧山所得的宝物。” 朱元璋:“确非凡间之物。爱卿呀,寡人有些不解,如此祥瑞之梦,为何不托 给朕?” 胡惟庸:“皇上乃天子,诸神也不敢轻易打扰。神灵知道微臣终日侍候在圣上 之侧,由微臣来转告,自然最合适不过。” 朱元璋:“说的是。依你看,这玉凤来朝,是个什么说头?” 胡惟庸:“古人说,有圣主出,则凤凰见。玉凤来朝,昭示圣上已得人中之风。 这凤,与玉有关。” 朱元璋:“玉,玉凤,那就是朕的爱妃吴玉娇嘛!” 胡惟庸:“对对,对对。当年凤鸣歧山,就有了周室的八百年基业;今天玉凤 来朝,正是我大明千秋万代之兆!此事当诏告天下,隆重庆贺。” 朱元璋摇摇头:“不可。与玉娇有关,还是不张扬为好。孤家是龙,皇后是凤, 普大之下只有一龙一凤。若让皇后知道玉娇也是凤,岂不会引起她的不快?” 胡惟庸:“皇上所言极是,微臣谨遵圣意!” 8 刘府书房日内案几上放有酒壶、酒杯。 刘伯温已有几分醉意,展纸泼墨,挥笔书写一首七绝,家人唐四在旁侍候。 猿啼客散暮江头,人自伤心水自流。 云生雾起君更远,青田万里唤归舟。 唐四:“老爷的字写得真好!” 刘伯温:“真好?” 唐四:“你看这个人字,水字,田字。” 刘伯温:“你也识字?” 唐四:“认得几个,不多。”指指诗中的一句话,“老爷,你好好的,伤心什 么?” 刘伯温:“人自伤心水自流。水流还不伤心?” 唐四:“水流才不伤心呢!照小人看,水往低处流,快快活活的,哗哗直响, 就像人一样哈哈直笑。” 刘伯温:“水往低处流,还快活?” 唐四:“水流到低处,河里、塘里、湖里、海里,到底了,踏实了,还不快活?” 刘伯温:“有道理!唐四,倒酒!” 唐四担心地:“老爷,你不能再喝了。” 刘伯温不容置疑地:“倒!倒满!” 唐四只得满斟一杯酒。 刘伯温接过,一饮而尽,又写。 高启兴冲冲地来了,见刘伯温没有察觉,朝唐四摇摇手,绕到刘伯温的身后。 刘伯温默写曾在隋、唐两朝为官的王绩的一首五言绝句:阮藉醒时少,陶潜醉 日多。 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 高启感觉不对,还是说:“刘老师,皇后娘娘回来了,抓了一大批贪官污吏!” 刘伯温平静地:“老夫已经知道了。” 高启:“你不高兴?” 刘伯温:“高兴自然高兴。皇后一个妇道人家,也实在不容易。孙芝山一伙是 抓了,可又能怎样?” 高启:“正好顺藤摸瓜把他的后台胡椎庸也揪出来呀!” 刘伯温:“没那么容易。我刚刚得知,那个曾花钱跟我买官不成的符上云,锲 而不舍地钻营,终于也买了个扬州知府,已经走马上任去了。” 高启看见放在一旁的那首七绝,读:“青田万里唤归舟。刘老师,你这是……” 刘伯温:“老朽也该全身而退了。学学阮藉、陶潜吧。” 高启:“那可不行!大人,朝廷离不开你,皇后离不开你,皇上也离不开你呀!” 刘伯温:“死了张屠夫,不吃浑毛猪。这世上,少了谁都行。” 高启:“可就不能少了你!大人,不就是胡惟庸那帮小人捣蛋吗?以你的智慧, 甘心输给他们?” 刘伯温:“如今可不是打仗。朝中的事情,云遮雾障,假作真时真也假,真作 假时假亦真。不光靠智慧,还要靠卑鄙下贱,寡廉鲜耻。老夫学不会,做不来,因 此不是人家的对手。老夫主意已定,贤契不必再劝。” 9 后花园日外马秀英不无震惊地问高启:“老先生真的要退隐?!” 高启:“老夫子虽然通达,明理,宽厚,大度,却也很固执。微臣百般劝说, 无济于事。” 马秀英:“你说,他为何要走?” 高启:“他说是全身而退,远害全身。我看不是。老先生不是明哲保身、贪生 怕死的人。” 马秀英:“他是怕胡惟庸、吴玉桥之流?” 高启:“也不是。他是对皇上没了信心。” 