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绝色女棉里藏针好男儿酣畅淋漓 蒋大宾突遭丧女的打击,使本来就患多种老年病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便住进 了医院。 火灾后的第四天,他把陶铁良召到了医院。 陶铁良在火灾当晚住院,第二天就奉蒋大宾之命出院,负责火灾现场的清理, 并会同消防局对失火原因进行追查。 在病房的会客室,蒋大宾让秘书与警卫离开,保证任何探视的人不得人内。屋 里只剩下了蒋大宾和陶铁良两个人。 “局长,请你节哀保重。” 蒋大宾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这里只有你我,客套话就不必说了。铁良,我对 你的器重,你心里是知道的。谁来接我的位子,我考察了很久。现任的三位副局长, 各有各的毛病,各有各的背景,不好用。你的学历比他们高,工作表现比他们突出, 应当是有竞争力的。我想好了,把你作为局长候选人之一,推荐上去。光靠我的力 量还不够,恐怕要找上面的人和市委打个招呼。” “谢谢局长,”陶铁良从沙发上站起来,笔直地挺立,“如果这件事成了,我 一定不辜负您的培养,局里的事情还是您说了算。即使不成,我一样对您忠心耿耿。” “坐,坐。我对你是放心的。你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海去救月秀,别人都做不 到。月秀死了,那是她的命薄。但你的英勇表现,让我很欣慰。现场清理,发现了 什么麻烦没有?” “局长……”陶铁良欲言又止。 “实话实说。生意场上的人,难免没有一些毛病。你说吧。” “局长,确实有些麻烦。您让我第二天就去现场负责清理,我心里就有了数。 火灾现场的清查,完全由我和手下的几个弟兄负责,外人靠不了边。消防局那批人 只是清理外围。结果,真出了问题。在月秀的保险柜里,什么也没有发现,里面空 空的。这使我感到很奇怪,从现场看,月秀是想从保险柜里取什么东西时被项子上 掉下来的重物砸伤了,然后被烧死。 但我仔细检查保险柜里及周围,什么也没有发现。这使我一直困惑。账目与公 司文件大部分烧毁了,这样也许倒干净。在二楼的一间仓库里发现了一个大号保险 柜,它没有烧坏。我让人打开后,发现有百元面值的美元,数额有七八十万吧。别 的没有什么。“ 蒋大宾的脸色刹时变得焦黄,额上沁出冷汗。 “局长,要不要叫医生?” “镇静,”蒋大宾用纸巾擦擦汗,“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镇静。月秀要进口各 种电器,存有美元也是很正常的。不管它,东西在什么地方保管?造册登记没有?” “局长,我再健也不会把这些东西登记。知道这批美元的人,我已控制了最小 的范围,绝不会泄漏出去任何消息。东西,我已经转移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您尽可放心。” 蒋大宾“哦”了一声,拿起一支中华牌香烟。陶铁良用打火机忙给点燃。 “好,你处理得还算周到。你刚才分析得有道理,月秀木会为了打开一个空无 一物的保险柜而延误逃生的时间。你暗地里查查,在火灾发生前后。什么人接触过 月秀的保险柜,说不定有人趁火打劫,偷走了重要的东西。但不要大张旗鼓地查, 因为保险柜里原来究竟有什么,你我都不知道。搞进口生意的,免不了做些小动作, 传出去影响不好。” 蒋大宾眉头紧锁,咳了几声后接着说: “铁良,我不说你也明白。我们公 安局绝对不能像市委那样产生连锁反应、焦东方、何启章一出问题,最后大火一直 烧得焦书记体无完肤。你明白吧?” “我不明白这个,不就白跟着您这么多年了。” “月秀前些天跟我提过,你也向我汇报了,就是陈虎给月秀下个小套,以换美 元为借口,似乎要查月秀与假美元之间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这件事不简单。