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探幽踪华字纳垢遇故人金屋藏娇 搬家公司的卡车驶离了陈虎的视线,但他还怔怔住立。刚才装车的地方留下几 张旧报纸,他俯身把旧报纸拣起来,装进路边的垃圾箱。他突然觉得自己和这几张 旧报纸一样,属于不能装上焦小玉卡车的垃圾。 他靠在切诺基的车门上,点燃了一支烟。 此时,他才最清醒地意识到他对焦小玉的爱是何等的强烈,爱的觉醒恰恰是在 焦小玉义无反顾地离开他的时候,懂得爱恰恰是在失去爱的同一时刻。 他明白了: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爱,他失去的是 自己的精神家园,从此他的心灵只有枯草,没有鲜花、阳光和绿地。 慕地,他想起影楼里焦东方和田聪颖拍摄结婚照那一幕。那是面对死亡的微笑, 那是面对屈辱的自尊,焦东方展示了男人的尊严和责任。当时陈虎确实受到感动, 他不认为同事们说的焦东方故意玩潇洒、一个花花公子哪里懂得什么叫真爱的说法 能够成立。他亲眼看到焦东方和田聪颖表情上像朝霞一样缓缓升起的庄严。而自己 与焦东方比起来,倒更像一个失败者,一个被爱情抛弃的可怜虫! “陈虎,愣什么神呢?” 陈虎回头一看,是何可待站在他旁边,他的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丰田王。 “何可待?” “是呀,我们俩有缘,又见面了。” 何可待的口气很轻松,完全没有敌意。 “你找我?” “我哪敢占你的时间呀,焦东方的案子够你麻烦的了。我听说焦小玉今天搬家, 想过来帮帮忙。看来,我来晚了。” “你知道她今天搬家?” “知道。除处,咱们说句朋友的话,看你这表情,是被爱情撞了一下腰吧?” 刚刚失去焦小玉,此刻又受何可待的嘲弄,陈虎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他一 把抓住何可待的领子,“你给我老实点,少给我耍贫,你的事还没完呢!” 何可待依然面带微笑,激怒陈虎使他心里很得意。 “陈处,打人是犯法的呀。不过呢,打我你能好受点,我不投诉。谁让你让爱 情撞了一下腰呢。” 陈虎松开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们这号人,什么都有了,就是没人心。” 何可待笑起来。“我已经被你说的这号人开除了。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就 剩下了人心。” “那就留着你的人心吧,别让你那点人心让狗再给吃了。” 陈虎不再理睬何可待,拉开车门,钻进去,驶离。 何可待凝视着切诺基的背影,略一沉吟,开车追上去。 陈虎从反光镜看到丰田王尾随不舍,不禁笑出了声,这小子,还要跟踪我?何 可待,你玩得太过了。 切诺基与丰田王一前一后驶入闹市区。在红灯前,切诺基猛然刹车,紧跟其后 的丰田王刹车不及撞到切诺基的后保险杠上,咋噪一声,丰田王的前大灯爆裂。 交警从警楼快步走过来,敲何可待的车窗,“把车开到边上来。” 他妈的,陈虎,我好心想帮你,你跟我玩家伙!何可待骂了一句,正准备下车。 只见陈虎已经下车,他掏出工作证对交警说:“对不起,都是检察院的车,执行公 务,我们自己处理吧。” 交警看了看陈虎的证件还给他,又看看何可待车的车牌说: “你的车没问 题,丰田王的牌号不是检察院的车吧?” “丰田王是普通牌,为了工作方便。我们有公务,可以走了吗?” 交警冲陈虎敬了个礼,把手一摆。 “走吧,以后别给我玩车技。” 陈虎说了声“谢谢”,趴在丰田王车窗上低声说:“小子,傻了吧。跟我保持 五米距离,别再追尾。” 