马秀英沉思不语。 10坤宁宫厅堂日内身着凤冠霞被的马秀英在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等的簇拥 下笑眯眯地站立着。 头戴“通天冠”,身穿皇袍的朱元璋施礼:“请皇后娘娘受朕一拜!” 马秀英忙阻拦:“不敢当!不敢当!皇上岂不是折杀臣妾了?!” 随朱元璋前来的李善长、汤和、刘伯温、胡惟庸、高启等不无惊讶地看着朱元 璋。 朱元璋:“皇后历尽艰辛,挖出了庐州府的一大批赃官,为我大明基业的巩固 立了大功,理当受礼!李相国,你们还站着干什么?” 李善长、胡惟庸、高启等叩拜,齐颂:“皇后治贪,功高泰岳!恭喜皇后,贺 喜皇后!” 刘伯温傻傻地站着。 马秀英也觉突然,看看刘伯温,又对众臣:“各位大人请起,请起!” 众臣:“谢皇后!”起身。 胡惟庸故意地:“刘大人今天怎么了?对皇后抓了一大批赃官不高兴?” 朱元璋:“是呀,老先生不恭喜皇后立功?” 刘伯温啼笑皆非地:“恭喜皇后!贺喜皇后!” 朱元璋:“抬上来!” 胡惟庸随喊:“皇上有旨,请大神!” 四个太监抬来一个用黄绸蒙着的东西。 胡椎庸张罗着将其供在案几上。 朱元璋问马秀英:“皇后知道这是什么吧!” 马秀英:“不知道。” 朱元璋:“皇后抓回那批贪官污吏,百姓万众欢腾,焚香膜拜。朕这一国之主, 真不知该怎么谢你。胡爱卿于是就出了个主意,从栖霞寺请来一位真神,供奉在坤 宁宫,日夜陪伴皇后娘娘。” 胡惟庸揭去黄绸。 是一尊汉白玉雕刻的观音菩萨像。 马秀英:“让观音老母陪伴我?” 李善长:“胡惟庸的这个主意好!我皇乃真龙天子,甘霖普降;皇后像观音老 母,大慈大悲。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明万年万年万万年!” 众呼:“大明万年万年万万年!” 11牢笼里日内孙芝山靠墙坐着,一脸的绝望。 12坤宁宫厅堂日内众臣都走了积剩下朱元璋、胡惟庸、于一和几个丫环。 马秀英对胡惟庸等:“你们都下去吧。” 胡椎庸等退走。 马秀英问朱元璋:“皇上,孙芝山那伙人该如何处置?” 朱元璋:“孙芝山等主犯凌迟处死,其余交刑部量刑处置。” 马秀英:“孙芝山的后台呢?” 朱元璋:“你又怀疑胡惟庸?” 马秀英:“对。” 朱元璋:“孙芝山那伙人供出什么了?” 马秀英:“那倒没有。” 朱元璋:“你拿到什么证据了?” 马秀英:“也还没有。” 朱元璋:“那就是刘伯温、高启那帮人又在你面前排掇了!捕风捉影、无事生 非可不好。胡惟庸会办事,会来事,跟朕贴心,他们就是心存不满,非要把他从朕 身边清除不可。” 马秀英:“孙芝山升任庐州知府,可是胡惟庸举荐的。” 朱元璋:“此情朕问过胡惟庸,他并不回避,说得也在理。真要追究,孙芝山 升官,最终可是寡人钦定的,莫非朕也是他的后台?刘伯温今天举止失常,也是为 这事‘!” 马秀英:“是,他……”想了想,忙改口,“兴许是吧。” 朱元璋:“朕对刘伯温、高启这样的文人,已经很放纵了,他们也不能得寸进 尺。为那个丧门星宋侍君,王八蛋小高启竟在刘伯温家哭天嚎地!朕要不是念那点 旧情,还念他文人无形,早把他砍了!” 马秀英:“高启为宋侍君嚎哭,你怎么知道?” 朱元璋:“胡惟庸跟朕说的。李善长也看见了。我问李善长,那老头子也说确 有其事。” 马秀英:“这我又糊涂了,是高启跟胡惟庸、李善长说,他是为宋侍君痛哭?” 朱元璋:“那倒不是。” 马秀英:“那就是他们猜的。捕风捉影,乱加罪名可不好!你问过高启?” 朱元璋:“我问他?!宋侍君名义上还是朕的妃子,小老婆,我的大臣竟敢勾 引我的妃子,我堂堂皇上,大明天子,不把他灭门九族,还厚着脸皮去问他?!