陈 虎像是瞄上了月秀。 你看,陈虎掌握了月秀什么把柄吗?“ “这倒没有。我看陈虎什么也不掌握。他是顺藤摸瓜。假美元也知道一些情况。 陈虎认为月秀是何可待的未婚妻,应该也了解一些线索,所以才通过我和月秀接触。 陈虎是冲着假美元来的,不是冲月秀来的,这点我有把握。” “陈虎还对你提了些别的什么没有?” “嗅,他问我,在市局处理过的案件中,有没有听说个叫王中王的人。他说王 中王是个绰号。我说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蒋大宾的前额又沁出冷汗。 “陈虎从什么地方听到了王中王这个名字?” 他好像是说听何可待说的。对了,他说是何可待从月秀嘴里听说的王中王。我 猜,这也是陈虎对月秀感兴趣的原因之 局长,您听说过王中王这个人吗?“ 蒋大宾一怔,挥手说: 1098. “陈虎说的是梦话。他要是真听何可待 说的,那何可待说的也是梦话。月秀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王中王。陈虎昏了头。你不 要理他这番胡说八道。铁良,你还要对火灾现场进行清理。 失火原因,你要从刑侦的角度查查。“ “我明白。我再组织一次对火灾现场的清理,不留下任何死角。” “嗯,很好,你去吧。我相信你能做到滴水不漏。” 陶铁良走到门口,被蒋大宾叫住。 “铁良,陈虎在火灾当晚,与你一同赶到了现场,又是他把你救出来的,他在 月秀的办公室会不会发现了什么?拿走了什么?” “这个,还说不准。我救月秀时被砸伤了头,有一段时间失去了知觉。这段时 间内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要不要问问陈虎?” 蒋大宾招招手。 “你回来,再坐一会儿。我担心的就是怕你这方面出麻烦。” 陶铁良坐到沙发上,凝视静听。 “我知道,你和陈虎是老同学、老朋友。如果在月秀这件事上,他不配合你, 你怎么办? 你是和陈虎保持一致,还是和我保持一致?“ “这个问题,我不用想。上各为其主,我当然与您保持一致。” “那要是你为了月秀,得罪了陈虎,伤了老朋友的交情,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也不用想。陈虎要是冲月秀去,就是冲着您去。我不能眼看着他把 月秀给毁了。” 陶铁良毫不犹豫的虔诚表白使蒋大宾感到欣慰。 “那我就放心了。铁良,你要珍惜和使用好你与陈虎的友谊。即便发生了情况, 也不要和他正面冲突,心里防范着就是了。陈虎的毛病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早晚要 犯下大错误。好,没事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陈虎是外粗内秀,与他周旋, 你千万要讲求策略。” “局长,您就记住我一句话,我对您忠心不二,能做到士为知己者死。” “好,铁良,我没看错你。我会把你的未来安排好。” 陶铁良对勿忘我电器商城的火灾现场清查连续进行了三次,没有再发现对蒋月 秀不利的线索和证物。 调查中他得知,蒋月秀在火灾发生后及时逃离了火场,当她跑出电器商城的大 门后,忽然大叫了一声“不好”冲进商城内,回到她的办公室。这一情况使陶铁良 确信,蒋月秀特意回到她的办公室是取保险柜里的东西,所以保险柜的门才打开。 而就在这时,她被屋顶落下来的重物砸伤,失去知觉,直至被大火烧死。 蒋月秀冒着生命危险冲回火场,说明她完全明白保险柜里的东西同样关系到她 的生死。 陶铁良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颤,保险柜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使月秀付出如此惨 重的代价呢? 东西又是被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偷走的呢?