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英国是薄荷最向往的地方,伦敦的雨雾,一年四季伞不离手的绅士,在泰晤士 河上乘船小游,白金汉宫、威斯敏斯特教堂、大本钟、伦敦塔尽收眼底。 美国像袒露无遗的人体摄影,又体现着后期印象派绘画的杂乱无序;法兰西美 女如云,香水熏醉了游人;地中海的阳光灿烂迷人,但意大利的黑手党大煞风景; 日本的线条太僵,生活节奏快得吓人;唯有英国尚存古朴典雅的遗风,在斯特拉福 镇的乡间小路上还可以呼吸到莎翁时代的生活气息。 姑姑一直希望薄荷去留学,来自英国的信带着女王的微笑扔在桌上,自从在长 富宫遇到肖汉,世界完全变了样,连英国也失去了魅力。 她憋着要画一套组画,题目就叫《从一而终》,习作已经画了不少,但感觉还 得慢慢去找。 这几天,西斯莱、毕加索、塞尚、高更、马蒂斯的作品纷纷与她对话,但笔下 的人物总是沾着肖汉身上的味道,爱情是艺术的催化剂。 有时候,一连几天不出画室,你尽可以陶醉在色彩和线条之中,品尝稻香一脉 的滋味,不必想挣钱的事,最新的股市行情、巴黎时装情报都是陌生的语汇,与你 无关。不过,一旦打开窗户,讨厌的家猫又从都市的心窝尾随而来,你立刻觉得房 间灰溜溜的,像扔在厕所里的大理石。户头上的存款还得再添几位数,报纸堆成山 了,好像处处有赚钱和花钱的机会。女人的位置到底在哪儿?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 获得利润最大值?男人们不屑地议论,某某不行了,年老色衰;女人立刻以牙还牙, 谁嫁穷光蛋呀,他是吃不着葡萄就嫌葡萄酸。竞争从太阳升起的一刻开始,那是只 有美貌和金钱才能加入的游戏,男人日夜兼程地下注,女人神情紧张地参加选美大 赛。 薄荷差十分六点醒过一次,她思想上一放松,再睁眼已经快九点了。毕业半年 了,她心里除了懊恼还是懊恼,论挣钱,比小羊差远了;论创作,和蒙田之间的距 离越拉越远;乔丹也不错,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挺充实。 这半年到底干了什么?读了二百万字的书,临摹了一些名画,这些固然有意义, 可按照时下的标准就等于浪费时间。在嫁人的问题上牵扯了部分精力,光这院里就 有好几个找上门来,吃请的机会不少,出门前还得画皮,可不耽误时间嘛。还有应 付画商的那些玩艺,唉,生气!她对钱倒不太在意,可那些数字毕竟能使你心理平 衡,即使我没什么成就也落下了票子。最好是又有成就又有钱,可现在既没成就也 没钱,你说惨不惨?我要是个老头我也能甘于寂寞甘于清贫! 用钱来衡量成功是一种最直观的办法,千万就比百万高一个台阶。薄荷受着这 股躁动的感染,洗脸刷牙都一路小跑,真想逃离大都市,去游山玩水、凭吊古人, 可这也需要钱。她简直嫌自己挤牙膏的速度太慢,嫁个百万富翁就一了百了啦,着 急生气的事由他去。 这半年损失的钱无法计算,如果纯为挣钱的话,不如去炒股。 薄荷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秒针每动一下,她的心就跟着哆嗦一下。 “太吓人啦!” 她简直想尖叫,胡乱披上一件衣服,早晨起来世界就逼得你发疯,和肖汉在一 起就不会这样,在那极度放松的状态下,金钱、地位好像都是一笔定期存款,不用 着急,五年后再说。那样会不会玩物丧志呢? 薄荷盘算着是不是要到楼底下锻炼一会儿,老年人在晨风中安闲地打太极拳、 练气功,年轻人很少,工薪族上班了,当老脑的还在睡懒觉,少数一些锻炼的人在 奔跑,算啦,太耽误时间。 蒙田说这周的采访安排在星期四,“独身男人俱乐部”里也存在这个问题,有 个哥们儿靠挣稿费挣钱,写一篇小东西发给好几家杂志,谁有功夫去究一搞多投的 事呢?不这样怎么办?稿费少得可怜,这叫“一次投入,多次产出”。 薄荷稍稍松了口气,她觉得光是这样浮躁地想事就够呛,她永远追不上都市的 最高节奏。她上学时就养成早上读报的习惯,现在只能看点像《文摘报》这样篇幅 短、信息量大的报纸,它能使你在最短的时间获得最多的东西,连文化修养高的人 都没功夫看大部头,长此以往大都市不就要变成文化沙漠了吗?