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肖南站住身,四处逡巡着,他终于找到了一团麻绳。 肖南跑到楼梯扶手断裂处,用麻绳将断裂的扶手重新固定住。一股熟悉的温 柔涌上芳子的心头。 这是个被杂物充斥而显得很狭窄的类似中国筒子楼感觉的楼道。楼道深处突 然传出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女声吼骂和男人求饶的声音。那女人 显然是个妓女,大概是嫌钱少了,女人骂得很脏。 突然一个妓女打扮的妖艳女人从里面冲出来,因走得急,噼里啪啦弄倒了很 多家什,她恨恨地骂着,但到了芳子和肖南面前,又突然换上一副甜甜的笑脸, 非常谦恭地说了声对不起,待肖南和芳子让开路后,又客气地道一声谢,匆匆离 去。 楼道里从各家门口露出好几个脑袋,朝这里看着。芳子向诸位邻居客气地行 着礼。 突然楼梯处又传来一阵乱响,芳子和肖南都一惊。大概是妓女下楼时也摔倒 了,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到处堆满了箱子等杂物,显得很杂乱和拥挤,但仍保 持着清洁,箱子和茶几上都铺着暗色的花格布。房间被隔成两半,里面显然是芳 子的床。 屋中央盘腿背对门口坐着一个男人。 芳子走到她哥哥正夫对面,俯下身说:“哥哥,肖南君来日本了!你还记得 吗?!”正夫没有任何反应。 肖南诧异地站在门口。 芳子提醒着:“我在中国读书时的同学,战前在咱们家住过一段时间的,中 国人,肖南啊!” 正夫的脑袋动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 肖南不禁打了个冷战,心脏像是被一把冰冷刺骨的利剑刺中,浑身上下一片 冰凉。 灯光下,正夫微笑着,但他的眼神简直无法用人类的情感来界定,里面包含 着凶狠、暴戾、惊骇、仇恨、悲哀、恐惧,这些不相干的情绪聚成两把利剑,直 刺向肖南。 肖南和芳子都呆住了。 但只是一瞬间,正夫眼里的光消失了,他慢慢地扭过头去。 肖南还是愣愣地站着。 二人上楼,来到对面的客厅,肖南慢慢坐下,他的脸上依然留有惊异。芳子 关上门,看着肖南。 肖南扭头问站着的芳子:“多长时间了?” “快半年了。哥哥回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芳子看着肖南,“你走后第二 年,他和北野的弟弟北野弘二也应征去了中国。” 肖南长出了一口气。 芳子神情黯然:“他回来了,北野弘二却一直没有消息。” 肖南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想着什么。 芳子说:“原来,他是那么有力量,那么热情洋溢的一个人,刚到中国时, 北野弘二每次给家里写信都要说很多哥哥在战场上照顾他的话,有一次,哥哥还 替他挡过一次刺刀,可现在,谁都不知道,他在中国到底遭遇到了什么。” 肖南停了一下:“伯父伯母呢?” 芳子沉默了一下:“你看见我家那个弹坑了吗?” 肖南很震惊地抬头看着芳子。芳子惨笑着。 肖南微一颔首,低声地说:“对不起。” 芳子默默摇了摇头。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肖南干涩而不自然地问:“那缨子他们呢?” 芳子还是惨笑着:“1940年东条英机组阁后,在国内倡导全民为军队做贡献, 缨子很积极响应,还被评为当年十大国民女性,然后就报名去了中国。” 肖南惊讶问说:“她去干什么?” “她说,军队在前线很苦,也很寂寞,需要更多的女性安慰,她在报上倡导 这一号召,别人指责她只会说空话,为了赌气,也为了推广她的这一倡议,她就 以身作则,带头去了中国。你知道,正夫和缨子对政治都很狂热。我怎么拦她都 没用,和北野弘二一样,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肖南惊讶地听着芳子的叙述,浑身直冒冷气。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伴随着一声“我回来了”,门被应声拉开,北野雄一站在了门口。因为芳子 站在门前挡着肖南,北野没看见肖南。 北野刚要上去亲热,芳子一闪身,他看见肖南,一下愣了,惊讶地说:“肖 南君?” 肖南站了起来,微笑着欠身:“北野君。” 肖南、北野雄一及几个日本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是一个木箱,上面摆着些空 的酒壶和菜碟。 一个日本人傻笑着说:“为、为了日本,失败!干杯!”他用力和肖南碰杯。 芳子进来皱眉道:“我们说好了,不谈战争的!” 北野雄一也傻笑着:“不谈战争。” 肖南笑了一下:“为了我们同学,干!”他一饮而尽。 那日本人突然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砸,吼道:“可日本战败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