扯 卵蛋!” 13玉屏宫寝宫夜内宋敬妃跟马秀英哭诉:“……那天晚上,皇上要来临幸,臣 妾心想,我是大祸临头了。没想到失了一场天火,更没想到,那火是娘娘为了救我, 从合肥赶来冒险放的!侍君何德何能,让娘娘如此操心,真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马秀英:“敬妃可别这么说。回来见到你安然无恙,身子还不太显眼,我也就 放心了。你后来又给高启写过信?” 宋敬妃:“写过。臣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肚子苦水,只能跟他倾诉。” 马秀英:“那信写得很凄惨?” 宋敬妃:“墨是用泪和血磨的……” 14玉带河边夜外马秀英和高启坐在长亭里交谈。秋菊远远地站在一边。 高启:“……微臣是哭了,呜呜大哭,哭得刘老师也直落泪。” 马秀英:“无能之举!哭,能有什么用?!” 高启:“我是为侍君哭,也为自己一介书生,无能之辈,斗不过胡氏父子哭。” 马秀英:“还真有此事。”叹口气,“你这一哭,可哭出大乱子啦。” 高启:“我骂不得,死不得,哭也哭不得?” 马秀英:“哭也得找好地方。你可以藏被窝里哭。躲没人处哭,干嘛要跑到老 先生家去哭?你哭得好听是不是?” 高启:“娘娘要是在京城,小东西就去跟你哭了。” 马秀英:“那我会把你臭骂一顿!你那天号哭,让胡惟庸、李善长听见了?” 高启:“嗯,听唐四说,胡惟庸、李善长是来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走了。 怎么,胡惟庸又要找岔子?” 马秀英:“他又在皇上那里告了你的御状。” 高启:“这个王八蛋,简直是欺人大甚!” 马秀英默默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高启愁惨地:“自古圣贤多磨难,奸雄恶少尽封侯……娘娘,小东西不才,报 国无门,也只能学刘老师了……” 马秀英:“你也想走?!你也不相信皇上了?” 高启走出亭子,吟哦:“策勋万里,笑书生骨相,有谁曾许。壮志平生还自负, 羞比纷纷儿女。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壮惊人语。风云无便,未容鸿鸽轻举……” 马秀英:“别这么悲观。鸿鸽已经飞起来了嘛。山重水复,也有柳暗花明的时 候!” 高启:“老先生可是去意已决呀!” 马秀英:“那就让他走吧。明天我去送送他。” 高启回转身,惊讶地看着马秀英:“让他走?!他可是中流砥柱呀!” 马秀英:“砥也好,柱也罢他真要走,你拿绳子也挂不住。天要下雨,娘要嫁 人,随他去吧。”对秋菊,“回宫!” 高启追过来,又喊:“娘娘,你为什么要这样?” 马秀英站着,没说话。 高启:“小东西知道,这不是娘娘的为人!娘娘是不会放老先生走的,对吧?” 马秀英冷冷地:“那你呢?” 高启:“娘娘,我担心,皇上要是追问我哭的事,我该怎么说?” 马秀英:“这正是我要问你的话。” 高启:“小东西不才,请娘娘赐教!” 15刘府院子里日外高启十分紧张地拦着刘伯温:“刘老师,你真要走?” 刘伯温:“我把辞呈都已写好了。明天上朝就给皇上呈上去。” 高启:“皇上要是不让你走呢?” 刘伯温反问:“皇上会不让我走?” 高启自语:“是啊,皇上已经嫌我们碍手碍脚了,胡惟庸、吴玉娇、李善长他 们再一怂恿……刘老师,刘大人,刘老先生,你可不能走!” 刘伯温看着高启涨红的脸,感慨地:“难得你仍然一腔热血。贤契呀,为了挽 留我,你还要喊我什么?” 