陈虎回到切诺基,把车开到自选商场门前停下。下车后看到丰田王乖乖跟着五 米停车。 何可待下车,蹲下来看碎裂的车前大灯。 “陈虎,你给我下家伙是不是?” 陈虎双手插在兜里。 “教你一手,下次跟我的车,别再吃亏。我的后保险杠让你撞坏了,怎么赔呀?” “我还没让你赔我的大灯呢,少说也要八百多块。” “丰田王整个撞飞了,你何大公子也不过当丢了辆自行车。说吧,你有什么事?” 何可待站起来,狡黠地点点头说:“我原想帮你一个忙,现在,不想帮了。” “那好,咱们各走各的路,别再跟着我。” 陈虎拉开切诺基的门。何可待叫住他:“慢着,这回你在我的车后头跟着,五 米距离,小心追尾。” “跟你?干什么去?打鸟?” “到了你就知道,作绝不会后悔。” 何可待钻进丰田王,朝高速路方向驶去。 陈虎驾车紧紧跟上,直觉告诉他,何可待可能又在玩弄借刀杀人的把戏。 两辆车驶进高速路人口。何可待在人口处停车,交了两辆车的费用二十元,路 障升起,两辆车以每小时一百六十公里的速度疾驶。 高速路一倒出现了一个路标“前方五十米神岭出口”,丰田王朝出口处拐去, 切诺基紧紧跟上。 车进入了古树参天、河流淙淙的风景区,这里就是闻名世界的神岭。 丰田王减缓了速度,等切诺基跟上来。 何可待刹了车,推开车门下来,来到切诺基前。 “陈虎,快到了,有个事要和体商量一下。” 陈虎跳下来,看着脚下百米深的山涧,不禁想起陶素玲滚下山坡的往事。 “何先生,你想把我推下去吗?”陈虎开玩笑说。 “你不把我推下去就念阿弥陀佛了。再往前开,就快到了。你这辆车太扎眼, 车牌上‘检察’这两个字,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 “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陈虎挠着刀疤,露出怀疑的神色。 “我说过,到了你就知道,现在告诉你,怕你没胆子进去。我有个建议,把你 的车找个什么地方停下,然后你上我的车,我把你偷偷带进去。” “够神秘的,你能进去吗?” “也许能,我有这里的特别通行证,是我老爸的东西,他们认证不认人。” “这么说,你今天是有准备而来,故意碰见我的?” “也不能说是有准备,遇见你,灵机一动吧。我们要去的地方,对我没有什么 意义,对你意义重大。你要是改变主意,咱们掉头回去。” “你是说,这事有点冒险?” “嗯,搞好了,是有惊无险;搞不好,又惊又险。” 陈虎挠着刀疤。 “你要是故弄玄机,我非接你一顿不可。走,找个停车的地方。” 丰田王和切诺基点火发动,向前缓驶,来到一处;防街的小酒店。 陈虎把车停在小酒店门前,上了丰田王,坐在何可待的旁边。 何可待从丰田王的储物箱内拿出一张红底反白字的通行证,放在挡风玻璃上。 “什么鬼东西?”陈虎说着取下通行证查看,发现上面有市政府的钢印压痕,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通行证,编号是02. “这样的通行证有几张?” ‘了知道,这张是我老爸的。不会超过五张吧?“ 陈虎把通行证放回挡风玻璃。 “陈虎,你和小玉的事情,怎么样了?” “你还想刺探他人的隐私。何可待,你雇用叶宝信玩得就过了,还想玩这套?” “朋友间的关心而已。你可能不承认是我的朋友,小玉是我的朋友,当然是从 前的朋友。 我对她还是有点了解的,这个人,太好强,感觉极为敏锐,你不用说话,她能 知道你想什么。“ “这有什么不好吗?” “麻烦就出在这儿呀,你根本不知道你怎么一下子就得罪了她,也许你一个眼 神,眉毛动了那么一下,就把她得罪了。” 陈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何可待比自己还熟悉焦小玉。 “不谈这个了。