陶铁良心中暗自庆幸,一场大火使 蒋局长增加了对他的信任,烧出了一条提级提职的道路。只要能保住月秀的名誉不 受到伤害,保住蒋局长不受到牵连,那么很快就能登上局级的门坎,与陈虎并驾齐 驱了。陈虎的提级,使他心里一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没想到大火帮了这个忙。 他想来想去,勿忘我电器商城的火灾是一场意外事故,蒋月秀已死,不会再追 究她的任何责任。月秀作为商人,拥有一批美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顶多不过是违 反了外汇管理制度,况且又没有人知道此事。要真出问题,也就是陈虎。 但几天来,陈虎没有来过电话,他对火灾现场是不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呢? 陶铁良拿起电话,拨通了陈虎的办公室。他有意识使自己的声音变粗一些说: “陈局长在吗?” “你小子少跟我装神弄鬼。有什么事,快说。” “你听出我来了?” “跟你能听出我一样。咱俩谁和谁呀。” “上次饭让大火给冲了,没吃好。再撮一顿,这次就你和我。你把我从火里背 出来,我也得表示表示呀。” “铁良,你省了吧。我也没功夫,忙得找不到北了。” “告诉你,陈虎,别跟我摆臭架子。今天晚上六点,还是那家餐馆,不见不散。” 陶铁良放下电话。陈虎是沉不住气的人,要是他在现场发现了什么线索,我不 找他,他也得找我。现在约他都约不出来,八成他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漫着,陈虎 对假美元一直在侦查,还怀疑有个什么王中王,万一是他把月秀保险柜里的什么东 西偷偷拿走了,还真是麻烦。 这小子有作案的时间。我不能让就要到手的局级毁在他的手里,要认真对付他 才行。 当晚六点,陶铁良准时到达餐馆,不见陈虎的踪影。他的呼机响,显出一行汉 字:太忙去不了,抱歉,陈虎。 陈虎放下电话,对坐在沙发上的周森林说: “今天晚上是应付过去了。不 过,铁良还会找我的。不知道他是真吃饭呢,还是有别的事?” 周森林冷笑说: “陈虎,你现在是双手捧着个烫手的山芋。吃下去,太热; 捧着,烫手;撒手又撒不了。 这块美元印版,成了你我的心病。“ 在蒋月秀的保险柜里发现了美元印版的事,陈虎左思右想还是第二天向周森林 如实汇报了。这已经是他们俩第三次在一起研究这个棘手的难题。 “周局,美元印版的事,你向方书记汇报了吗?” “没有,再等一等,拿出比较确实的材料再汇报不迟。今天上午,方书记召集 公安局、检察院、消防局、法院各部的一、二把手开了个情况交流会。蒋局长也抱 病参加了。方书记在会上问了勿忘我电器商城的火灾情况,指示要查清原因,在全 市开展一次消防大检查,防止火灾发生。散会后,方书记跟蒋局长说,市委批准了 陶铁良任市公安局副局长,很快就会下文件。蒋局长说这太好了,月秀一死,他从 精神到身体都应付不过来。我从这些迹象判断,公安局还没有把在蒋月秀保险柜里 发现美元印版的事情向上汇报。所以,咱们也不要着急,看看再说。” 陈虎挠着刀疤说: “会不会他们没有发现保险柜里的另一块印版?会不会 大火把那块印版给烧化了呢产‘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觉得美元印版烧化了并 且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的可能性不大。你说美元印版是放在保险柜里?“ “我看得很清楚,与我拿走的印版,形状与尺寸基本一致。” “既然印版是在保险柜里,有保险柜的保护,烧变了形的可能性是有的,但完 全熔化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据我听说,陶铁良带着人在火灾现场清查了三四遍, 不会没有发现保险柜,当然也不会没有发现美元印版。