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很自然的,意料之中的事情,雨自然会落大地,太阳到晚了自然会收工一样必 然的事情。校长传话主任,主任传话班主任,班主任传话班长,班长传话组长周君 飞,周君飞说校长让我去办公室去一趟。哦。我早就等这一句话了,在等待中做一 个测试,看初中的办事效率是否比小学快,初中相当于小学就是一个高等学府了。 事实是慢很多,当一个机构越发的崇高,机构向金字塔型发展组织架构,不实行扁 平化管理,他的传输速度就越发的慢,信息的传输会很容易在传输中畸形,十分的 影响办事的效率。不罗嗦这屁东西了,管它呢,我总之听到了这一个下达的被五六 个人传输的命令。我拐着一个又一个弯,数着一个又一个阶梯上了学校四楼,总共 八个弯道一百三十二个台阶,沿着长长的走道,走过一个又一个写着“会计办公室” “教导处”“校务室”“图书阅览室”“后勤办公室”后看到“校长室”,三个黄 色的金字在太阳下熠熠生辉,仔细看“室”字上的点被谁扣了去。我揣着坦白走进 去,这样的程序我太熟悉了,大有船儿归港、游子归乡之感。我丝毫不感到害怕与 恐惧,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再大的人物它总归还是一个人,不会比我多一长 一个鼻子,不会长着四只眼睛,两张嘴。倘若真是长了两张嘴我也不拍,平常我一 个人侃周君飞、马浩然、秦默筱他们三个都绰绰有余,何况两张嘴乎。 这是个足有二十几个平方的办公室,中间用一个隔板隔了一个隔间,没有门, 只用一块淡蓝色的窗帘隔开,估计以作中午休息之用。抑或打打炮玩玩女人也未尝 不可,窗帘上用毛笔写了两个字“忍”“气”,曾经从这个窗户飘下来过一张带有 血迹的卫生纸,不知道是不是校长的,也有可能是哪个教导主任的,毕竟校长室又 不是什么紫禁城。墙上挂着《教师守则》、《中学生守则》、中国地图、安徽省地 图、国徽,一面“师范实验基地”的锦旗,一面镜子,看来老头还挺臭美,没有马 克思、没有恩格斯、没有列宁、没有斯大林、没有毛主席也没有邓小平,取而代之 贴着一张港台明星邓丽君的海报,报上写着:小凤轻轻吹,伊人在水边。屋内摆着 一张深褐色实木的办公桌,桌子上放着一杳文件和一个歪斜的地球仪,支架已经坏 掉。桌子上放着一块厚厚的玻璃,玻璃下面压着一张发黄的课程表,常年在同样的 星期同样的时间带同样的课的缘故;一张黑白照片,瘦削的脸蛋,中分头,估计是 他刚分入学校的照的,纪念他的这一份金饭碗的工作,另外还有一张全家福,有五 个女儿一个儿子,真够不简单,可能当时的避孕水平太差了,也有可能性欲太高了 ;还有一些饭票、澡票,一封情书——我写给杨惠茹的情书;书桌的对面竖着一架 与办公桌同色的书橱,可能是出自同一个木匠之手,书橱里堆满了累满了书,书上 积了一层灰。近得庐山,发现他的的确确是个如假包换的头发花白的老头,面相真 是长的像一只猴子,一直听说校长是一个老头,长的像一只猴子,无缘得见,见日 一堵芳容,果然传言不虚。牙齿因为长期抽烟的缘故又黄又黑,高低不平、参差错 落无致,像是爬满了黑色的蛆,跟吃了几年稻草的老牛的牙齿不差毫厘,眼看也是 说不动的年纪了,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学校的老师都穿着黑色的西服,有时候他 们酒足饭饱后从饭店出来,浩浩荡荡走在一起,真像一帮打手),梳着一个背头, 在摩丝的渲染下油光透亮,苍蝇飞上去可能都要滑倒。 “你为什么要给她写情书。”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玻璃下面抽出情书。 “我喜欢她。” “你为什么喜欢她。”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太阳为什么落下,种子为什么发芽?” “听小学的老师说,你不是一个好学生。”