何可待,你参与过五彩广场的项目,有些事情以后还要找你调 查、取证。 你没事的时候,把你自己的问题梳梳辫子,彻底说清楚,早点解脱,以后该干 什么干什么。“ “谢谢。我惟一不知道的就是以后该干什么。出国怎么样?” “你怎么一句不问问你的老朋友焦东方的近况?” “他进入托儿所,那么多叔叔阿姨教他看图识字,还用得着我关心他。有你一 个人就够了。他已经不是我的目标了,我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谁?” 何可待没有回答。 前方二十米出现了一块禁止鸣笛的交通标志牌。丰田王缓缓停车。 “陈处,你看见岔路口了吧?” 陈虎的左侧是一条岔路,它是把一座山劈开的缺口,花岗岩铺成的三十度角山 坡,两车道的水泥路面,古树参天,非常隐秘。 “看见了。我们要进去吗?” “我改主意了。”何可待发动了引擎,“不走这个门了,警戒非常严。” 丰田王驶过了路口,继续向前开。 “何先生,这是什么地方?” 何可待的神情有几分紧张,驶出五百多米后,他冷笑着说:“陈处,我不相信 任何系统的可靠性。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政府的各个系统,其中包括公检法系统。 凡是系统,都免不了要出毛病。这样的例子太多,我老爸是政府系统中一个重要的 开关,不也出了毛病。官僚体制是靠不住的。系统已经被渗透,无密可保。” 陈虎意识到何可待并不比焦东方简单。 “你想说什么?” “我和焦东方不同的地方很多,其中一点是他把系统当成他的私人工具,所以 他陷得很深。我对这个系统从来就不信任,只是有限地利用,保持着距离。我说这 些,你明白吗?这才叫政治。而我老爸呢,他的悲剧就在于他本身就是系统的一部 分。” 陈虎心里觉得何可待的话有一定道理。检察机关内部也有可能出现内奸,不排 除有人向焦东方走漏了信息。但他不想让何可待这种假超然的面貌得逞。 “何先生,你有一点是说了实话,你对这个系统也有限地加以利用,这就是特 权,所以我劝你别把自己打扮成纯洁无暇的孩子。至于你父亲,他并不是因为这个 系统出了问题他才出了问题,恰恰是他的问题使系统出了问题,你把因果关系搞颠 倒了。” 何可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咱俩辩论一年也出不了结果。我还是认为系统先出了问 题,系统给某些人提供了诱惑和机会,系统能把好人变成坏人,个人的品质好坏在 系统面前无足轻重。 你官当大了以后,也许才能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不过,今天这一趟,我不是和 你讨论理论问题。我相信你这个人,所以避开检察系统,单独和你接触。我不相信 系统,系统会要我的命,但我相信你。“ “谢谢,尽管我不赞成你的观点。我们现在去哪儿?” “绕到山后去,避开系统会带来的麻烦。” 丰田王停在山脚下。 “我们爬上去吧,就当玩一趟。” “爬上去?爬上去有风景吗?” “有风景,有故事,就是累点。” “耶…爬吧” 何可待与陈虎下了车。 山势并不陡峭,但没有路。坡下竖立一块木牌:禁止攀登! 何可待指着木牌说:“这就是系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立这块牌子的,它告 诉你了,禁止攀登,但没有写明理由。” 山坡上布满了灌木丛和一堆一堆的乱石,没有什么好风景,让爬也没人爬。何 可待与陈虎不到半小时就爬到了山顶,这里突然出现了茂密的高大古松,听见了淙 淙的流水声。 他们穿过树林,来到山坡的向阳面,脚下是长达数公里的三米多高的铁网,别 说人钻不过去,连狗也钻不过去。 “到了,”何可待抹了一把额头上汗珠,‘称好好欣赏风景吧。“ 陈虎的目光穿过铁网的六角形孔往阳坡下看,见到以一座飞檐斗拱琉璃瓦顶的 三层楼为主的大庭院,一道瀑布注入庭院的小溪,又向下流去。 古树掩映下看不真切,没发现庭院里有人。这是什么地方呢?陈虎想,如果是 私人别墅,不能封山,不能有这么大阵势;如果是政府机关,也不可能设置在离市 中心这么远的地方。 “可惜,我不能带你进去看看。你是检察官,没有搜查令,闯进去被他们抓住, 不好解释。我原想用车证带你进去,改了主意,是替你的乌纱帽着想。” “这是……一个挺神秘的地方吧。” 何可待看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说:“焦鹏远的私人别墅,是我老爸批款并 督建的,非常保密,几乎没有人知道。” “嗅,原来是这样。” “陈处,以后你能不能进里面看看,就看你的道行了。但你要替我保密,不要 对你那个系统说是我提供的情况。焦书记还在台上,我不想找麻烦。” “可惜,我没带照相机。” “陈虎,我们下去吧。说不定,有人用望远镜观察着我们呢。” 两个人下了山。 返回的路上,陈虎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如果这个情况属实,那就太重大了。市 政府拨专款给市委书记建造私人别墅,这是空前的腐败,会是这样吗?他心中有几 分怀疑。 “何先生,你举报的这个情况,你有把握吗?” “把握?不能说有。我刚才说了,是系统出了毛病,你没听说过现在是‘贪污 腐败成系统’?既然是系统,它就能巧立名目,这种事我也干过不少。也可能,这 个地方不叫焦鹏远别墅,甚至我敢保证它不叫焦鹏远别墅,随便起个名字,比如市 委第三招待所,或者老干部疗养中心,一切不就合法了。我没有把握,我仅仅是提 供线索。系统的腐败,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名义,到最后,人很难把腐败落实到 个人的头上,有公章,有批文啊!为什么那么多人敢于搞腐败,就是因为出了事有 系统兜着。陈虎,这算不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特色啊?” 陈虎突然想起一位哲人说过的话“痛苦使人思想清晰”,何可待的头脑是越来 越清楚了。 “何先生,如果你父亲的问题没暴露出来,还是常务副市长,你会怎样呢?” 何可待把一张镭射碟塞进去,车内立刻响起了轻柔的小提琴乐曲。 “难说。陈虎,你喜欢看足球吗?” “算不上球迷,还成。” “现在足球也腐败了,贿赂裁判的,踢假球的,全有。系统,它太方便了,有 点像足球,不过,比足球还厉害。有权力使用系统的人,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 能进攻就进攻,要是对自己不利,立刻改变身份,从运动员摇身一变,变成裁判员, 吹对方犯规,罚点球,你说这球能不赢吗?哈哈,肯定赢。我不像焦东方那样张牙 舞爪,可能因为我父亲的富没有焦东方父亲的官大。说真的,如果我老爸不出问题, 我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系统,它太好使,它太有诱惑力了,傻瓜也能变 成大富豪。” “何先生,当你使用系统给自己捞好处的时候,有没有犯罪感?” “当然没有。别说犯罪感,连一点点内疚都没有。又不是去偷、去抢、去骗, 使用的是权力。要说有一点优越感,有一点自豪感,倒是真的。有时候,甚至有成 就感,能操纵国计民生,这是进入主流社会的象征。那时候,我还真有过一言兴邦 的感觉,你没到过那个位置,永远不会有那个感觉。套句广告词,味道好极了。” 