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就在赵梅去找关姨那天的下午,骆蔚正在学校课堂里忙着写毕业论文,昨晚一气 之下她和家里吵了架,到现在心里还泛着波涛久久无法平复,那种感觉相当复杂,既 有懦弱已久愤而呐喊的舒畅,也有为爱而勇敢一回的欣慰,更有对最终结果未知的恐 惧。要是家里真的就不答应怎么办?我该怎么对翘首以待的玉米说呢?骆蔚想的最多 的还是这个,按说我的要求也不过分呀,长这么大我还从未和家里提过啥要求呢,妈 妈你就这么狠心的不答应女儿这小小的要求么?不会的,妈妈还是爱我的,虽然她总 是一副严厉的模样但我知道她心里是很在意我关心我的,她会答应的只要我再坚持一 下,慢慢的,这种期盼的乐观占据了上风,要不我再回家求她一次?可妈妈万一又… …?她心下犹豫猜疑,但一想到爱人期待的目光就觉得无所畏惧热血往头上冲,仿佛 整个人都象在花洒下沐浴过刚出来一样,容光焕发神定气爽。就在骆蔚脸上阴晴变换 坐在那胡思乱想的当口,突听得教室门口有人喊她的名字,抬头望去着实吃了一惊, 竟是不请自来的妈妈!而且还面带笑意,一点都看不出昨晚吵架的痕迹,心里也一下 子跟着敞亮起来,看来妈妈还是原谅她了。 骆蔚赶紧收拾了东西走出去,来到妈妈面前时心里还隐隐的有些愧疚,怯生生的 低下头叫了声妈,“好闺女,快跟妈妈走,有急事儿,咱俩边走边说。”说完关姨就 在头里快步走了出去,骆蔚紧赶慢赶勉强跟得上,快走到学校大门口时骆蔚才想起问 了句,咱们这是去哪儿呀?出啥事儿了? “你南京的大伯去世了,你爸爸买了下午四点多的车票要带你去南京……”关姨 轻描淡写的说道,“啊!要带我去南京?”听得此言骆蔚一下子惊呆了,身下也不由 得停下了脚步,长这么大她都没出过远门,虽然知道爸爸在南京有几门亲戚但从不见 有任何来往,这次竟然要带自己去这么远的地方而且又是参加葬礼,心下登时踌躇起 来,只是事出突然骆蔚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清楚其中的关键环节,而仅仅是出于一个女 孩子头一次涉足死亡的天然恐惧,“可……可我学校这边还走不开呀。”她本能的想 拒绝。 “没事儿,几天就回来,我都问过你们班主任老师了,她说只要按时叫毕业论文 就行。而且这次你一定要去,因为有好事儿……” 骆蔚站在原地有点懵,葬礼还能有啥好事,哭哭泣泣悲伤还来不及呢,见她有些 犹豫,关姨赶紧补充了句,“你昨晚和我们说的借钱的事儿,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 咱家现在的钱是真不敢动,就等着给你办工作呢那边都说好了,正好你南京有个大姑 家里挺趁(有钱)的,答应借咱们一笔钱周转一下,条件是要见见你这个大侄女,你 想想,就是光给小李拿那几万块送礼也不行啊,他一个人去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身 上多少也得带点钱吧,万一有个病有个灾的咱们多预备点钱到时候也能伸把手,你说 是不是?” “妈……”听了妈妈的话骆蔚欢喜得原地跳了起来,难掩兴奋的给妈妈一个拥抱, “妈你太好了,都是我不好错怪你们了……”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好了闺女,快 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妈,你等我十几分钟行不?我跑去告诉小李一下马上就回家。” “不行啦,真的来不及,这眼瞅着就到时间了,咱们得快回去,小李那边你给他 写个条,等他来了我给他,或者看见老赵家那小梅让她转交不就得了。” 听妈妈这么一说骆蔚再没任何迟疑,欢天喜地的跟着妈妈快步回了家。进到家门, 果然看见爸爸在那翻箱倒柜的忙着收拾行李,还穿上了只有出席正式场合才穿的新衣 服新皮鞋,只是面色有些凝重,大概还沉浸在骨肉分离的亡兄之痛中,见女儿进来, 明显心事重重的老骆怔了一下,然后挤出几分笑意,操着南京口音的普通话和她说道, “娃儿,乖乖个龙地东,马即收拾行李,刷刮穿卦子,咱们就要出发喽。” “哎!