算啦,这不是我能 解决的问题。 慢性疲劳综合症,“当今,由于激烈的市场竞争、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以及脑力 劳动者的紧张工作等因素的影响,使现代生活中出现了‘慢性疲劳综合症’。它在 美国医学界已和艾滋病并驾齐驱,成为人们普遍关注的热点话题之一。” 看来问题确实存在,并不是她一个人胡琢磨的。长饮纯净水不好,缺乏微量元 素,其实顺其自然最好。两分钟翻完报纸,她瞟了一眼昨天开始画的女人肖像,画 面上的明暗变化很别扭,构图也有点违反常规,女人的气色灰溜溜的。她的心情影 响着笔下的人物,不过外行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对于商业性的东西不必太较真,要 不然就亏了。 有时候她想,如果自己是个下岗女工,脑子里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为吃饭发愁时也不会有那些粉红色的烦恼。 伦勃朗生活的时代并不幸福,在连续不断的打击和挫折中,他的艺术却达到炉 火纯青的境界,《圣家族》画出了体现民主意识的圣母。画起画来,薄荷的感觉好 一点了,纯粹挣钱不是她的理想,挨冻受饿又让她害怕,只好矛盾地生活吧。 水开了,她沏了一杯绿茶,白雾中飘着畏袅清香。十二天了,肖汉的吻依然跟 着她,车里好闻的烟味和香水味沾在薄荷的羊绒大衣和长发上,被她带回家里。 那天晚上他俩分手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回家以后就上床睡觉了,浑身罩在温 热的香气里,绵软的皮肤颤悠悠的,身体像清泉一般畅快。仅仅一丝香气就能把你 推向巅峰,大多数女人生了孩子也不明白这个。直到半夜醒来,那阵香气仍然经久 不散,经历这样一个夜晚,你还需要什么呢? 这是奇美的两性关系,在点燃快乐的同时,添了一些和平的气氛,女人不再有 被侵略的感觉。它给人类提出一道课题,什么是最完美的性?不要犯形式主义的错 误,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习惯的力量太强大,人们宁可守旧也不愿意推陈出新。 都以为自己最正确,其实在有些事上没有什么绝对的正确与错误。 他俩又有十二天没见面了,薄荷再次受到冷落,这回没有上次那么着急,可心 里还是酸溜溜的。他们家人老说他忙,生意不好做,中间人捣乱……是的,现在百 分之九十的企业都亏损,薄荷明白。可这是不是一种推托呢?她没有以前的勇气了, 什么直觉,什么逻辑分析,她都一再回避,因为怕得出不好的结论。干脆什么都不 想最好,她可能赶上情感疲乏期了,是啊,前一阵闹得太凶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没错,他钻钱眼里了,你再忙也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呀!我 就不信你忙成什么样,总统也有时间给夫人打电话。就你忙,我难道是整天没事干 吗?薄荷觉得自己是很能替男人着想的,蒙田说找她当老婆最幸福了。有些女孩整 天缠着男朋友,不给彼此留一点空间,很快就被人当成豆腐渣。 薄荷是懂心理学的,常常引以为荣,她目睹了太多的失败,轮到自己可千万不 能重蹈覆辙。“这孩子嘴太严,他什么也不说。”薄荷耳边常常响着他姐说的这句 话,他心里想什么呢?其实只要一见面薄荷就能从他脸上看出来,可他偏偏不给你 这个机会。 “你和肖汉一共见了几回?”和他家人见面那天,他姐姐问她,看来大家都觉 得奇怪,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总共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怎么就那么热乎呢?他们当然 不明白,有时连薄荷自己也不明白,印象派的产生就是一项伟大的革命,谁能解释 清那充满魔力的艺术呢?她以为自己肯定会特别紧张,结果一点事也没有。这次会 面是他姐提出的,好像背着肖汉,还在长富宫饭店,那里离她的公司很近。