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第十五章:暗棋(1) 第十五章:暗棋 初一依旧在临冬隔宴请群臣。 明天便是一年一度的新春大典,因此君臣都不敢贪杯,亥时不到,便早早告 退了。 明泉回宫又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后,才上床安寝。 初二寅时刚到。 她便被请起来更朝衣,挂朝珠,顶朝冠,踏朝靴,用过粗米粥,便匆匆坐上 帝辇。 百官早已正目肃容,严整待发。 " 起驾!" 随着严实拖长尾音,帝辇滚轴转动,九百帝轻骑在前开道。曙光下,锦旗飘 飘,队伍如龙,自承德宫过东启门出皇宫。 百姓夹道争望,见明黄车驾过时,皆自发地下跪口呼皇上万岁。 明泉端坐龙辇,两眼平视,面容威严。心中却不免感到,天子脚下的百姓耳 濡目染,对皇权的认知果是与别处不同。 行至中午,队伍为了迁就跟在后面的百官,已渐行渐慢。 明泉也觉得饥肠辘辘,偶尔闻到民宅飘来的饭香,令人食指大动。 思及父皇每年初二回宫第一件事并非沐浴更衣,而是用膳,当时还与高阳王 二人私下取笑,如今轮到自己,才是有苦自知。 好不容易挨到车辇回转,就听到后面扑通扑通两声。 明泉回头只看到黑压压一片,几个帝轻骑的人进去抬了两个身穿紫袍的到边 上。 " 是谁?" 严实从后面跑上来,低声道:" 回皇上,是礼部尚书杨大人和吏部侍郎姜大 人。" 明泉沉着脸点了点头。 等酉时回到天罡宫,天色半暗,百官也只剩下八成左右再苦苦支撑。 她被搀着下了车辇,眼角正好看到连镌久满面通红地擦着汗珠。 " 都散了吧。" 她嘶哑着声音道," 让御医开解疲去乏的药给每位大人送去。 " 终于熬过去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躺一躺。 睡到一半,明泉觉得胃里一阵咕噜,饿得抽搐,勉强睁开眼睛,却见窗里窗 外漆黑一片。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却听床头一阵稀碎的咀嚼声。 " 谁?!" 她警觉地直起身子。 " 皇上?" 严实提着灯笼探进头来。 明泉借着灯光瞥见倚在屏风内的银发男子,没好气地对严实道:" 朕只是做 了个噩梦,退下吧。" 严实虽心有狐疑,却还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 帝师还知道回来?" 明泉抢过他手里的一碟花生,抓了一把放进嘴里。 斐旭委屈道:" 从频州到雍州少说也有千里之遥,我马不停蹄,日夜不歇, 一回来就向皇上禀告,不曾耽搁半分。" " 是么?" 她掂着手里的花生," 这个,想必也是帝师边骑马边买的咯?" " 没错," 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手扔银子一手捞 花生……" " 那缰绳怎么办?" 斐旭愣了下," 嘴巴,咬住的。" 明泉似笑非笑," 真是辛苦帝师大人了。" " 皇上知道就好。" 他也很感叹。 明泉仰头将花生全倒尽嘴里,满足地揉着胃," 高文辙还是投靠了高阳王? " " 他现今是被通缉的逃犯,皇上觉得他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把高文辙单独 一人从牢里放出,还着实费了他不少心思。幸亏明泉留了几个帝轻骑的帮他演戏。 " 高阳王……收留了?" 高家写给高阳王的信她还是送了出去。因此高家罪 状虽未宣告天下,高阳王却应知情。高家获罪发配,但势力和声望并未瓦解,若 他真有反意,高文辙是个绝对划算的棋子。 " 至少,这世上已无高文辙这个人了。" 这句话有两种含义。一是高阳王杀了高文辙。这说明高阳王做贼心虚,怕和 高家勾结的事情曝光。二是高阳王将高文辙藏了起来,留待大用。而无论哪种可 能,高阳王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 天家无情。 先是平安郡王,再是高阳王…… 到她死的那天会否发现自己身边已经众叛亲离,再无可信之人,与她相伴的 只有那把孤零零的龙椅。也许到那天,连龙椅都班驳了。 " 哈欠!" 斐旭打了个喷嚏。 明泉白他一眼,捞起一条毯子扔了过去。 斐旭得寸进尺地笑问," 皇上念臣日夜颠簸,可否小赐龙榻一隅,靠着就好。 " " 帝师可知爬上龙榻意味着什么?" " 皇上独一无二的信任。" 他说得很认真。 明泉目光幽深,盯着他许久,才缩起脚道," 准了。" 斐旭盘膝坐到床上,抓过被角盖住下半身,满足地叹道:" 龙被就是不一样 啊。" " 听说帝师是马不停蹄、日夜不歇地赶回来?" 