高启:“只要刘老师不走,让晚生喊你爹,喊你爷爷,喊你祖宗,都成!” 刘伯温:“让我走,我就可以多活几年,你我仍可以往来走动,诗歌唱答。人 各有志,贤契就不必阻拦了。” 历厢屋里日内高启求刘夫人:“师母,夫人,你不能劝劝刘老师?” 刘夫人:“老头子也是看透炎凉,心力交瘁,无可奈何。他何尝又想走呢,昨 天夜里,他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 一丫环匆匆跑来:“夫人,高大人,皇后娘娘来了!” 刘夫人、高启大惊:“啊?!” 丫环:“皇后说是来送我家老爷的,还抬来一大箱礼物,好重!” 高启脱口而出:“坏了!” 刘夫人:“快!快去报老爷!” 17刘府厅堂日内堂中放着一只大箱子,十分醒目。马秀英在上首坐着,春兰。 夏荷立在她的身后。 刘伯温、刘夫人、高启慌慌地走进厅堂,叩拜:“叩见皇后娘娘!” 马秀英:“不客气不客气。平身。”走上前,亲手扶起刘夫人。刘夫人指指大 木箱:“娘娘,你这是!” 马秀英:“老夫人,我和老先生有些话要说……” 刘夫人知趣地:“老身告退。娘娘请坐,请坐。” 马秀英对春兰、夏荷:“你们也下去。” 春兰、夏荷:“是。” 马秀英回至上首坐下,对仍傻站着的刘伯温、高启:“你们也坐吧。” 高启:“娘娘,你真是来给刘大人送行的?” 马秀英:“是呀。刘大人执意退隐山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去过悠哉 游哉的日子。他无情,我可不能无义。” 高启情不自禁地:“娘娘,你好糊涂!” 马秀英:“放肆!小小年纪,跟我说话也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 高启:“皇后,微臣今天也顾不得许多了!你一句挽留的话也不说,就来送行, 微臣可是正在劝他……” 马秀英:“劝好了没有?” 高启:“你问他自己。” 刘伯温:“娘娘,老朽年事已高,实在无能,愧对皇后和皇上的知遇之恩了… …” 马秀英:“你看,你看,不还是这个话吗?!老先生,这箱重礼是我和皇上送 给你的。老先生何时起程呀?” 刘伯温震惊地:“皇上知道我想走?也答应让我走?!” 马秀英未回答。 高启:“不行!老先生不能走!他一走,江山社稷怎么办?” 马秀英:“死了张屠夫,不吃浑毛猪。” 高启:“敬妃呢?宋敬妃的事可是迫在眉睫了呀!” 马秀英:“是呀,敬妃眼看就要出怀了。是死是活,随她去吧。” 刘伯温也急了:“娘娘,此事可不能等闲视之……” 马秀英:“不能等闲视之?你足智多谋的刘基刘伯温都知难而退,想逃之夭夭, 我一个女人,还能怎么样?我也是回大乏力呀。你走吧。朝中能干的人可是很多, 胡惟庸就算一个。你一走,不消两年,胡惟庸就能做上左丞相。有他那样的人,还 愁什么?” 刘伯温:“娘娘,此话当真!”马秀英:“真假你刘老先生还能看不出来?现 在看来,刘伯温也是空有其名。那胡惟庸就是比你有本事,有韧劲。你不是他的对 手。” 刘伯温:“娘娘,伯温不想跟那种小人争高低。可绝不能让他得势!他一旦做 了丞相,大明必亡!” 马秀英:“那你还走不走了?” 刘伯温:“这…… 马秀英:“人各有志,我可没有留你的意思。人嘛,谁不想图个清闲?你前脚 走,我也走,回我宿州老家,过几年轻松日子。” 刘伯温:“娘娘,你可不能走!你跟老朽可不一样!” 马秀英:“什么不一样?” 刘伯温:“大明的天下可是姓朱。” 马秀英:“牲朱不错,我可是姓马。牛呀、马呀,都是给人家拉车驾辕,耕田 耙地,受苦受累的。也怪我一时糊涂,没有金刚钻,偏要揽磁器活,立了个吴贵妃, 又没本事降住她。