如果是发现了而没有汇报, 那就大有文章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像你一样,也趁乱拿走了保险 柜里的美元印版,所以陶铁良才没有发现它。” “取走那块美元印版的人会是谁呢?” “从理论上说,进人火灾现场的人都有可能。陶铁良当时被砸昏了,是你把他 救出来的,所以陶铁良当时不可能拿走那块印版。在这一个晚上,进入火灾现场的 有消防队员,有商城职工,有自动参加救火的群众,还可能有一些趁火打劫的不法 分子。所以,排查起来是非常的困难。” 陈虎想想后说: “周局,会不会是与蒋月秀有关连的人,比如说美元印版 的知情者、甚至是犯罪团伙中的人,趁乱把美元印版取走了呢?” “这种可能性也很大。勿忘我电器商城这么大的规模,不一定是蒋月秀一个人 的产业。 可能还有别的股东,你去工商局查一查。如果有其他股东,应当能提供出一些 线索,美元印版的事情是由公安局立案侦查,还是由检察院立案侦查,要由方书记 拍板。我们不好主动提出,这看上去是件刑事案子,由公安局立案侦查比较恰当, 我们过早插手,有越权之嫌。哎,社会发展到今天,政府各部门之间拥权自重的现 象很普遍,彼此很难在利益上协调。这股风也刮进了公检法系统,互相之间封锁情 报,只想向上邀功,恐怕别人抢先。结果呢,占了便宜的是犯罪分子,他们在我们 互相扯皮的空档里逃之夭夭了。“ 陈虎起来。 “周局,这还真有点像电影里,国民党的军统和中统互相摩擦,让我们共产党 钻了空子。 嘻嘻。“ “你少胡说,这性质不同,国民党是派系斗争,是狗咬狗。” “对,对。我错了。他们是狗咬狗,我们是鸡斗鸡,性质是不同。” 陈虎的幽默并没有使周森林的神情变得轻松,他语调沉重地说: “山芋烫 手啊。美元印版的事情,我们长期不向上汇报,就要犯隐匿证据的错误。报上去, 我又担心检察院与公安局叫上劲,闹个两败俱伤。真让我进退两难哟!你瞧你这把 火救的,火是让你越救越大。搞不好,就不是救火,而是玩火啦!” 陈虎走进泰洋保险公司的大门。出面接待他的是保险公司副总经理杨洋,他被 请到豪华的贵宾会客室。 自出任副局长以后,陈虎感到每次外出调查增加了许多不方便。接待单位总是 由一、二把手出面接待,许多时间用在了毫无意义的寒暄上。而当处长时则简单多 了,需要找谁就直接找谁,话题也能单刀直入。 杨洋让秘书上烟、上茶、上水果、上纪念品。搞得陈虎心情烦躁,他忍不住说: “杨总,我时间不多,你也忙,就不麻烦你陪着了。你能不能让负责赔偿的黄 科长来一趟,我来前给他打过电话,告诉了他我来的目的。” “知道,知道,”杨洋热情地剥开桔子,送到陈虎手里,“黄科长说了你要来。 陈局长驾到,我们出面欢迎是应该的。以后有什么事情,还请陈局长多多关照,黄 科长这就来。请,请吃芦柑,这是正宗的漳州芦柑。我已经吩咐秘书科,始了两筐 放到你的车上了。” 陈虎不便发怒,调查需要对方协助,关系搞僵不好办。他不由得想起“官不打 送礼的” 这句老话,是有些道理的。许多情况下对礼品不好意思拒绝,何况当下政府机 关和企事业单位送礼成风。他听说西北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居然成立了一个送礼办公 室,由一名县副书记担任办公室主任,每年送出去的礼品达九十六万人民币! 陈虎对他带来的侦查员说: “一会儿你去秘书科,把两筐芦柑的钱给付了。 钱由我出。” 杨洋急忙摆手说: “陈局长,你这就见外了。芦柑也是别的单位送我们的 礼品,你付款,我们也没办法下账。这回就免了吧,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黄科长夹着卷宗进来。他二十几岁,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杨洋站起来,笑着说: “陈局长,你们谈。我先告退,还要陪别的客人。 小黄,你陪着陈局长。再见,再见。” 杨泽微笑着离开后,陈虎单刀直入说: “我们想查查,勿忘我电器商城的 火灾,是有什么人来提出索赔的?” 黄科长从卷宗拿出三张表格,交到陈虎手里。 “在火灾的第二天,勿忘我电器商城的董事长吴爱坤就来到我们公司,提出了 赔偿要求。 这是她填写的有关表格。“ “勿忘我电器商城在你们公司投保了多少时间?” “还不到半年。这回我们公司怕要损失惨重。” “你们准备赔偿吗?” “我们到现场勘察了两次,还要去一次。如果确属意外火灾,肯定是要赔偿的。” “这个吴爱坤是董事长?” “吴女士是董事长。蒋月秀是总经理。” “我能把这几张表格,复印一份带走吗?” 黄科长面露难免地说: “正在核查阶段,我们为客户保密,复印带走不太 好吧。你们又没什么立案的手续,只是一般性的查询。对不起,不好办。” “那好,我按一下有关资料,可以吗?” “好吧。但请不要正式引用这些数字。传出去,影响我们保险公司的信誉。” “谢谢。”陈虎把表格交给了跟他来的侦查员,“你抄一下。” 抄完后,陈虎起身告辞。 “谢谢你们的合作。” 黄科长一直送到保险公司停车场。陈虎看见车旁摆着两大筐芦柑。 陈虎歉意地说: “对不起,黄科长。请你转告杨总,我们有纪律约束,实 在不能收。来,我给你抬到台阶上。” 把两筐芦柑抬到大楼门口台阶上,陈虎驾车驶离。 “我们去梅鹿花园。找吴爱坤谈谈。” 梅鹿花园是人工湖畔的高尚社区。切诺基在社区石牌坊前停住。陈虎说明了探 访者的姓名,保安拨通了内线电话。出来后说: “请登记一下,包括你的车牌 号码。” 陈虎登记后保安放行。切诺基低速在小区通道上行驶。前后左右是一幢幢或独 立或联体的别墅。他不止一次进入过此类的高尚小区。他想不明白,是住在这里的 人高尚呢还是别墅高尚?“尽管改革开放后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但也绝没 有到靠合法收入人人买得起高尚住宅的程度。他从人民来信举报统计数字上发现, 在房地产上以权谋私的案件呈上升趋势。开发商低价拿到国有土地的使用权,房子 盖好后以低价(或者白送)给政府官员做回报;水电、邮政、公安的行业主管部门, 向开发商强行索要房子,不给就不通水电、不通邮、不设派出所管片民警;还有一 些人把购房当成洗黑钱的手段……这样的小区竟称为高尚小区,不是对社会公正的 极大讽刺吗? 在沉思中,切诺基停到一幢粉色独立别墅前。陈虎想,两个人找一个没有犯罪 嫌疑的公民讯问,显得过于郑重。就对助手说:“你不要上去了,别把吴女士吓着。 留在车里等我。” 陈虎下车,走到别墅正门,按下对讲机。 “吴女士,我是陈虎。” “请进,请在客厅休息,我就下来。” 门自动打开。 这是阳光充足,能举办舞会的客厅,将近一百平米。最触动陈虎的是花瓶里的 紫色勿忘我,让他想起何启章墓碑下那束勿忘我。 陈虎坐在靠近落地窗旁的沙发上。十分钟后木楼梯才响起脚步声。 他站起来,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就是吴爱坤了。他心中暗暗惊叹,这个穿一身褪 了色的旧军装、不施粉黛的女人,在朴实无华中闪烁出惊人的美丽。纯朴与高贵、 天真与成熟,许多互不相容的素质在她举手投足间竟那么和谐而自然地流露出来。 ‘有扰了,不好意思。我叫陈虎。“ “吴爱坤。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请坐,陈检。” 陈虎又是一个惊疑,吴爱坤对检察院的内部称谓怎么如此熟悉?在检察院,在 姓氏后面加上处、局,是简约的尊称;在姓氏后面加个检字,是简约的通常叫法。 上自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下至刚进检察院的大学生,都可使用这种称呼。但外 界不了解也不使用这种称谓。 在沙发上落座后,吴爱坤双手扶在她的膝上,微微弯腰说: “陈检,你找 我有什么事?” “几个简单的问题。这不是调查,只是请你协助。你有权不回答。” “不,我愿意协助。请谈吧。” “谢谢。你是勿忘我电器商城的董事长?” “对 ”吴小姐很喜欢勿忘我,所以给商城也起了这个名字,对吧?“ “商城的名字新奇一点,能引起顾客的注意。