明泉想起什么似的侧着头。 " 正是。" " 那这身衣服穿得有些时日了吧?" 她皱起眉头。 斐旭睁大眼睛," 皇上是要嫌弃臣为国尽忠、为君尽心所洒的汗水么?" " ……随口问问罢了。" 明泉尽量把距离拉得更远些," 帝师看,高文辙能 不能说服高阳王提早谋反?" 他抬眸与她对视许久,才笑道:" 我还记得第一次提高阳王谋反时皇上的表 情。" " 哦?" " 皇上越来越懂得如何控制一个帝王的心。" " 冷血、无情、淡漠……朕开始会了。" " 非也非也。" 他笑着摇头," 皇上说的是杀手。" " 洗耳恭听帝师高见。" " 是超然。" 斐旭转而道," 当初皇上是否真的想要将高家满门抄斩?" " 朕更想诛连九族。" " 皇上可想过后果?" 明泉静默。 "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不过草,并不总是长在明处。" 明泉叹了口气," 朕懂了。" " 高三长老和高珠环虽然一个杖毙,一个自尽,但大部分的高家人还捏在皇 上手里。未免夜长梦多,高文辙一定会卯尽全力劝说高阳王出兵。" 他得意一笑, " 如今朝廷局势暧昧,自平安之乱可见,蔺郡王和连镌久必然是站在你这边。因 此,他们越快动手对皇上就越有利。若久了,人心说不定又要变了。" " 你这么肯定高文辙能说动高阳王?" 明泉将被角掖了掖," 以我对子修… …的了解,他并不是冲动卤莽的人。" 斐旭摸着下巴道:" 他需要的是天时和地利。" 明泉眼珠一转," 朕明白了。" " 起兵非朝夕可定,高阳王再快,也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皇上不必劳心。 " 她别有深意地笑道:" 如此恭喜帝师了,宫外天高地宽,逍遥得很哪。" " 微臣也是化明为暗,好为皇上出更多的力。" " 帝师笃定高阳王一定会信我们先前演得那场戏?" 她斜眼看他。 斐旭摇摇手指," 至少我师父一定不会信。不过," 他自信道," 师父却一 定会说服高阳王相信。" " 为何?" " 因为他是我师父。他既然想考察我的学业,自然就想看看我到底有什么阴 谋。" 明泉将所有的话都消化了一遍,觉得该问的都已问了,便道:" 恩,帝师辛 苦了,退下吧。朕要就寝了。" 斐旭表情一僵,见她真的躺下了,才忙不迭爬出来道:" 皇上见忠臣劳苦功 高,不应该犒劳一番么?" 明泉自被子里露出脑袋," 所以请帝师下次讲究一下天时、地利。" 过了春节又到元宵。 明泉念及玉流即将远嫁,便把设宴筹备的事交于徐太妃去办。 徐太妃难得能取代常太妃的差事,这几日俱是喜形于色,说话走路都比往日 神气些。宫廷执礼司、内务府一个个被指挥得鸡飞狗跳,才算整治出了她的' 勉 强' 满意。 宴会来来去去的便是平日见的,明泉只稍坐了会,便寻了个缘故中途撤了出 来。自己提着灯笼,顺着小道慢慢走着。 那日与斐旭谈时不觉得,事后想起,心便冷冷得疼。 她开始学着如何作为一个让理智临驾于情感之上的合格帝王,却学不会如何 让情感说消失就消失。 平安郡王与高阳王是她打小亲近的玩伴,虽然这里头也有些利益牵扯,但人 心肉长,到底不能全然无动于衷。 在这个本是亲人团聚,共叙天伦的日子,他们却因彼此的顾忌与立场,天各 一方。她甚至不敢想象下次相见会是在战场上对峙,还是一个已成为阶下之囚。 她脚下突得一扭,踉跄着站住,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偏离了原路,走 到草丛里来了。 " 谁?" 清脆的声音自假山后传来。 明泉依稀觉得耳熟,便绕道过去,只见一个身穿浅黄长袍,翠绿马甲的少年 捧着书坐在灯笼旁边。见到是她,马上站了起来," 冯颖参见皇上。" " 难得元宵,用功也不急这一刻。过会子便要放烟火,你不去瞧瞧。" 十三 四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见他独自一人躲在这里读书不免有些惊异。 冯颖恭谨答道:" 出来透气,立时便回。" 看灯里烛光熹微,恐怕少说也来了半个时辰。她微微一笑," 在读什么书? " " 韩非子。" 明泉捉狭道:" 在后宫读这还不如读女戒有用。" 冯颖倔强地回望她,两颗门牙把下唇咬得苍白,憋屈道:" 臣,只是闲来读 读。" 明泉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便笑着摸他的头," 朕说笑的。韩非子乃法家大豪, 在治国之道上颇有成就,只是太重刑轻礼,不免失于严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