真怪, 薄荷一进去他们就冲她招手,一点也不陌生,尽管事先并没看过照片。她看他们也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见他姐,她心里觉得好玩,眼前总是出现肖汉斜着眼弹 烟灰的动作。 咖啡厅里很安静,深爱儿子的父母和薄荷谈了一阵后,反倒使她觉得更没把握 了,她喝着橙汁,觉得自己说的话毫无目的,像一个没有带样品、只会说空话的促 销员。归根结底,你想嫁的是他本人,而不是他的父母和姐姐,这种谈话就叫“望 梅止渴”,嗯,而且更让你着急,多好的父母和姐姐呀,不嫁给他应该嫁给谁呢? 在你饥肠辆艳的时候,有人在眼前晃一块香喷喷的肉饼,你不是干着急吗? “我看最主要的还得你们俩自己谈。”看来他姐也是这么想的。 她能理解那种性别革命吗?还是把它当成愚人节的笑话? 薄荷端着那杯绿茶,香气勾起沉淀在体内的回忆。茶几上的红色电话机总能创 造奇迹,昨天下午,大概两点钟的样子,铃声响过两遍之后,薄荷拿起电话。“明 天我要嫁给你”,女中音,好像是电脑录音,答案很快就有了,听筒里飘出周华健 那首撩人心弦的《明天我要嫁给你》。 谁替我说心里话呢?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有人给我点歌,匿名的电话点歌!她 感到血涌上了面颊。“当你已经疲惫到一定程度时,任何事都不再对你有杀伤力。” 乔丹总是这样懒洋洋地说。我永远不会有这个问题,薄荷的心怦怦狂跳,她庆幸, 至少她还是一个有时间恋爱的人,当你感到灰心失望时,爱就是拯救一切的力量。 是肖汉,一定是他!除了他,谁知道我这时候在家呢?薄荷又怕太自作多情, 她还是给认识的所有男孩打了电话,“电话点歌? 挺浪漫的,我以后也这么办。”他们都太忙了,关键是心忙,更多的人觉得一 旦把女孩追到手就不用再费力了,女孩在有限的青春里就要面临机制转换。 在十二天里,薄荷给肖汉写了两封信,第一封有点不记得了,第二封信存在电 脑里,就是不打开文件她也能烂熟于心。 肖汉:你好! 听说你最近很忙,我不想拿婚姻的伽锁束缚你,也是因为太喜欢你的缘故,我 不希望你心烦,怪我要的太多太急。 我知道事业对于男人的意义,但你不要太心重,很多事不是一着急就能办成的, 你会走运的。 最后告诉你,你什么问题也没有,其实你并不了解你自己,相信我的判断力, 这不是安慰你。 天涯我独行,不必相送。 你的朋友 这封信写得很短,就跟电报似的,薄荷有意这样做。你的朋友,还是言不由衷, 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这样定位才能把他叫来。 “你什么问题也没有”,这才是最实质的内容,但愿能让他吃下一粒定心丸。 他点歌了,是他对这封信的答复。薄荷没有给肖汉打电话,看看接下来他会怎样。 “天涯我独行,不必相送。” 有时她真想像楚留香那样,潇洒地甩下一句话,然后一走了之。做个女楚留香 会更刺激,不过说归说,她对肖汉永远不能那样做。 不知不觉中,薄荷手里拿的绿茶已经凉了,她说肖汉没问题,实际上她从来没 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她想的只是再见到他,所说的话所想的办法都是围绕这个思 路进行的。她试着在这问题上停留几分钟,可她无法把握男人的感觉,甚至只是想 一想也很困难。 “怎么会呢?” 她总是一耸肩,然后丢下这个问题。人性是艺术家不可回避的主题,肖汉身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像那种香气,经久不散。 完成《从一而终》之后,她需要改变一下生活方式,找个地方做兼职或者做点 别的什么,自由职业很刺激,但是自由太多了也有麻烦。外面透进来的阳光照着画 布上的人像,她把手合拢放在暖气罩上,心里依然感到不胜寒冷。他还会看上别人 吗?薄荷想起昨天看的美国电视剧《热带侦探》,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用枪瞄准一 个美女,尖声喊着:“你有美貌,你想得到谁就能得到谁,可你为什么非要夺走我 的王子?”