陈虎冷笑一声。 “你说错了吧,应当是一言丧邦。” “你又来了,是不是?绝对是一言兴邦的感觉。举个亲身经历过的例子,我有 个房地产项目,要占两千间平房。我们前呼后拥地在各个胡同转了一圈,我说两个 月把它拆完,稀里哗啦就拆了。有的老房子有六百年的历史,住过明清两代的大官, 怎么样,说拆就拆了。两千间房就是五六千口子,全搬到郊区去了。那时候,我真 觉得自己比皇上还厉害,颇有创造历史的感觉。” “拆了以后呢?你盖了什么房子?” “没等我盖,我老爸就出了事。千钟不认账了,不发给我外销房上市许可证。 那地方,到现在还荒着,还不知荒到什么时候呢。” “所以你要报复焦东方和他的父亲?” “不是报复,是寻求社会公正。该下地狱的要下地狱。” 这时,对面出现了两辆奥迪和一辆大奔。第一辆奥迪闪着警灯。 何可待急忙说:“你快把头低下!快!” 陈虎顺势把头埋下。丰田王与车队会车而过。 “八成是焦书记的车,我认得车的牌号。” 何可待回头看看车队已经走远。 “起来吧,陈处。让他们看见你,对你不太方便。” 陈虎朝后窗看看,不见任何踪影。他流梳头,说:“一共三辆车,奔驰600 是 谁的?” “不知道,但他们肯定是去别墅。好险,幸亏我们没硬闯进去。差点发生一场 遭遇战。” 车队缓缓驶入警戒森严的别墅。 陈虎与何可待在山顶上只看到了别墅的一小部分,高大的树林与山峦挡住了他 们的视线。它的规模不亚于昔日皇帝的行宫。瀑布流泉、小桥溪水、亭台楼阁、九 曲长廊,行宫里有的这里都有;舞地歌台、私人影院、桑拿按摩、游泳健身,行宫 里没有的这里也有。 车队的头车是警卫车,它停在人口处。另外两辆车驶过汉白玉小桥,停在主楼 的车道上。 焦鹏远从车上下来,来到奔驰600 前,打开车门,请里面的人下车。这个细节 引起负责警卫主楼的便衣的紧张,因为他知道焦书记从不给任何人开车门,这个人 的地位一定比焦书记还要高,他会是谁? 下车的竟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中年人。 焦鹏远与中年人匆匆进入楼门。 两辆车驶离车道。 这是一间罕见的中式客厅。 一角是以三块巨大的太湖石为中心的休闲区,围绕在太湖石下的是苍翠欲滴的 花草和一汪清池,池内数百条金鱼游来游去。从太湖石顶不断有清澈的水向下冲流, 弯成一道小溪,流到室外。如果不是四壁有墙和玻璃,分不出,这是室内还是室外。 “请坐。” 焦鹏远指着藤椅对陌生人说。 中年人落座,饶有趣味地欣赏充满野趣的客厅。 “焦书记,您真是活神仙哟!” “其实我也很少来,倒是朋友们来得比较多。” 焦鹏远取下一只一次性水杯,在太湖石滴水接了一杯,递到中年人手里。 “真正的泉水,从山上引来的,又经过了电子消毒,绝对无污染。请。” 中年人喝了一口。 “妙,妙极了。清冽甘甜,又是活水,亏您想得出来。这么好的矿泉水白白流 走,岂不可惜产‘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嘛。要不要再来一杯?“ “谢谢。希望我下次来这里,还能喝到您的矿泉水。要是那时这里换了主人, 我也就无福消受了。” 中年人直指焦鹏远心病,他顿时黯然无语。 “您这里绝对安全吗,焦书记?” “没问题。” “那些武警呢?” “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对他们的家属也给安排了工作。” 中年人冷冷一笑,“您的私人卫队?” “不能这么说,我仍然是卫戍区政委嘛。不过,他们只对我个人负责。个个忠 心耿耿。” 中年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说:“齐奥塞斯库的卫队上千人,到最后也保不住 他的命。 