我也来个让贤吧,让她做皇后好了……” 刘伯温跪下了:“娘娘,你就别再骂老臣了,老臣不走了!” 高启看看刘伯温,又看看马秀英,转忧为喜。 马秀英仍板着脸:“真的不走了?” 刘伯温:“真的不走了!” 马秀英:“我说嘛,你年事已高?你比姜子牙遇文王时还小二十岁!皇上还夸 你是诸葛亮,诸葛亮可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伯温低头叹息:“老臣一时糊涂,惭愧,惭愧呀……” 马秀英口气缓和了:“起来吧。” 刘伯温未动。 马秀英朝高启使个眼色。 高启走过去搀刘伯温:“刘老师,你只要不走,就烟消云散,没事了嘛” 刘伯温仍跪着,问马秀英:“娘娘,你把我想走的念头跟皇上说了?” 马秀英:“我可没那么糊涂。” 刘伯温:“那这重礼?” 马秀英:“也是我偷偷送来的。不过,倒是我和皇上共同的心意。”也上前搀 扶,“起来吧。” 刘伯温不起,道:“娘娘,老臣决心不走了,请你答应把这重礼拿回去,我再 起来。” 马秀英:“送出的东西哪有拿回去之理。再说,那可是无价的国宝。高启,你 去把箱子打开看看。” 高启打开箱子,先是莫名其妙,继而又哈哈大笑:“刘老师,你快来,快来看!” 刘伯温走了过去。 箱子里装着一块大石头。 刘伯温也笑了:“娘娘,你是在拿老臣开心呀!” 马秀英:“我早就料定你不会走。再说,这批石难道不是无价的国宝?” 高启:“对,对,对!那次垂钓回来,皇上摆鱼宴时就说过,老先生是大明天 下的中流砥柱!” 18御道上夜外一盏灯笼一闪一闪地小跑而来。 是侍寝太监任公公。 任公公转个弯,两盏灯笼拦住他的去路。是马秀英和春兰、秋菊。 任公公:“皇后娘娘!” 马秀英:“忙着啦!” 任公公:“为皇上服务!” 马秀英:“皇上今夜去哪里?” 任公公:“临幸万春宫。” 马秀英:“你去吧。” 任公公:“‘遵命!”又小跑而去。 数盏灯笼过来了。是于一及众宫女簇拥朱元璋而来。 马秀英:“臣妾拜见皇上!” 朱元璋:“皇后娘娘!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19街上夜外换了便服的朱元璋、马秀英匆匆走着。只有秋菊和于一跟在身后。 朱元璋问马秀英:“你怎么知道高启又在刘伯温家痛哭?” 马秀英:“我让春兰去刘伯温家取本书,她亲眼看见的。这回,皇上一定要亲 自问个明白!” 20刘府大门内夜内有人敲门。 唐四走至门旁:“何人敲门?” 敲门声继续。 唐四:“我家老爷说了,有事白天光明正大地来,晚上概不会客!” 敲门声更响了。 唐四打开门,“哎呀”一声,跪倒在地。 朱元璋、马秀英走进。 唐四爬起,慌张地:“小人,小人去通报……” 马秀英:“不必了。你就守在这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 21刘府书房门外夜外——内朱元璋、马秀英及于一、秋菊站下。 屋里灯光明亮,有两个人影,果然有人在哭。 朱元璋抬脚进屋,马秀英跟进。于一、秋菊留在门口。 屋里的刘伯温、高启大惊,忙叩拜。 朱元璋:“起来吧。” 刘伯温、高启:“谢皇上!” 刘伯温忙搬椅子:“皇上,皇后请坐!” 朱元璋、马秀英落坐。 朱元璋:“深更半夜的,你俩又在密谋什么?” 高启:“密谋?没有呀。” 朱元璋:“你为何事嚎哭?” 高启:“是,是……” 朱元璋:“是不是为你那个相好的宋敬妃?” 高启:“微臣冤枉!皇上委屈在下了!” 朱元璋:“委屈你了?你胆大包天,朕还要取你的人头哩!” 高启:“没有皇上,就没有微臣的今天。皇上是君是父,可以杀我,但高启不 服!