来啦……”骆蔚愉快的应道,象个小女孩似的蹦蹦跳跳跑回自己屋收拾起 来,她第一次坐火车远行,心里还有些紧张不知道带什么好,最后还是妈妈过来帮忙 才打好了包裹,十几分钟后,父女俩已完全收拾妥当正式出发了。临出门前骆蔚给自 己的恋人写了张纸条交到妈妈手里,她知道妈妈肯定要“过目”,就没好意思写得太 那个,简单几句,“玉庚,我去南京参加亲戚葬礼,顺便去办我答应你的那件事,几 天就回来,等我,你的蔚,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 目送女儿和老伴坐上出租车走远,关姨长出了一口气,一直悬在半当腰的那颗心 也安然落了下来,这计划又完成了关键的一步,接下来的事儿就不完全受自己控制, 要听天由命了。东北盛夏的下午红烙铁似的日头毒得很,毫无遮拦的照在地面上,照 得人影离疏,照得马路上氤氲淼淼升起阵阵热雾,一阵微风吹过,处于热浪之下的关 姨才发现自己浑身燥热难当,不知不觉中已出了一身的汗,正巧电业小区的门口有支 凉棚卖冷饮的小摊,就坐下来要了一瓶麦精汽水外加两大勺桶装奶油冰糕,平时关姨 注意保养,很少碰这些冰凉甜腻的东西,但今天这么一番挖空心思的紧张忙碌之后, 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大杯拔凉拔凉的冷饮下肚后,关姨明显感觉好多了,忙活了一整天现在终于可 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整理一下思路了。她注意到临上车前老伴回过头来望向她时, 满脸的犹疑不决,她当时还冲着他偷偷翘了下拇指,暗暗给他鼓劲加油,其实她自己 又何尝不是同样的犹疑同样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呢?担心归担心,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事既然做了哪怕错了都没有回头路可走。只有老天爷可以作证,她关姨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自己女儿好,为了这个家的幸福安康着想。但愿这回老天爷能开眼,保佑她 马到成功心享事成,捧着凉意未消的空杯子,关姨开始在心里默默的祈祷起来;她们 满族人自古以来就信奉萨满教,不敬菩萨、财神、火神、土地神等神像,但仍然供奉 天、地、君、祖和师的神位。要不是关姨从小长在红旗下,受了太多无产阶级唯物主 义无神论思想的熏陶而没有继承姥姥那一套“民族文化遗产”,否则的话她现在都有 心象她姥姥活着时那样去找萨满(满族的神职人员),祭鸦、祭狗、祭佛多妈妈、祭 柳什么的,反正是要搞个规模宏大的法事,来保佑她的计划马到成功。 事已至此,接下来就要看老赵家那疯丫头的临场发挥和之前自己对李玉庚的推断 是否准确了,之前一直就维血统论的关姨虽然认定了女儿的对象会象大部分长期生活 在社会最底层受尽苦难的小人物一样,面对成功和现实诱惑时是经不起敲打的,有钱 了就是暴发户得势了就忘本,表面看起来多老实都不行,就象唱大戏里的陈世美还有 古代帮她们满族人获得江山的李自成,不过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使用自己的理论进行实 战,心下不免揣揣,但一想到最坏的结果——即使她判断失误乱点了鸳鸯谱,李玉庚 经得起美色和事业成功的双重诱惑,就对自己闺女一往情深忠贞不渝,那不也是坏事 变好事,算是对未来女婿一次终极考验而已,所谓的损失也不过就是答应赵梅的那几 万块钱而已,真要那样她也豁出那张老脸了,就跟孩子开诚布公的道个歉,相信女儿 和女婿也会看在她一片苦心的份上原谅她。 