我们谈正事吧。焦书记,您认为中央会批准你辞职吗?“ 焦鹏远弯身,从地中捞起一条金鱼,看了看,又放回到水里。 “我觉得不会,不是他们喜欢我,是怕他们没有这个胆识。他们更需要稳定。 你认为呢?” “我认为会,地球离开谁都会照样转动。所以我劝您做好思想准备。” 焦鹏远看了一眼中年人,目光又转向了池中的金鱼。 “焦书记,从何启章家里搜出的黑皮本,您带来了吗?” “就在这个地方,我去取,请稍候。” 焦鹏远离开会客室,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三扇门,来到他的卧室。他用钥匙 打开门,打开灯,被厚重的窗帘遮得密不透光的房间顿时雪亮。 赤身裸体的宋慧慧含羞带笑地站在他面前。 你来看我了,是吗? 声音宛如猫咪,柔软,尖细。 拖了这么久才来,我每天都盼着你呢。 若远若近,声音飘忽不定。 焦鹏远怔怔出神,他见到宋慧慧款款走来,朝他伸出肌如凝脂的手臂。 他急忙伸出手,想握住宋慧慧的手。 你害苦我了,书记大人。 宋慧慧往后退,往后退,轻飘飘地贴在墙上,成了一个画中人。 焦鹏远终于明白,宋慧慧是永远离他而去了,挂在墙上大镜框内的是一比一的 赤身裸体的宋慧慧的照片。 唉!慧慧,我真想你呀。焦鹏远喟然长叹,坐在沙发上,目光滞留在宋慧慧的 身上,往日的甜蜜伴着今日的辛酸涌上心头。 焦鹏远从尼康用照相机取景器看着站在紫色条绒窗帘前的宋慧慧。 摄影,是他第四大爱好。第三爱好是收集世界名牌手表,第二爱好是喜欢多情 的女人,第一爱好是政治。 摄影在他的生活中尽管排在第四位,但专业摄影师也不敢和他比高低,他不仅 拥有二十多架如尼康、莱斯、如莱福莱顶级相机和各种镜头、器材价值数百万元, 在摄影技巧上也颇有建树。在某些隆重场合,他会心血来潮,从主席台走到台下举 起相机拍照,充当新闻记者的角色。而他的特殊身份使他得以出入某些禁地拍照, 使得他的照片很有价值,甚至具有历史和文献价值。 “慧慧,你把右胳膊抬起来,放到脑袋后面,我看看姿势怎么样。” “给你当模特,真麻烦。” 宋慧慧把右臂弯曲放到长发后面。 “这样对吗?” 焦鹏远手托着腮看了半天,没说话。 “倒是行不行,你穿着衣服,我非着凉不可。” “对不起,我看走神了。”焦鹏远低下头去看取景器,“好是好,左手放的不 是地方,太生硬。把左手放到那地方,盖一点点。” “就这一回,你再找不到感觉,我罢工了。” 宋慧慧的撒娇使焦鹏远拍照的兴趣更浓。 “别,别,说不定一张伟大的照片就要诞生了。再坚持一会儿,手放松,对, 就这个姿势……不好,还有点毛病……对,这样!” 焦鹏远的目光离开照相机取景器,小心地绕过三脚架,到茶几旁从花瓶里取出 一支郁金香,走到三米外的宋慧慧身旁。 “赌,你右手还是放在脑袋后面,左手拿着这枝花,用花挡住你的秘密,一定 别有洞天。” 宋慧慧接过郁金香,闻了闻,放在小腹下面。 “太好了,绝对是艺术佳品。身体再放松一些,不行,灯光还有些毛病。” 焦鹏远离开三脚架,来到美国伞灯前,重又调整了它的角度。他觉得一切已经 尽善尽美,回到照相机前。 “我开始了,你放松点,动动也没关系,我连续拍摄。” 咋喷、咋嚷、咋呼,他一口气拍了整整一卷。 “好了。” 焦鹏远把一件真丝睡袍披在慧慧身上,兴奋地说:“辛苦了,你就等着伟大的 照片问世吧!” “我不辛苦,”宋慧慧菀尔一笑,“书记大人才辛苦,为我这么一个小女子忙 了整整半天。” “忙了整整半天?”焦鹏远关闭了伞灯,“应当说,我为你这个小女子忙了整 整两年。 为了拍好这张照片,专门从美国进口了三盏伞灯,从日本进口了最新的尼康, 从德国进口了最好的三脚架和几个镜头。你都想象不出多少人为你忙乎。胶卷还要 送香港冲印,我告诉何启章了,要找最好的技师,做成一十b 一的,当成快件和秘 件完成。