天下人不服!皇家祖宗也不服!” 朱元璋:“噎?小东西胆子不小呀,竟敢跟寡人称我,还敢顶撞孤家!” 高启:“皇上本是明君,可不能听小人之言,胡乱猜疑,做昏君之事!” 朱元璋跳起,怒不可遏地:“混账!” 马秀英:“小东西也太少历炼,太没城府了!你再委屈也不能顶撞皇上呀。有 话可以好好讲嘛。” 刘伯温和颜悦色地:“皇上息怒。皇上是委屈高启了。高侍郎确实多次痛哭, 他也是为皇上哭呀!” 朱元璋也逐渐冷静了:“为朕哭?朕又没死,要他哭什么?” 刘伯温:“皇上请看。”将朱元璋引至书桌边。 桌上摆着字迹工整楷书写就的“皇陵碑碑文。” 碑文正在修改,有数处作了圈、点、涂改。 朱元璋情绪好了,念:“大明皇陵之碑。孝子皇帝元璋谨述:洪武四年十月, 命江阴侯吴良督工新造皇堂。予时秉镜窥形,但见缤生华发,忽思往日之艰辛。况 皇陵碑记,皆儒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特,述艰难,明昌运,世代见 之。其辞日……”兴奋地,‘不错,写得不错。知朕者,老先生也!“ 马秀英:“是呀,前面这几句话,就一改往常的艰涩刻板之风,仿佛是皇上自 己在跟人说话。” 刘伯温:“可不是!不过皇上,这些文字,可都出自大诗人高侍郎的笔下。” 朱元璋:“噎?” 刘伯温:“老臣也写过几稿,高启全都不满意,说既无文采,又不像皇上的口 气。他于是日夜推敲,穷源推本,才写出如此美妙而又朴实的文字。” 朱元璋:“是吗?如此说来,倒也难为他了。” 刘伯温:“皇上你再往后看。后面的碑文,堪称千古一绝,是文,是诗,是经, 是史,如泣,如诉,如歌,如赋。可逾太史公,能超陶渊明!” 朱元璋:“有这么好?”读,“昔我父皇,寓居是方。农业艰辛,朝夕访惶。 俄而天灾流行,眷属罹殃。皇考终于六十有四,皇排五十有九而亡。孟兄先死,合 家守丧……”进人情感,叹息连声。 高启近前,夺过文稿:“我来读!”声音已然暗哑,“田主德不我顾,呼吁昂 昂。既不与地,邻里惆怅。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殡无棺,被体恶裳。浮掩三 尺,奠何肴浆……”读着读着,由埂咽而至嚎陶,读不下去了。 朱元璋也泪花闪闪。 马秀英接读:“既葬之后,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计不张。孟嫂携幼,东归 故乡。值天无雨,遗蝗腾翔。里人缺食,草木为粮。予亦何有,心惊若狂。乃与兄 计,如何是常。兄云此去,各度凶荒。兄为我哭,我为兄伤。皇天白日,泣断心肠 ……” 高启边哭边偷眼看看马秀英,哭得更加伤心。 马秀英读着读着,也动情地哭了。 刘伯温劝马秀英:“娘娘可要当心凤体……” 马秀英读不下去了,捋把清涕,努力控制感情。 高启哭声嘹亮。 朱元璋掏出手绢,擦擦泪,又递给高启:“擦擦。” 高启接过手绢止住悲声,故意夸张地抽搐。 朱元障:“提起那些往事,确实叫人伤心不已!” 刘伯温:“这篇碑文,高启和我九易其稿,每回改着改着,他就痛哭不止……” 朱元璋:“小东西是动了真情了……” 高启:“前些日子,微臣和刘老师也是在这里改碑文,也哭了,胡惟庸和李相 国不知来干什么,还嘲笑我……” 朱元璋恍然大悟:“哦……” 马秀英:“李相国从军前是做买卖的,家境不错;胡惟庸长在富裕人家,哪有 这种体会!” 刘伯温:“他们也没这个感情。高启看皇上、皇后,可胜似亲生父母。” 朱元璋感动地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