想到这关姨就彻底平静下来,交了钱又顺道去了市场买了点菜才迈着四方步悠然 回到家,她先给赵梅打了个传呼,留言让她直接到家里来,然后又毫不犹豫的把女儿 留给李玉庚的那张纸条撕个粉碎扔厕所里冲走了,来个消灭证据,最后她拿出一把新 配好没多久的钥匙打开了女儿的抽屉小心翼翼的翻动起来。 很快她就在女儿抄录诗歌和格言的笔记本上找到了目标,那是一段话,好象是《 红楼梦》或是别的电视剧里说过这句话,大概就是她需要的那种意思。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关姨把这张散发芬芳的纸剪了下来,学着女儿的模样折成燕尾状装进一个同样芬 芳的花式信封里,再学着女儿的模样在封口舔了一下封好。哈!又一个步骤大功告成! 关姨心里别提有多欢喜了。 做完这一切没过几分钟,赵梅如约而至来敲门了。 关姨和赵梅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很久,期间主要还 是关姨提醒赵梅注意关键细节或说些给赵梅鼓劲打气的话, “那要是不成咋办呀?”谈话结束前赵梅最后问了句,“不成你也没损失,阿姨 就拿这几万块给你办工作,” “关姨你真好,那咱们说定了,你等我的好消息!”说完赵梅起身离去,整个人 看起来就象非洲草原进入发情期的母斑马似的神气活现,再也找不出任何失恋和悲伤 的痕迹了。 …… 那天李玉庚憋了整整一天,等待爱人的出现。那滋味既兴奋又紧张,搞得他坐在 电脑前都时常精神恍惚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他脑海里不止一次的幻想着自己 乘坐豪华的波音飞机随身携带自己的梦想起飞,穿云过海,飞到那个充满机遇和财富 的国度,开始一段能彻底改变自己命运和前途的新生活,象之前去过的那些学兄学姐 那样,衣着光鲜容光焕发的回来,出手阔绰,谈吐不凡,走到哪都有鲜花和掌声,还 有一张张满是仰慕尊敬的笑脸,扬手就是一张印有日本国东京都XX大学 XX 项目硕士 研究员头衔的中日文双语名片…… 他太渴望这些了!和这比起来他之前二十几年吃过的苦受过的难早已不在话下, 一切都将重新定义,他,李玉庚,不再是来自井岗山的穷酸小子了,而是……,他可 以扬眉吐气从容自如的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每次一想到这些,他都暗自激动不已。 对于一个曾经背着竹娄每天风雨不误走上十几里山路去读书的孩子,对于长期吃 糠咽菜衣不蔽体的“优秀特困生”,对于饱尝世人歧视和廉价怜悯的李玉庚李三根来 说,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提气更让人满怀期待的呢? 李玉庚用的那台电脑的屏幕保护早就换成了子弹列车横穿白雪覆盖下的富士山的 日本风光图片,他的电脑里还有很多类似图片都是以前那些出去的人带回来的照片扫 描上去的,他时常都会翻出来看看,就象孤岛上的落难者注视着茫茫海上驶向此岸的 一艘船,照片里有东京银座繁华的商业街、明治神宫,上野动物园,浅草的寺庙,穿 和服打木伞的少女,白发苍苍笑容可掬的老人,甚至还有日本鱼生和冬菇拉面,林林 总总包罗万象,一切全不同于他生长于斯的井岗山,不同于他求学于斯的东北,甚至 不同于以往他思想中能够启及的任何地方,那里才真的是他梦寐以求的乐土! 中午吃饭的时候,骆蔚没象往常那样过来找他,他心里就有些打鼓,不过随即又 安慰自己,估计骆骆还在家和家人商量呢,毕竟是件大事儿,以女友的性格和自己对 她的了解,她不是那种随便说说的人应该错不了。到了下午还没消息,他开始担心起 来,不会是她家里不同意正和她吵架呢吧?还是事情没办成不好意思来见他?想到这 他立刻觉得神经紧张,口干舌燥还总想撒尿,他一下午去了无数次厕所可每次站在那 里就是尿不出来,从小李玉庚就有这个毛病,每次遇到大事儿一紧张就想撒尿,以前 高考时他几乎每堂考试都是憋着尿考过来的。 