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窗子里的阳光 那扇窗子里的阳光 提供了灰尘的暖洋洋的味道 我的头发 善于吸收各种味道 于是那一天下午溜进来的几道阳光 还可以在我的指尖 溜溜地打转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但从没有人称赞过我的美丽,美丽是属 于一些玲珑乖巧的女孩子的,看上去老师也不是特别喜欢我,因为无论是我,还是 我家庭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去刻意地讨好她们。美丽是我的一个心结,也许不 管是多么超脱的女性,没有一个人,不是在心底里,希望有人赞她的美丽的,不管 她在别人的口中,是多么的可爱善良还是有气质什么的。 但我还是聪明,而且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气,让女孩子们在一次一次与男孩子 的小小的争斗中不至于吃亏,也没有让自己因为沉默和不合作而彻底被遗忘。 那个时候我总是吃不饱,吃的饭是老师给大家盛在小碗里的,不够吃的可以再 添,但一般是想添的时候就没有了,这样就养成了我吃饭特别快的习惯,几乎都是 嚼也不嚼地吞下去。早饭喝奶粉,吃一点饼干之类的东西,但我对牛奶有一点过敏, 喝过会拉肚子,所以就从来没有好好吃过这样的早餐。中餐吃的少,一般都没有等 到妈妈下班来接我,就已经饿坏了。妈妈下班之后一般都会先买一点东西给我吃, 从我的幼儿园往家走的路上要穿过一个长长的泥泞的市场,妈妈买了香肠和牛肉一 类的熟食,眼睛湿湿地看我狼吞虎咽的吃下去,然后骑很久的车带我回家,弄饭给 我吃。那时候爸爸在外地工作。 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孩子们在自己的小床上会一直睡到下午很晚的时候,我睡 不着,一直躺着,望着上铺的床板或者在微弱的光线里翻看一本儿童读物,等着饥 饿的感觉的降临——那些食物都不是质量很高的那种,它们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我的不肯睡午觉开始是让老师很伤脑筋的事情,但因为我一向安静,不会给她们添 麻烦,久而久之她们也就听之任之了,然后我就很高兴地在床上发呆,或者读一下 自己带来的书什么的,那时候的幼儿园真是安静啊,就好象是我自己在享用那一切 似的,在我开始觉得饿之前,那是快乐的时光。那个时候还没有用眼卫生一类的讲 究,我的眼睛大概就是在那张光线昏暗的温暖的小床上开始变得近视的吧。即使是 这样,为了那种舒展和自由,也是值得的。 饥饿真的是一种糟糕的感觉,整个人空空的,这时候人会甘愿为食物付出任何 代价的。有的时候,我就会在这样的饥饿中沉沉地睡去,醒来的时候,情形未必可 以改善,但至少睡着的时候,感觉就不会那样强烈了。只有一次,象做梦一样,我 被来探望我的妈妈从熟睡中叫醒了,她给我带来了一些好吃的炸丸子和一个又大又 漂亮的苹果,根据她的说法,我是差不多把那些东西都吃掉了,我吃东西的样子, 也是非常让人心疼的。对于这些事情,我的印象不深,能让我记得的是,那天下午 的阳光,格外明亮暖和。 从此我是那么的害怕饥饿,在我冷、害怕和焦虑的时候,最能安慰我,最能给 予我安全感的,永远都是食物,多么有趣,我所一直追求的精神的圣地,却要由最 物质的一面来驻守。 那时候的家在这个盆地城市的边缘,一块高地上,那是一些亲戚住过的老房子, 里面堆积了大量的书和宣纸还有笔墨。至今我还记得那套泛黄的书页旧得发脆,恨 不能一碰就化为碎片的线装手抄的《文心雕龙》,而我书架上的《拍案惊奇》,还 都是那一批东西里面的遗老。床边的箱子里有好多的《读者文摘》,这本杂志在当 时还没有改名叫《读者》,而且还是一本相当有趣的杂志,有些东西我想来是看不 懂的,但随时翻翻,也相当有趣。 然后我就操着毛笔在那些很好的宣纸上乱画一些笔画,横竖撇捺点,间架结构 之类是不懂得的,只是顺着自己觉得顺眼的方向画着,我的写字至今还是这样,与 其说是" 写" 字,不如说是在" 画" 字。 那屋子的阳台上有两根长长的竹竿,每一次站在午后的有阳光的阳台上,我都 会感到恐惧和晕眩,我拿着那竹竿,一直一直地往下放,想着如果它到达了楼下的 灌木丛,我就会比较的不害怕一点,但它从来都没有到达过,因为它的长度,也就 象我的窥探生活本质的目光,永远都望不到尽头。 那一年的夏天城市里发了洪水,我的房子就成了一座方舟,终于不用去幼儿园, 据说街上的水可以齐了人的腰的,我望着窗外的雨,打着哆嗦,做着最坏的心理准 备。那个时候,那灰蒙蒙的雨,如果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从我的脚跟升起,一直将 我淹没,给我冰凉的窒息的感觉,我都不会有丝毫的意外和怨言吧。 妈妈那时候的脾气似乎很暴躁,我好象也经常挨打,嘴唇会被咬得肿肿的,脸 上也有指痕。她喜欢扇我的耳光,我想,因为我仿佛总带了一种表情的,让人很想 狠狠地扇掉那种。有一次我的鼻血被打了出来,她没有管我,我蹲下,静悄悄地蹲 着,血和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走廊粗糙的水泥地上,地的颜色开始改变,变得不再 暗淡和肮脏,然后我觉得自己真的喜欢那感觉,终于流了血,我身体里面的神秘的 东西终于肯出来告诉我这世界到底可以给我施加怎样的影响,又可以给我带来怎样 的麻烦。我骄傲地看着地上的液体,因为疼痛而哭泣,那地面显得愈发冰冷了。 在那间房子里,我出过了水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