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小孩子上山去放牛,什么牛,牯牛;什么鼓,台鼓;什么台,戏台;什么戏, 把戏;什么把,笤把;什么条,油条;什么油,香油;什么香,蛋香;什么蛋,鸡 蛋;什么鸡,母鸡;什么母,父母;什么父,姐夫;什么姐,小姐;什么小,倒过 来就是你。” 十四岁夏日的黄昏里,放完学,牵着外公的老牛去打汪、放野。这是一头很老 的牛了,全身的毛差不多近乎花白,走起路来也是显得笨重,基本上已经不能一日 犁田百亩了。差不多好像是我小舅当年放弃读四年级,选择放牛的那头当年的小青 牛。如今小舅已经外出驰骋,留下老牛。外公舍不得贱卖,也不愿意宰杀,让我替 他放上几年,等着老牛的自然死亡。牛儿不会对他怀恨也不会伤心,偶尔还会帮忙 着犁上几亩稻田。在自行车和马路贫瘠的时代,我骑着牛也难得自由、清闲,有着 飞翔的感觉,偶尔也会飞来一些乌鸦和白色的叫不出名字的大鸟落在牛儿的身上, 一是吃吃牛蝇,喂饱郁郁寡欢的肚子,二也可以相互探讨自然、生命、将来、岁月 和注定的死亡,丰富一番彼此的交际。 “麻雀蛋,滚一滚,怪你爹爹不买粉;买了粉你不搽,怪你爹爹不买麻;买了 麻,你不搓(“粗”音),怪你爹爹不买猪(“租”音);买了猪你不杀,怪你爹 爹不买鸭;买了鸭你不鹐(qián 音);怪你爹爹不买田;买了田你不做,怪你爹 爹老八货。” 毛小虎骑着小黄牛,对着晚霞漫天的天空喊叫出来。 “小孩子你别跑,我在你头上拔根毛,毛呀毛泽东,东呀东方红,红呀红领巾 ;金呀金财宝;保呀保家乡;乡呀乡政府;辅呀辅导员;原呀原子弹,炸死鬼子万 把万。” 捣蛋鬼周君飞的声音像在电线杆上调皮的麻雀在田野间跳跃。 “太阳当红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 校,老师不知道,拉了隐线我就跑,轰隆一声学校炸飞了!” 毛小虎的声音再一次响彻,足见他在学校也不是一只好鸟。 “东邪西毒欧阳峰,南帝北丐洪七公,傻郭靖娶黄蓉,美丽的公主是华筝。黄 蓉郭靖武艺高,打败了西毒欧阳峰,西毒西毒欧阳锋,美丽的公主是华筝,爱吃烧 鸡的洪七公。” 沉默的秦默筱唱出这样的歌谣,武侠迷。 这些是牛背上的歌谣,是牛背上的乐趣,使你在成年和老年以后回味无穷。这 样的歌谣穿越时间与空间,一辈子不会忘记,如你小学一年级记住的“远看山有色, 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 月,低头思故乡。”;如你年少时候暗恋的第一个姑娘;你出生啜饮的第一口新鲜 的乳汁,成年后醉饮的第一口白酒;幼年时采摘的第一多小花;和父亲的第一次吵 架;背着爸爸妈妈第一次偷吃;背着老婆第一次偷人,一样,铭刻在心,经久回忆 中永不衰失。村中的几个孩子一起,各自骑着自己的高头大马,手中拿着一只笛箫, 相互唱着彼此的歌谣,幻想着心中的美丽姑娘,有丑的有美丽的,因为各自的审美 观点不同,而变得不在乎。总之有那么一个姑娘,出现在小小的渴望的心中,伴随 着音符在心中惊涛拍岸般激荡。歌谣荡漾在苍穹下田野上,像一个个雨后跳舞的安 琪儿,使人无比幸福,农村的幸福,放牛娃的小小幸福。在牛背上我们因为无聊和 物品的奇缺、单调,学会了吹拉弹唱,这些都成为他们日后因为没有太多钱娶老婆, 而能够娶上老婆的必杀技能。毛小虎日后同我说,多一门手艺,多一项爱好和乐趣, 都会使你的生活更加有情趣。看不出他这个泥淖里的小子,还有这么高深的觉悟。 摸人不能摸腿,看人不能看脸,这句话有一点小小的使人发笑的道理。看人不 能片面,你闭着眼睛摸了女孩子的屁股,凭空想象说成是大馍,那是多笑人的话。 同样的,不能够单看男孩子相貌是砢碜还是帅气,有钱还是一贫如洗,什么事情都 是先摸手再摸肘顺着胳膊往上走的循序渐进的过程。 歌谣在空中飘,沿着音符飘动的方向,东偏北四十五度角的方向,我们的同学 王亦敏出现在田野中。