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大清相国(63) 四位大臣赶快跪下,望着皇上华盖的影子从眼前移过。他们低头望着悄声而 过的靴鞋,便知道随侍皇上的有几位侍卫和公公。陈廷敬正巧瞧见地上有蚂蚁搬 家,仿佛千军万马,煞是热闹。皇上不说话,便觉万马齐喑,陈廷敬似乎听得见 蚂蚁们的喧嚣声。 总理南书房的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张英,高士奇因了那笔好字便在里头专管文 牍誊抄。他们俩每日都在南书房当值。明珠和陈廷敬每日先去乾清门早朝,再回 部院办事,然后也到南书房去看折子。四面八方的折子,都由通政使司先送到南 书房;南书房每日要做的事就是看折子,起草票拟;南书房的票拟,皇上多半是 准的;皇上准了,那票拟就是圣上的旨意了。 皇上进了南书房,张善德回头努努嘴巴,四位大臣就站了起来。他们早已大 汗淋漓,就着衣袖揩脸。没多时,张善德出来传旨,说是皇上说了,叫你们不要 待在日头底下了,都到阴地儿候着吧。 大臣们谢了恩,都去了阶檐下的阴凉处。门前东西向各站着三位御前侍卫, 他们各自后退几步,给大臣们挪出地方。大臣们朝侍卫微微颔首道谢,依旧低头 站着,却是各想各的事儿。 明珠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可陈廷敬知道他时时防着自己。原来明珠同领侍卫 内大臣索额图争权多年,呼朋引类,各植私党,相互倾轧。明珠这边儿的被人叫 做明党,索额图这边儿的被人叫做索党。很多王公大臣,不是明党就是索党。明 珠和索额图都想把陈廷敬拉到自己身边,但他不想卷进任何圈子,对谁都拱手作 揖,对谁都委蛇敷衍。到头来,明珠以为陈廷敬是索党,索额图把他当做明党, 两边都得罪了。陈廷敬沉得住气,只当没事儿似的。当年他从卫大人和岳父那里 学得两个字,等和忍。这十多年,陈廷敬自己悟出一个字来,那就是稳。守着这 “稳”字,一时兴许会吃些亏,却不会倒大霉。明珠说来也算得上他的恩人,可 十多年几度沧桑,两人早已是恩怨难分。他倒不如把屁股坐在自己的板凳上不动, 不管别人如何更换门庭。陈廷敬专为这等、忍、稳三个字写了篇小文,却只是藏 之宝匣,秘不示人。 索额图要倒霉的时候,满朝上下都在落井下石,很多索党爪牙也纷纷倒戈, 陈廷敬却是好话歹话都没说半句。明珠就越发拿不准陈廷敬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高士奇平日在明珠面前极尽奉迎,可满朝都知道他是索额图的人。高士奇后来虽 然得了个监生名分,入了翰林,但在那帮进士们眼里,仍矮着半截。高士奇心里 窝着气,眼里总见不得陈廷敬这种进士出身的人。陈廷敬同高士奇早年在弘德殿 侍候皇上读书时就已结下过节儿,日后也免不了暗相抵牾,却彼此把什么都闷在 肚子里。不到节骨眼儿上,陈廷敬也不会同高士奇计较。陈廷敬知道只有张英是 个老诚人,但他们俩也没说过几句体己话。 忽听得门帘子响了,张善德悄声儿出来,说:“皇上请几位大臣都进去说话。” 大臣们点点头,躬身进去了。皇上正坐在炕上的黄案边看折子,傻子按刀侍 立御前。黄案是皇上驾到才临时安放的,御驾离开就得撤下。大臣们跪下请安, 皇上抬眼望望他们,叫他们都起来说话。明珠等谢了恩,微微低头站着,等着皇 上谕示。 黄案上的御用佩刀小神锋,平日由傻子随身挎着,皇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傻子名字唤作达哈塔,身子粗黑,看上去憨实木讷,实是眼疾手快,很得皇上喜 欢。皇上有日高兴,当着众人说,别看达哈塔像个傻子,他可机灵着哩,他的功 夫朕以为是大内第一!从此,别人见了他只喊傻子,倒忘了他的大名。傻子之名 因是御赐,他听着也自是舒服。 皇上放下手中的折子,长嘘一口气,说:“朕登基一晃就十七年了,日子过 得真快。这些年可真不容易呀!朕差不多睡觉都是半睁着眼睛!鳌拜专权,三藩 作乱,四边也是战事不绝。现在大局已定,江山渐固。只有吴三桂仍残喘云南, 降伏他也只在朝夕之间。” 皇上说他今儿早上独坐良久,检点自省,往事历历,不胜感慨。四位大臣洗 耳恭听,不时点头,却都低着眼睛。皇上说着,目光移向陈廷敬,说:“陈廷敬, 当年剪除鳌拜,你是立了头功的!” 陈廷敬忙拱手谢恩,道:“臣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惭愧啊!都是 皇上英明智慧,索额图铁臂辅佐。头功,应是索额图!”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谁也想不到陈廷敬会说起索额图。高士奇瞟了眼明珠, 明珠却是低头不语。高士奇跪下奏道:“启禀皇上,索额图结党营私,贪得无厌, 又颟顸粗鲁,刚被皇上罢斥,陈廷敬竟然为他评功摆好,不知他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