他咽了一口唾沫,将情书放回原处, 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 “是的。” “实在。” “过奖。” “我认为你不是老实交代。” “是吗?” “你这样的学生我碰过一批有一批,时间长了也有一点看人的能力。” “是吗?““有些学生进了课堂,有些学生进了班房。” 我保持沉默,看出来是个厉害的狠角色,我有必要保持沉默一阵,以想应付之 策,可能是多读了几年书,比小学教导主任厉害。 “可以抽支烟吗?” “可以。”我从屁股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红梅牌的香烟点上。 “你要不要。” “不要,谢谢。” “你真好。” “过奖,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的学生,你是第一个夸奖我,谢谢。” “不用谢。”我翘起二郎腿,吐出一口烟。 “告诉你吧,是外校的男生让我写给她的。” “为什么他让你给她写情书,他不会写吗?” 我保持沉默,抽了几口烟。 “既然是那个男孩让你帮他写,为什么落款会是你的名字?” “看来是骗不了你了,其实是杨惠茹自己让我写给她的。” “她为什么让你写给她,你们认识吗?” “认识,同桌过。” “她为什么让你给她写,有什么意义。” “她精神空虚。““她为什么精神空虚就让你给她写情书。” “我文笔好。” “你文笔好吗?” “写情书有一套。” “哦,她为什么让你给她写情书,而不是写别的散文、诗歌之类的?”他也不 自觉的在呷了一口茶后,翘起二郎腿,发现不好又放了下去,榜样的力量还真是巨 大。 “她想出名。” “出名?” “人怕出名猪怕壮,她就想‘壮’一回。” “你为什么就愿意给她写。” “好长时间不写情书了,练一下手,顺便也跟着出名。” “她为什么想出名,有什么名好出的,也就是你说的,她为什么想‘壮’起来。” “她想引起老师和校长的注意,也就是您老的注意。” “为什么她想引起老师和校长的注意,有老师和校长注意她了吗。” “有。” “谁? ” “你。““我?” “我有我们班主任。” “这话不假。” “壮起来后,她有什么收成。” “多收个三五斗,可以招蜂引蝶,有更多的男生喜欢她,选择的余地更大,撞 上一个名门之子,比如老师你的研究生儿子。” “如若这样,我才不要这样的媳妇,阴险、奸诈。” “她为什么轻易就达到了这个结果。““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郎才女貌。” “你为什么喜欢她。” “不知道。” “你为什么说你不知道。”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是的吗?” “是的,我喜欢我奶奶养的那头猪,没有人问我为什么,我喜欢我小婶子养的 那只鸡,没有谁问我为什么。” “你回去吧。” “没事了吗?” “没事了。” “那我走了?” “走吧。” “我真的走了?”我掐灭我开始吸的第二只烟。 “走吧。” “拜拜,老师。” “拜拜,孺子不可教也。” “校长,你要不要抽烟。” “不要了。谢谢。” “拜拜,老师。” “拜拜,孺子不可教也。” 我偷偷看到校长轻轻从玻璃下面抽出情书,读了一遍,再读了一遍,撕掉,打 量了番碎片,扔进了纸篓,从兜里掏出手绢擦了下额头,擤了鼻涕,擦了下眼睛, 可能伤感流泪,看了一眼墙上的守则,有可能是看《中学生守则》、有可能看的是 《教师守则》,或者兼而有之,摘下眼镜,伏在办公桌上,双脚并拢,透过摩丝, 看到了包裹在黑发里的白发,直直的像一个个挺立的男性生殖器。 走过“后勤办公室”“图书阅览室”“校务室”“教导处”“会计办公室”, 下了一百三十二个台阶,到了一楼,心里嘀咕,这老头每天要爬这么多的楼梯,能 受得了吗? 关于这次审讯,事后我分析这件事,估计念我是初犯,从人心的这一方面想, 人心都是肉长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谈谈情恋恋爱,交流交流感情,也能理解, 无可厚非。雄青蛙到季节了想念雌青蛙,公鸡想念母鸡,公牛想念母牛都是一样的 道理。也有可能他当年也写过情书,指不定还写过一邮筒呢,比我写的炽烈和浓情。 