几个小光棍少年的视野中,扎着一个马尾辫,穿着一件大花 的衣服,布鞋,手里拎着些东西,像是一打火柴、几块肥皂、一瓶酱油和几袋盐巴。 她们的村子在我们村子下面,我们村子靠近公路,每次她们上城里都要经过我们村 子,或者沿着我们田野九曲回肠的田埂过去。她发现我们后,若老鼠碰上了猫,走 路的步伐明显加快了,本来要走我们这边的田埂,她却绕到这块田埂的对面,茅草 丛生的田埂走过去,把我们当成打家劫舍的强盗了。太看不起我们了,我们又不会 对你喊“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口号,这丫头 真是的。 “王亦敏同学你好。” 她没有理睬我的话,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小了吧。 “王亦敏同学你好啊。” 她依然是没有理睬,可能她耳朵背了吧。 “王亦敏你好啊。” 她依然没有动静,可能是迎风听得不大清楚吧。 “王亦敏,王亦敏,王亦敏同学你好啊。”我使尽吃奶的劲将这句话喊出来, 她应该能够听见,后天失聪的都能够听见,听不见的八成是先天失聪。 她仿佛对我磁性般的声音置若罔闻,我断定她肯定是故意不理睬我。 周君飞骑着牛儿,打牛前去,拦在她面前,我们随后跟上。 “我们老大说话你没听见,是不是?”周君飞摆出道上混了多年的样子,皱着 眉头吐出这些话,还真像那么个称职的手下。 她没有说话。 “王亦敏你好。” “好。” “我喊你,你为什么不答?” “我妈妈等着我买盐回家做饭,太着急了,没有听见。” “哦,这样吗?” “是,是的。” “哦,是这样啊。” “你喊我有什么事情吗?” 她肯定是见我没有想找她麻烦的意思,便也放开心问起我来了。一般情况下, 在班级是没有太多人敢问我问题的,问我问题无异于是在虎口上拔牙,当然,老师、 班主任、校主人、校长除外,大人物一般都不算在小人物的圈子里的,因为小人物 根本不带他们玩。 “哦,也没有什么事情。” “哦。” “我喊你,是想吹一首歌曲给你听听,让你感觉下怎么样,他们老是说我吹的 不够好。”我看了周君飞他们几眼。 “哦。” “要不,我吹给你听听。” “哦。” “有什么不好的,你就指出来,放心的指出来,没有人敢打你。” “哦。”她眨着小眼睛仰望牛上的我,因为当时我是背着黄昏的太阳,她是眯 着眼那样看我的,只能看到我一个黑黑的轮廓,那一刻的我一定是打心眼特帅气的。 我给她吹奏了一首《小芳》,吹完还送了她一首《鸳鸯蝴蝶梦》。 “吹的怎么样,你实话实说,没关系,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我朝他们几个 扫视了一眼。 “嗯,不错。” “真的吗,你要说实话。”我弯下身子,头几乎贴到了她的鼻子,她后退了一 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后面的田沟里。 “嗯,真的,真的不错。” “哦,真的吗?”她点了一下头。 见她的话像是诚心一片,我说:“哦,那行,你回家吧,谢谢了。” “再见。” “再见。”她赶忙双脚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加快步伐的速度朝家的方 向奔去,仿佛我们会发神经似的驾牛将她拦截回来,要扒她的皮吃她的肉。她走的 太快,差点摔倒,可能庆幸得到了一个死亡的赦免,大难不死开心的忘乎所以。周 君飞他们打了几个流氓哨子,王亦敏的脚步走的更快,哨子吓飞了不远处河滩上的 野鸭、红花草上的蝴蝶。 “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在这一首歌中,王亦敏消失在我们的视 线中。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