到了下班时间,李玉庚故意磨蹭了半天才走回宿舍,去食堂的路上和吃饭也都比 平时慢了许多,可直到他回到宿舍洗了衣服洗了澡又背了会日语单词,把时间都打发 得差不多时,骆蔚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才真的毛了,赶紧穿上衣服往骆蔚的学校跑。 东北夏天的夜晚天黑的晚,都快八点了还有些昏黄的光亮,几乎所有人这个时候都会 在户外活动,主要是避暑兼避蚊,操场上人声鼎沸,马路上也都是散步之人,倒是宿 舍里显得很冷清。 骆蔚住的214 寝室没开灯,李玉庚敲了敲门,里面没什么动静,轻轻一推才发现 门是虚掩着的,往里一看,眼前的景象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见黑漆漆的房间里靠近窗 户的地方影影绰绰站着个女人,透过窗户散进来的微弱光线,那女人披头散法,形同 鬼魅,说不出来的恐怖。 “有……人在吗?”李玉庚怯声问了句,此时灯刷的亮了,面容苍白穿了件睡裙 的赵梅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神情黯然,倒也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是你呀赵梅,”李玉庚挠了挠脑袋笑了,自从上次和她一起跳过舞聊过天之后, 他对她的印象非常好,感觉也象老朋友一样了,“骆蔚呢?” 赵梅没回答,面无表情目光迷离的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进来,李玉庚不由自主的走 了进去,面对赵梅的直视他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能就此低下头去,当他走近些才注意 到赵梅的睡裙开口很大露出一大片白嫩的肌肤,和中间那明显的ru沟,脸腾的红了。 赵梅歪了下脑袋示意他坐下,他就老老实实坐了下来仰视着赵梅依然定定望向他 的眼神和足以让他心猿意马的ru沟,他还闻到一股好闻的气息,是那种有几许颓废几 许神秘,会让人莫名心跳、冲动的暗香。 “你抽烟?”李玉庚注意到赵梅手里夹着一个即将燃尽的烟头,“不抽,这几天 心情不好,抽棵解闷,你来棵不?我知道你心里也一定不好过……”赵梅终于开口说 话,脸上表情丝毫未变,声音也显得空洞缥缈。“我失恋了……和你一样,你不知道 吗?” “不知道啊,咋地啦?你和李……舒吵架了?”李玉庚边说边摇头拒绝她递过来 的烟,心里突的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我心里一定不好过,又……和我一样? “不是吵架,是彻底分手了,”赵梅苦笑道,脸上神情有股子说不出的浓郁忧伤, 李玉庚从来都不擅长交际,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啥,就胡乱问了一句,“骆蔚呢? 我来找她。” “她临走前没和你说?”赵梅诧异的问,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没有 啊,我一天都没见到她,说什么?” “那……算啦,当我没说过呵,”赵梅明显欲言又止,这让李玉庚愈加疑惑了, “咋地啦出啥事儿了?说说嘛。” 赵梅歪着嘴角摇了摇头,很奇怪的看着他,他明显感觉到她眼神里的几丝怜悯来, “那她啥时候回来呀?”他慌忙追问道,“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不会回来?” “这你别问我了,我不会告诉你,你去她家问她家里人吧。” 从214 出来时,李玉庚清楚的听到身后赵梅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心里突然有 了种极其不详的预兆,骆蔚她到底怎么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