其实,勿忘我这种花既不水灵, 也不鲜艳,喜欢它的人不多。我喜欢的却正是它从不招摇这个特点。而且生命力很 强,变成千花之后还能保持原来的体态和形状。岁月流失似乎对它无能为力。” “吴小姐的赏花品味不俗。我的问题是,商城起火时,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香港。接到失火的电话,我第二天中午回来的。” “你在香港?” “你看着不像是不是?我移居香港已经十年了,是香港永久居民。” 陈虎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旧军装与香港小姐统一起来。 吴爱坤微微一笑。 “你觉得我这身军装很奇怪,是不是?大陆的女孩子都不穿它了,怎么香港女 人反而穿它?” “对不起,我是有点奇怪。” “也不奇怪。我从九岁就参了军,是部队文工团的杂技。舞蹈演员。只要回来, 我总穿旧军装,我喜欢洗旧了的军装。有点土,对吧?” ‘源来是这样。吴小姐本色不变,难能可贵呀。这么说,你在大陆有很多熟人 了?“ “谢谢。我很怀念在部队的日子。我偶尔去看看老上级、老首长,也谈不上有 很多熟人。 这回我们认识了,以后在我的熟人里就有一位反贪局的副局长了。“ 陈虎礼貌地笑笑。他在吴爱坤的温和语气里感到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逼人之 气。 “吴小姐在失火后,采取了什么措施吗?” “我已经向保险公司提出赔偿要求。我要等火灾评估报告出来后,再采取其他 善后措施。 当然,我还要参加月秀的葬礼。商城的日常工作由月秀主持。她太惨了,她的 死使我很痛心。“ “吴小姐认为失火是什么原因?” “这个结论应该由消防局、公安局、保险公司在充分调查后作出结论。我不能 发表什么具体的意见。” “我没什么问题了。谢谢你的接待,再见。” 陈虎站起来,与吴爱坤握手告别。 “再见。陈检,再见面时我们就是熟人了。” 陈虎回到他的办公室。周森林又去安岭监狱陪同专案组提审在押犯人,局长办 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 桌子上摆着局办公室送来的文件。陈虎拿起来看,只见市政法委下发的文件上 有一行醒目的文字,任命陶铁良同志为市公安局副局长(副局极)。 他兴奋地拿起电话,打到了陶铁良的办公室。 “铁良,祝贺你。” “彼此彼此,咱们同喜同贺吧。” “铁良,这回该我请你撮一顿了。你批地方,我请客。” 陶铁良沉吟了一会儿,说: “今天晚上,局里一帮哥们儿要宰我。我不出 点血,他们也饶不了我。你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我得加班,没别的安排。” “那好。你就加班吧。我应付完他们,开车去找你。就咱们俩,不要外人。八 点吧,我去找你。” 等陶铁良的这段时间里,陈虎给焦小玉拨通了电话。自焦小玉调走后,他一直 没有时间和她见面,只通了几次电话。 “小玉,你还没下班?” “早着呢,材料都看不过来。陈虎,你又没吃饭吧?” “没有。等一会儿我和陶铁良吃。他当上副局长,我请他撮一顿。” “我知道了,说不定比你知道的还早呢。” “那当然,你在上级机关,当然消息灵通得多。” “陈虎,你管我向陶铁良表示祝贺。” ‘好,我一定对他说。小玉,我们约个时间,见个面,好吗?“ “明天我陪纪副部长到沿海搞调研,为反走私大会做准备。等回来再约吧。” 陈虎深情地说: “小玉,我真想你。” 焦小玉压低了声音: “纪副部长来了,再见。” 陈虎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不禁若有所失。难道小玉真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去不 回头了吗? 每次通电话,她自然的语气流露出疏远,也许是因疏远而自然。陈虎烦躁地点 燃一支烟,抽了两口又把它熄灭。