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手表的秘密(13) 袁得鱼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去回忆这些事情。然而,每每拼接起记忆中 的所有过程,他都觉得现实是如此残破不堪,胸口感觉到阵阵窒息。 袁得鱼有种强烈的感觉,或许,从嵊泗出来,父亲就已经认定,前方是一条 不归路了。 袁得鱼想起,有一天,跟爸爸在铁轨散步,当时,爸爸出神地看着延伸的铁 轨,口里飘出一句:“每辆火车都装满了罪恶的货物。” 袁得鱼当时听爸爸说完这句话,眼前仿佛出现了一辆破旧不堪的火车,冒着 滚滚黑烟,“隆隆”地碾过钢轨,呼啸着钻进一座黑暗的山洞。他猜想,在那个 无人抵达的深处,是否铺着满地的黄金…… 袁得鱼凭直觉意识到这张交割单无比重要。他又将交割单折好,小心翼翼地 藏了起来。 七 1995年6 月9 日。袁得鱼发誓永远不会忘记这些葬礼上扭曲的脸。 这天一早,袁得鱼像往常一样,走出巨鹿路别墅,一道日光正好照在他尚充 满稚气的脸上。他用手轻轻遮挡了一下,在手指的夹缝中,有一个巨大的橙色太 阳。 他钻入一辆守候在门前的黑色加长型林肯,这是父亲平日里最心爱的座驾。 车窗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深茶色的玻璃膜,一坐进去光线就暗了下来。 车子缓缓前行,袁得鱼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今天是他爸爸袁观潮的葬礼,他 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显得平静。 上一次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恍若就在昨日。袁得鱼记得那次他哭得暗无天 日,他抓着病床上母亲冰冷的手,一路随着病床跑着,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推进 了阴暗的太平间,记忆中还残留着空气中甲醛的味道。 车子开进了龙华殡仪馆,继续前行,他们的目的地是路尽头的大厅,从殡仪 馆大门到尽头,不过50米的距离,但在今天仿佛无比漫长。 一个戴着黑孝的行人的声音飘进车来:“袁家是谁?那么大的排场。” 车子抵达尽头大厅,这是一个恢宏的送别大厅,大门前还有一个空旷的广场。 袁得鱼一下车,就惊讶于眼前震撼的景象—几十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毕恭 毕敬地站立在大厅两侧,像诺曼底登陆战时黑压压的中盟军团。他们不言不语, 却制造出难以言状的肃穆的逼人气势,一靠近他们,就仿佛被扔进了一个战后还 未打扫的战场,沉浸于证券历史上无以复加的集体伤痛。 袁得鱼认识他们,他们都是父亲在海元证券的旧部。这三天,他们一直陪在 父亲身边,自发地成立了丧葬委员会。 这番场景,这些熟识的面孔,与过往的一幅场景是如此相似,只是早已物是 人非。 袁得鱼记得,差不多就在半年多前,同样还是这些面孔,出现在上海证券交 易所大厅。 那是上海滩金融界一场欢庆的盛典,全国最大的证券公司—海元证券创立五 周年纪念仪式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所有人脸上都写着“狂欢”,他们都虔诚地期 待去开创一个神奇而伟大的时代。 那一天,政府官员们一一亮相,上海滩不少知名的作家也亲临会场,他们之 前一同为海元证券歌功颂德,推出了一本书,叫做《海元大业》,不少人现场题 词。有个海派学者洋洋洒洒地大笔一挥,“海元帝国,千秋万代”……盛典里最 风光的人物莫过于袁观潮,他站在人群中间,就像是站在全世界的中心,欣喜地 回敬着前来敬酒的宾客,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股神!股神!股神!”人们振臂欢呼。 狂欢声仿佛还近在耳边。一个幽怨的哭泣声将袁得鱼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送别大厅很宽敞,大堂前方,挂着“沉痛悼念袁观潮先生”白底黑字的横幅。 一副对联挂在遗照两旁,笔法潇洒恣意,上联是“牧野厚物流金岁月携安绝尘而 去”,下联是“少年才俊证券英雄望君乘愿归来”。横幅下是一张巨大的遗照, 照片是彩色的。袁观潮站立在花丛中,笑得一脸灿烂。 袁得鱼记得,这是前不久父子俩去广西旅游时拍的,他无法想象,就在3 个 月后,活生生的父亲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