女人靠什么拴住男人的心呢? “私营企业家的最大问题就是投机和短期行为,”秀才打量着肖汉的办公室, “不能哪儿热就往哪儿投资,要看适合不适合。” 肖汉很愿意听秀才上课,朱小东他们整天露怯,这感觉就像有些外衣华丽的女 孩却穿着从地摊买来的内衣一样。将来时机成熟了,他会高薪聘请秀才和他一块干, 当然得注意秀才一再提到的家长制作风,企业搞出点规模决策者都会面临这个问题。 刘军、朱小东像泥鳅一样有钱就钻,而他已经考虑到了长远的规划。 啤酒桶的事顺利解决了,这回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和那家饭店确立了长期合 作关系。办公室的布置体现着简洁、明快的作风,雪白的墙,一派湖水绿的砖地, 看着心里就痛快。办公桌上缺点什么,应该摆上爱人的照片,冷校以后镶上亮晶晶 的镜框。 “快到‘年关’了,你那儿也很紧吧。”肖汉问秀才。 “我上礼拜离开北京就丢了好几笔生意。” “你别把摊子铺得太大,”肖汉认真地说,“责权利、产供销全由你一人负责 受得了吗?” 秀才懊丧地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有时都不知道整天这样瞎忙到底为什么,” 他说,“你有家比什么都强。” 肖汉注意到他的领口黑乎乎的,秀才是大学生,一般人他瞧不上,高档次的又 不愿意跟着他过没着没落的日子,大伙都挺矛盾的。一说到家他就想到薄荷,她的 信就揣在上衣兜里,隔着衣服轻轻揪他的汗毛。 北京的冬天不像小时候那么冷了,厄尔尼诺现象使全球气温正在逐年升高,他 心情好,小鸟的叫声格外清脆,是“光棍好苦”,还是“光棍好过”呢? “那个批钢材的女老板还找你吗?”秀才笑着问。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把那活儿让给朱小东了。” “朱小东哪儿有戏呀,人家是冲你来的嘛。” 一想起这些麻烦事,他心里就像有小虫在爬,不过这也是促进他努力工作的动 力,过不了多久就能摆脱他们啦,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我骑自行车没关系,但我的孩子必须做汽车。” 秀才真是超前思维,媳妇还没影呢就想着孩子。不过,圈里人都这样,做生意 的人需要希望。刘军上礼拜六结婚了,他趁着办酒席收银子、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肖汉有时也想给秀才找一个,不过这种事难办,男人的思路和女人不一样,而且总 会让他有点顾影自怜的感觉,等着让刘军从那些小老师里物色一个吧。 阳光暖融融的,连阴影下的景物也添了些生气,毕竟春天快来了。电视里好些 娱乐性节目越办越简单,纯粹是浪费时间。 “你看报了吗?”秀才问,“报上说日本的电视节目越来越无聊,要不就是一 帮大老爷们在布丁上赛跑,要不就是两个穿比基尼的妙龄少女把易拉罐放在乳沟上, 看谁放的时间长。不过有的人爱看,他们说累一天了,越没意义的节目看着越轻松。 法国有的电视频道从早到晚就放一列火车怎么进站,或者是把镜头对准鱼缸里的鱼, 也难怪,法国是存在主义的故乡嘛。” 肖汉点点头,日益逼近的压力使人惶惶不安,街对面那家企业破产了,肖汉一 直不明戏,那天他想去找厂长打听点事,正遇上清产核资的人和灰头土脸的厂长, 他赶快来个向后转,正巧街上有人在放久违的《一无所有》,“谁那么不开眼呢!” 他咀嚼着那“什么事啊?” “有人给我点歌,” “点歌?什么歌呀?” “明天我要嫁给你。” 薄荷娇喘微微的声音掉在办公室里,衬着他的心跳,鼓噪出蓬勃生机。 “那你和这人关系不错啊,”他马上把话题引到别处,“明天我去找你吧,下 午三点,还在你家楼下。” 直到听筒里嘟嘟的忙音拍着耳朵,他才挂上电话,怦怦的心跳像敲鼓似的,秀 才会不会听见呢?他环抱着双臂,生怕心里的热情在一瞬间倾泻出来。 表叔在北风呼啸的冰场上表演着高难动作,他穿着冰鞋颤悠悠地从倾斜的木板 上走下来,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果珍。 