我过的算什么白子,半辈子就学会了抓坏人,除 此什么也不懂。手里除了一长串犯罪嫌疑人的名单,什么也没有。没有女人,没有 家,这是人的生活吗?连科幻影片里的机器人都有爱情,我一个大活人却形单影只。 小玉,你难道听不见我内心对你的呼唤吗? 八点半过了,陶铁良还没有来。陈虎想,这家伙一定是让他的哥们儿们灌醉了。 就在这时,他桌子上的电话响起来。 “你下来吧。我在反贪局门口。” “我以为你小子被灌得不省人事了。我就下去。” 陈虎放下电话,快步走出房门。与老朋友的见面,冲淡了他心中的忧郁。 来到门口,看见陶铁良靠着沙漠王越野车抽烟。 “我以为你喝醉了。” “告诉你,我那帮哥们儿还在那儿喝呢。我空着肚子陪你。上你的破车,我带 你去个地方。” 陶铁良驾着沙漠王在前,陈虎驾着切诺基在后。两辆越野车驶上霓虹灯闪烁的 公路。 两辆车驶入了一个公园。陈虎想,陶铁良的面子不小,能把车开进公园里面。 汽车停在一个圆形的亭子旁。陈虎下车问: “这是什么地方?一个人也没 有,咱们怎么吃饭?” “这是钓鱼区,晚上不开放。别说人,连鬼也没有。” 陶铁良坐到水边的石凳上,把两瓶白酒摆在圆形的石桌上。 “坐吧,这地方不错吧。绝对安静。” 陈虎坐下,拿起桌子上的白酒,看着说: “你有没有搞错,这是谈恋爱的 地方,不是吃饭的地方。” 陶铁良从兜里掏出个纸包,放在石桌上打开,是花生米。 “陈虎,看见没有,两瓶二锅头,你一瓶,我一瓶。你不是爱逞能吗?咱们俩 干喝,谁不把它喝个一滴不剩,就他妈是孬种!” “干喝?你想要咱俩的命?” “少废话,喝。” 陶铁良用牙咬开瓶盖,盯着陈虎。 “咬,你牙呢?” 陈虎用牙咬开瓶盖,觉得事情不妙。 “嗯,这还差不多。咱俩先喝三口。你别耍奸,早喝晚不喝,反正你我都得喝 干它。” 两个酒瓶碰在一起。陶铁良一连三口,喝过去有二两多。陈虎只好也喝下三口, 嗓子眼火辣辣的。这种喝法,在大学时代,他俩喝过一次,为了赌谁的酒量大。 “陈虎,大二的时候,咱俩这么喝过一回,你还记得吗?” “一辈子也忘不了。三天没上课。你想重操旧业呀!” 陶铁良两眼紧盯住陈虎。 “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咱俩交情怎么样?” “铁良,这还用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冲你这句话,咱俩再喝三口!” 陈虎看着陶铁良吞下三口,他只喝了一小口。他担心陶铁良喝醉了开不了车, 还得把他送回去,总不能两个人都醉了。 “咱们不光是老同学、老朋友,还差点成为亲戚。玲玲不死,你八成是我妹夫, 我是你大舅子了。” “铁良,你到底想说什么?” 陶铁良忽然像孩子似的哭起来。陈虎知道,陶铁良有酒喝多了爱哭的老毛病, 忙站起来,走到陶铁良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说: “铁良,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你提了局长,我心里比你还高兴。你怎么好好地哭起来,一定是酒喝多了。” 陈虎要拿陶铁良的酒瓶,却被陶铁良灵巧地先拿走了酒瓶。 “我还没喝呢,就多了?陈虎,我是珍惜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比珍惜生命还 珍惜,你懂不懂?” “我懂,我当然懂。我和你一样珍惜。” 陈虎也动了感情,声音有些颤抖。 “我为什么把那帮哥们儿抛下,跑到这儿和你喝干酒,不就是冲着咱俩多年的 交情吗! 我陶铁良向来把你陈虎当成我的亲兄弟。陈虎,陈虎,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不 容易呀! 陶铁良哭得更加伤心。陈虎也落下了泪。 “铁良,我欠你的更多。要不是我,玲玲也不会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玲玲。” “陈虎,玲玲的死,你说,你说,我真恨过你没有?” “没有,你没恨过我。