曾有耳闻他年轻在师范的时候是一个才子,堪比海子,想必多情的人定写过情书, 不去写情书,他痴恋的情绪如何得以宣泄。难得在他教师生涯中,审讯过成千上百 学生的我身上,看到他当年的影子,将是一个怎样激动的心情,仿佛回到少年时光, 白发变成黑发,老态龙钟蜕成精神抖擞。在一个春风和煦、万里无云的温暖的午后, 青蛙在田间叫,鸟儿在枝头鸣。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趴在草地上,将精心准备的信 笺从贴心的口袋掏出来,轻轻的摊开,给日夜思念的女子写信,写一句念一句改一 句,再改再写再念,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每一个字都字斟句酌,每一个字在阳光下 泛着耀眼的白,映照在脸上,现出温柔的微笑,仿佛怎么也写不清郁积在心底的感 情,一缕缕一丝丝纠缠,理不清头绪。这是个纯真的年代,有着最纯真的感情,每 一份付出不去计较结果,有着一个甜蜜的过程,都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情。尘封已 久的情窦一瞬间像开了闸的洪水,在芜杂的记忆中咆哮、倾泻。另外,对于我的想 法深有同感,大有同病相怜的悲凉。我曾听说他现在的妻子是他的第七任妻子,当 时我们这些混混听后不禁哗然,佩服,佩服,佩服的六体投地,第六地就是俺的裤 裆里的小兄弟。不禁使我想到《白鹿原》里的白嘉轩,老师长谈,艺术来源于生活, 但高于生活,这回艺术和生活坐到一起了。 在我的语言记录之外,他同我谈了老半天好的坏的,好油炸好油条,好树结好 果,好果开好花;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少壮不努力, 老大徒伤悲,少年不知愁滋味,莫白了头,空悲切;滚滚长江东逝水,长江后浪推 前浪之类的,根据我们当时的学生水平正好能够理解。我是没有听下去,听下去也 没用,可能我当时没有达到基本的学生所掌握的知识水平,在这些话语进入耳朵, 觉得晕头转向,摸不清南北,分不清东西。 这一段神秘时间里的谈判,被周君飞、马浩然、秦默筱他们传成我和校长在办 公室吵架,校长尽管老当力壮,不敌我年轻力壮败下阵来,对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校长,在我们阮老大面前不行了。” “校长,将我们阮老大请进了办公室。” “校长,给我们阮老大递烟抽,我们老大不抽,非要从自己身上掏出烟来抽, 还翘着个二郎腿,吓得校长不敢翘。人老了,在年轻人面前没有逼人的英气了。” “阮老大,有派头。” “出办公室,是校长起身送的。” “阮老大,不简单。” “阮老大,不简单,是个人物。” 我顷刻在这些亦真亦假的流言蜚语中名声如牛了,学校的人都认为我很胆大, 见到我都睥睨着眼睛看。估计在想,好像就是他和校长吵架,校长被他忽悠趴下了, 真是不简单,少年大志。 我走路也有点轻飘飘的了,依然经常出现在学校阁楼上,拿着单筒望远镜朝四 周张望,使得更多的人认识了我。有那么一个好色的胆大的,成绩还行的,打败过 校长的混混,在城楼上寻找着他梦里的公主。这舆论的力量甚是巨大,像一阵春风 下的野火,横扫学校的沟沟坎坎,每一只青蛙和蜗牛都认识了我。班主任将我从最 后一排往前调了两排,可能认为我和校长有啥关系才免除处罚,如果这个推断是真 的,再给我高帽子带,很可能就影响他这个月的奖金发放,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给 我点甜头为好。 经过周君飞、马浩然、秦默筱他们这番瞎胡闹的宣传,歪打正着我全校出名了, 炒作,炒作,纯属炒作,不过炒作万岁,能把树叶炒成茶叶也是能耐。 这就叫做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不会轻易放过杨惠茹,说的到做的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