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九十里铺水库在人们的期待中落成。堤坝的雄姿口义为观止,爱民桥被媒体誉 为“一桥飞架南北”,足以引发人们诗意的联想。 在九十里铺中学广大师生的心目中,卞绍宗当然不是神灵,但是却有着对神灵 一样敬仰的心情和心态。卞绍宗带给九十里铺中学的实惠是显而易见的。逢节假日, 学校领导班子集体拜望卞县长早已成为雷打不动的惯例。拜望是讲究送点儿什么的。 为了振兴九十里铺的教育事、教职员工只能每次用集贤的办法.从微薄的工资中凑 几千元,给卞县长买一输红中华。送红中华,对大家来说,已经是放血了。卞绍宗 倒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轻捕淡写地摊谢一番,也就收下了,但是大美人——卞夫 人苟盛梅的脸立马上就拉下来了。 苟盛梅表现出来的这种冷漠,对于前来拜访的几卜曜铺乡的领导和教师恐怕谁 也消受不起。庞社敦就想,真不愧是苟长利的女儿,苟长利够贪了,看来女儿基因 里遗传老子的成分不少。回头和大家一合计,再次破了血,加了一箱红中华。 苟盛梅的脸色马上就变滋润了,如红梅花儿开,越开越好看.红处红,白处白, 在煦暖的阳光下媚妩地开放。 大家从卞绍宗家出来,却怎么也乐不起来。有人算了一笔:“伞县近百个职能 部门.上千个企事业单位,卞县长和夫人这样收下去,一年不就成了千万寓翁。” 这么多钱,如粜突然落到一名穷教师头上,不吓死.也得晕死。 有人开了个玩笑:“贪那么多钱,怎么才能花完啊? ”都把目光转向庞社教, 想听听庞社教的看法。 庞社教一脸的淡然,开始不开腔,后来就把目光移向空中飘浮的白云,叹了口 气,说:“问你们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们认为,像卞绍宗这样的县长多了好呢, 还是少了好,或者干脆没有更好呢? ” 大家异口同声:“当然多了好啊! 如果没有卞县长,九十里铺能有今天吗? ” “但是,他事实卜已经够得上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贪官了。” 大家一时语塞。第一次,他们觉得这个问题原来并不简单,竟然如此复杂。后 来大家去城里给卞县长送礼,发现苟盛梅不在家,只有卞县长出面接待大家。这才 知道,苟盛梅半年前早已公派远赴美国进修,学的是现代西方教育管理。至于苟盛 梅这样的教师有没有资格享有极其宝贵的公派出国进修指标,当然只可想得,不可 问得。关于公派出国进修的政策,大家还是了解一些的,文件是省里下发的,上面 写得很明确.为了推动全省贫困地、县的教育事业,提高贫困地区广大教师的教育 教学水平.每年由各市、行署教委组织,在荣获地区级以上荣誉称号的优秀班主任、 优秀教师中选拔一到两名教师,由省教委统一组织选派到发达国家做一到两年的进 修培训,谓之“出国进修扶贫工程”。看来,清谷的出国进修扶贫工程,扶到县长 的夫人头卜去了..大家就想:卞绍宗幸亏是县长,否则他是不是也要奔赴大洋彼 岸陪读呢? 有次九十里铺的一位庄稼人问庞社教:“听说,卞县长越来越贪了?卞 县长原来在你手下当老师,您应该了解的,他到底贪到啥程度啊? ” 庞社教冷静地说:“您问的这个问题我真的不好回答,人家如今是县长.我们 只不过是他的臣民。我们怎么能知道人家贪不贪呢? ” 序稼人说:“老百姓都议论呢,说卞县长胃口大得很! ” 庞社教说:“这我们就更无从知晓了。” 庄稼人说:“劝劝他吧,大家都为卞县长捏着一把汗,他如果不刹车,就掉到 崖下去了。” 庞社教什么活也没有说,他大口地吸着清谷牌香烟,浓密的烟雾笼罩着他的脸。 庞社教暗自惊讶于老百姓的口舌和判断。山里的老百姓嘴瘦,是因为沾的油水 太少,但这并不影响调侃的质量。连组织部门都未必能闻到嗅到的东西,在老百姓 那里反而像镜子一样。臂如,适才问还在议论电视里经常亮相的某高官的位子有点 儿悬,过不了一段时期,该高官果真就下台了;适才问在评价某领导同志眉毛窄小、 日光游弋、眉心发亮、嘴角灵动.必在交桃花运.后来从纪检那里发的通报证实, 该同志还真的养着儿个二奶、三奶什么的;适才间……老百姓用不着像有关部门的 笔杆子们那样在灯下苦苦思考,也用不着追寻卞绍宗世界观、权力观在人生道路上 悄然发生变化的复杂轨迹。老百姓懂得这个观那个观的还真不多。真正懂这个观那 个观的恰恰是领导干部,譬如卞绍宗肯定是懂的,他确实为九十里铺办了不少的好 事,但是他到底从这里私下拿走了多少,大概只有书记栾建民最清楚。 当晚庞社教做了一个有意思的梦,梦中卞绍宗在悬崖上摇摇欲坠,最初根本没 想去拉一把,拉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干什么呢? 让他掉下去好了,摔得粉身碎骨才 好。后来他还是伸出了手,因为,九十里铺中学的建设与发展,需要资金啊,具体 讲需要卞绍宗手里的权力。 而自己这样做到底又是图什么呢? 庞社教想,自己完全可以问心无愧地认为, 他绝对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九‘卜里铺中学的教育教学事业。天地良心,明月 可鉴。 说白了,何止是九十里铺中学,几卜里铺全乡的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又何尝 能离得了卞绍宗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对九十里铺的父母官栾建民多了几分理解, 在这之前的相当长一段时期,他和广大教职员工一样,对栾建民是有成见的,甚至 是厌恶的,而这么多年,栾建民拼了命东跑西磨,来回奔波,依靠卞绍宗这棵大树, 愣是把死水一潭的九十里铺建设和发展起来了,套用报纸上的溢美之词,这才叫名 副其实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九十里铺发展了,但是栾建民始终待在乡党 委书记的卑贱位置上没有动窝,从这点上看,栾建民至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老百 姓办了好事的,看来,他还是对得起“百佳乡镇干部”这个称号的。至于卞绍宗到 栾建民那里拿走了多少,恐怕是个天文数字,这个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觉得并 不重要,重要的是卜绍宗怎么就是个无底洞,这样收下去。他有一百个小理解.这 种不理解憋在心里,使他有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