同时还要在香港做一个灯箱,把你的照片扫描在特殊的纸上,像广告灯箱 那种,但要一个镀金镜框。一切完成后给我运回来,就摆在我的别墅里。“ “你想把我展览呀?” “只给我一个人看。” “兴师动众的,得花多少钱?再说即便拿到香港冲印,也不见得安全。我天天 在电视里露面,说不定香港人也认识我,传出去,可丢丑了。” 焦鹏远哈哈大笑,“香港那一亩三分地,花几个钱,什么都能摆平,资本家是 很讲商业信誉的。” 照片从香港免检进入海关,运到别墅之后,宋慧慧面对两幅一比一的照片惊呆 了,她没想到自己会是如此惊人的漂亮。娇艳。一幅是布面,处理成古典油画风格, 镶嵌在红花梨木的三层套框内;另一幅是镶嵌在镀金钛钢框内的灯箱画,灯亮后人 顿时活了起来。 “慧慧,你喜欢哪一幅。” 宋慧慧偎在焦鹏远的怀里说:“我没这么漂亮吧?” “你比画里的还漂亮。怎么样,我的摄影技术还说得过去吗?” “你简直可以开一家影楼了,非常地道。我真没这么漂亮,肯定是香港技师把 我美化了一番。” 焦鹏远抚弄着宋慧慧的长发,“是我的心,把你美化了。” “谢谢。” 宋慧慧温柔地送上芳唇。 焦鹏远用舌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上下唇,由于着急上火,嘴唇裂开了几个小口 子,很疼。 他长叹一声,目光困难地离开宋慧慧的镜框,进入里间。 一张特大的日本进口水床又一次刺激了他的神经,在随肌体而起伏的水床上度 过了多少如醉如痴的夜晚,而此刻人去楼空,他再也不愿踏进这间卧室,除非像今 天这样不得已。 他拉开意大利进口的衣柜的柜门,按动一个隐秘的电钮,床头的整整一面用白 样木包镶的墙体缓缓升起,出现了一间六十平方米的密室,没有一扇窗户,但有一 扇非常隐蔽的门通向山洞。这个秘密房间连宋慧慧也不知道,是何启章请香港设计 师专门设计、秘密施工。何启章一死,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焦鹏远一人。 当初设计这间秘室,焦鹏远的指示是应付突然事件和战争状态时逃生,但实际 的用途是存放机密文件。 尽管四壁无窗,但中央空调使屋内空气良好,温度适宜。 一张大床、一张老板台、几只沙发,最多的是保险柜。墙上是连每一条胡同都 清晰标出的市地图,这张图最不同凡响之处就是标出了全市地下防空暗道的路线图, 哪条线通向地下指挥部,哪条线通向停车场,哪条线通向飞机场,哪条线通向主要 路口,都一目了然。 焦鹏远站在地图前,突然冒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想法:要是从这个城市 突然消失会是什么后果?从暗道出走是没问题的,但能像林彪那样登上飞机吗?不, 绝无可能。如果逮捕我,我的卫队会抵抗吗?军区会保护我吗?看来这种可能怕也 微乎其微,在中国培养一支私人军队是太难了,连林彪也只是搞了个小舰队。 焦鹏远沮丧的目光离开地图,移到一只小号保险箱上,他调好密码,那是宋慧 慧的生日,门打开了。 他从第一格拿出郝相寿被迫交出的何启章的黑皮本。 这个本子,他已认真读过三次,何启章记下的那些事,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 知道;有些与他有直接的关系,有些与他有间接的关系;涉及到的人员、单位、资 金等等方面数额之巨连他都感到吃惊。他一直拿不准该怎么处理这个黑皮本,但有 一点他很清楚,这东西一旦落入中纪委或者反贪局,必然会掀起一场风暴。 他在手心里掂着本子,我该把它交出去吗? -------- 博览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