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临近春节,动物们就陷入一种空前的恐慌。众多家禽和家畜被高级动物有组 织有计划的谋杀,它们煮熟的尸体充盈着高级动物们的节日。对在县城里生活的 高级动物来说,他们的恐慌在于:必须在这个传统节日来临之前,把礼品送给能 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同类。这段日子,县城的马路上出没的高级动物多了起来,夏 国强的生意也好些,“招手即停”的收费标准涨到了两块钱一位,夏国强手头一 宽裕,就请我和马小刚喝酒,开车接我们,喝完酒还要开车送我们回家,这时候 他的车速比没喝酒之前要快很多,尽管车上的时速表早就坏掉了,我们依然能从 巨大的颠簸中明显感觉出来世界的动荡。我多次提醒他说慢点慢点,可他刚慢下 来一会又快了,这辆破车也像个醉汉,酒力一阵阵往发动机上涌,我最担心的并 不是车会和别人的车或者固定建筑物相撞,而是怕突然就会一个轮子受不了醉汉 的折磨,孤零零地叛逃到马路对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后果实在不堪设想。马 小刚干脆往靠背上一躺,说:强弟,我马小刚的命交给你了。 我对夏国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其实和我是一个中学毕业的,比我低一年 级,但上学的时候我们从没打过交道。他曾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之一,遗憾的是 我从没有留意听过任何一次广播;他还曾在学校礼堂的一次新年联欢会上表演过 一个独唱,但我那次好像是逃学打电子游戏了;在他的讲述中,我终于找到了一 点似是而非的回忆:有一年学校举行越野赛,我和夏国强都是参加比赛的上百人 之一,由于路程比较遥远又相对曲折,不少人都作弊了,坐在中途埋伏好的自行 车上无耻的冲刺,我和夏国强都没有作弊,并且当那些作弊者从我们身边超过的 时候,我们都异口同声地大骂,后来作弊者被检举出取消了资格,最终名次我是 第十八,夏国强是第八。 马小刚本来有个打算,就是在这个除夕之夜把我和夏国强叫到一起喝酒,但 由于传统观念的影响,最终取消了这一打算。这个晚上应该是家家团圆的日子, 中华民族都传下来这么多年了,不能破坏在我们三个人手里。所以我就在家,中 午贴春联,把父亲的毛笔书法贴到院子里所有的门上,就连树和墙都要糊上个 “春”或者倒着的“福”字,下午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让我有活在一副年画 里的感觉,都狠不得亲自光着屁股套一红兜抱条鲤鱼开心。这样的感觉在济南能 有吗?晚上和父母一起吃年夜饭,母亲做了一桌子菜,全是我爱吃的,勾得我口 水长流。我还陪父亲喝了一壶白酒,盛酒的锡壶是爷爷当年留下的,酒喝之前放 在盛着开水的瓷碗里温了温,喝到肚里,香气从肚脐眼往外溢。年夜饭在八点结 束,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一群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孩 子冲上流光溢彩的舞台,让人感觉即将到来的春天肯定会小草一样天真无邪。 春节晚会过半,似乎是要压轴的赵本山出来了,他一出来,电视机里的观众 就鼓掌叫好,因为他一下子说了一串话,虽然听不清楚,但好像很压韵,如果诗 人也像赵本山这样受人欢迎该多好,我到我住的房间给诗人严卫东打了个电话, 他竟然关机了。我又拨老马的号码,老马说他正和仙女在泉城路闲庭信步,济南 的除夕夜灯火辉,仙女也祝我过年好。 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听筒里传出一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猜你可能回老家,给你拜个年。 我明明知道她是谁,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是谁啊? 张小洁说她是张小洁,我说那我是王小明,张小洁笑了,我也笑了:瑞士也 过年吗? 我也回故乡过年了。 张小洁说出“故乡”这个词,显然是海外生活对动物地域观形成的影响。动 物离出生地远了,心里才会生出故乡的概念,并且因为这个概念而多愁善感起来, 严重的还会转化为一种臆想症。具体表现有:看见块云彩就以为是从故乡飘来的, 看见月亮就挑剔不如故乡的圆。有点科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没有能飘这么远的云彩, 而月亮也只有一个,如果一口咬定故乡还有一个的话,就犯了和猴子捞月类似的 错误。那些动不动就歌唱故乡的人,他们真正的故乡可能就只是一片穷山恶水, 处处皆见刁民,从经济文化到自然风景都不如现在的地方,否则故乡那么好谁还 到处乱跑? 张小洁的故乡在江苏北部一座小城市,这座小城市一直是一个重要的交通枢 纽,也是历来兵家相争的军事重镇。张小洁曾给我说过,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 老家,从行动上看,她一直在努力摆脱,先是到济南上大学,又在济南找工作, 然后费尽千辛万苦,飞到声称永无战火的瑞士,终于将硝烟弥漫的故乡远远的甩 到心灵深处。从地图上看,张小洁故乡和我故乡的距离并不算远,被一根小线头 似的的国道弯弯曲曲地串起来。张小洁说:这次我大概在家呆一个月。 回中国过月子啊?要不要我带点红鸡蛋来看你? 想看我你就来,红鸡蛋省着孵小鸡吧。 我不去,我在家有事。 什么事? 孵小鸡。 那我去看你。 我也没什么好看的,还那么长。 流氓!我年初二去看你。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