中小学还没放假,中山公园的冰场上人不多,午后有三四级风,顺风滑行是件 激荡人心的事情,你可以不费一点劲,身体向前倾,风会让你一下子冲出十几米。 “别看咱们没钱,可咱们有时间玩。” “为了挣钱而挣钱其实才亏呢。” 表叔还在读中国哲学史,孔孟、老庄陪伴孤枕难眠的他,一辈子都会处于学习 状态,“这也是一种逃避。”他好像总在梦游,连柯达专卖店都不知道。“我不会 为了结婚而结婚。” 薄荷总是纳闷:表叔像个古代人,没准是从某个历史断层中漏出来的。跟他说 话能提高,有种和古人对话的感觉。他眼里没有多余的热情,走在街上对姑娘们视 而不见,“心不能太满,我是内敛的而不是外扬的。” 对面岸上有几个玩鸟的者头,恰然自得的神情令人羡慕。薄首曾在少年时代震 撼过他的歌,一无所有谁还跟你走啊,灰色的天,灰色的人,还有丝丝拉拉的灰色 干嚎。 此刻,那封短信贴在他的心窝上,好像附在耳边轻轻劝慰他:“别为过去和将 来背包袱,重要的是现在。”从昨天到现在她怎么毫无反应呢,难道她想嫁给别人 吗?肖汉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他和窗户上映出的眼神交流着,读出了自 己的心情。 “浅层的经营方式已经不能适应现在的形势了。”秀才还在絮絮地说着,肖汉 却再也坐不住了,有他在更好,自我克制的每分每秒无疑像文火煎熬,一旦看到某 种希望,突如其来的欲望就会冲破一切。 他面窗而立,两腿交叉,左脚轻轻点地,手指总是会自动地拨好她家的号码。 上午新鲜而柔嫩的阳光涂抹着墙壁,一个穿红羽绒服的少女在喝卡夫酸牛奶,肖汉 希望一切美好的景物都和薄荷有关。嘟嘟响了三声,“你好,”他听到急促的喘息。 “你的信我看了,怎么越写越短了?” “嗯” “‘天涯我独行,不必相送。’是什么意思?” “逗你玩呢。” 他看到窗户上映出秀才的傻笑,“我是幸福的。”他快乐地想着,简直数不清 自己和自己斗争多少回了,爱人能替你拿主意,他永远不是孤军奋战的。有时候一 个人挺省心,可一到晚上那种又湿又冷的孤独爬进你心里,使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这会儿不同了,薄荷温热的呼吸从听筒里飘出来,和他的呼吸掺在一起,怪了, 每次她的信一来,他的感觉就好一点,当然不能十分肯定,爱情迫使他必须一步一 步认清自己,即使得到的结果正好相反。 “我昨天遇上一件怪事。”她故意停下来。 荷喝了一口果珍,她的视线落在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身上,他的脸很瘦,手里 拿着密码箱,一边走一边把汉堡包胡乱地往嘴里塞。 薄荷顿时觉得自己是个不务正业的人,不过幸亏如此。“反正我没依靠别人, 钱够花就行。”每个人都可以靠这想法抵抗住钱的诱惑,不过也许这是“吃不着葡 萄就嫌葡萄酸”。 有些人对钱没有什么神秘感,就像男性妇科医生对女性的身体不会有多余的兴 趣一样,钱是手段,但不是目的。“每天玩十局保龄球才能练出来呢。”有一次薄 荷兴奋地对一个男孩说,对方脸上的血色一下就被吸掉了。但她并没有为此而奋斗, 也没有为此去嫁个阔佬,也许就因为这股懒散劲儿,她才没有染上那种忙碌的都市 玻“再滑一圈吧。” 薄荷系紧鞋带,今天鞋穿在脚上一点也不沉,冰面被冰刀刮出美丽的弧线,广 播里放的都是情歌,风里夹着潮湿的气息,大概又快下雪了。 “情人知己”,肖汉的声音是最好的镇静剂,接到他的电话以后,早晨那种躁 动的情绪立刻消失在空气中了,那样躁动下去就像一只机器猫。她总是被两股力量 控制着:一边是绵绵无尽的爱,一边是滚滚而来的都市生活。 这会儿,广播里又在放《情人知己》,这是一天当中薄荷第二次听这首歌了。 在她出来滑冰之前,又有人给她点歌,还是昨天的老方式,“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凉风灌着耳朵,她体态轻盈,转弯时甩着右手,麻雀盘旋而落,“从一而终好吗?” 她仿佛闻到肖汉的鼻息,心中的彩虹油然升起,“当然!”她准会这样高声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