你对我够意思。” “玲玲要是活着多好呀,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咱们现在说话,玲玲能听见,你 信不信?” “我信,我信。” “喝,为玲玲,咱俩喝!” 真情发动,为死者悲哀,陈虎与陶铁良拥抱着大哭,每人喝了好几口酒。 突然,陶铁良猛地把陈虎推开,哭骂道: “你陈虎不是东西!你他妈一点 人性都没有!一点交情都不讲!” 陈虎愣了,不知道陶铁良为何突然暴怒。 “你小子背后玩家伙。你把玲玲送了命,现在又要送我的命!陈虎,你他妈的 是狼心狗肺!” “铁良,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升个副局,你生气是不是?” “胡说八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少在我面前装蒜!你上勿忘我商城救火,就没安好心!你说,你在现场发 现了什么? 拿走了什么?“ 陈虎的酒醒了。 “没……没发现什么……” “你撒谎!你没拿走什么,蒋月秀的保险柜里怎么是空的?她不会为一个空保 险柜送了命!我是第一个冲到保险柜跟前的,你是第二个。当时我被砸昏了过去, 正好给你留了个作案时间广 ”铁良,你冷静点。你在保险柜里发现了什么?“ “保险柜里连个屁也没有!你说,你到底拿走什么东西了严 陈虎心里迅速 闪过许多想法。看来,陶铁良不知道我拿走了美元印版,要是知道,他一定会说出 来。他也没在保险柜里发现另一块印版,要是发现了美元背面的印版,自然会想到 是我有可能拿走了美元正面印版。那么那块背面印版肯定是被别人取走了。这件事 目前还不能如实告诉铁良。 “铁良,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陈虎刚要拉起石凳上的陶铁良,胸口遭到重拳的一击。他趔趄着后退,陶铁良 一个箭步冲过来,照着陈虎的胸口又是重重的一拳。 摔不及防,陈虎倒下了。陶铁良就势骑在陈虎身上,双手抓住陈虎衣领,大骂: “姓陈的,你小子笑里藏刀,当面握手,背后捅刀子。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你 为什么插手火灾的调查?商城失火,关你反贪局屁事!” “铁良……你让我起来。再不松手,我不客气了!” 陶铁良左右开弓抽打陈虎的嘴巴,边抽边骂: “不客气你能怎么着?你能 把我当贪污犯抓起来!我抓你还差不多!你妨碍公安局执法,藏匿物证,私自搜查 现场,哪一条都够判你个三年五年!” 陈虎猛地翻身,掀翻陶铁良。两个人连缀带爬一阵对打,脸上全出了血。 “姓陈的,今天要不教训教训你,你小子真认为你是无底下惟一的好人。” 陶铁良的功夫原来就在陈虎之上,又干了这么多年刑警,很快制住了陈虎。他 把陈虎压在地上,来个嘴啃泥,又用左膝顶住陈虎的后腰,把陈虎的左臂反剪背后。 “你说,你从落月秀的保险柜偷走了什么?” 陈虎愤怒了,大声喊: “放开我!” “陈虎,你也太黑了,拿老朋友的前途去换你的乌纱帽,你整蒋局长,就是整 我。你让我怎么办?跟着你去整蒋局长?还是跟着蒋局长整你?姓陈的,他是我的 上级,你是我的朋友,你让我怎么选择!” 陈虎的右腿弯曲向上,猛地收起,皮鞋狠狠踢在陶铁良的后腰上。“哎哟”一 声惨叫,陶铁良从陈虎身上滚落,再也站不起来了。 见陶铁良在地上痛苦地用手撑他,却怎么也爬不起来,陈虎轻轻把陶铁良上半 身扶起,靠在湖畔的一棵大树上。 “铁良,铁良,我送你上医院,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 热泪从陶铁良眼眶内滚落。 ‘你一脚把我踢死了倒省了我难做人啦!陈虎呀陈虎,我实在不愿意失去你这 个朋友,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天哪!“ “铁良,我还不是和你一样珍惜咱俩的友谊。但你我都是干公检法的,原则大 如天,由得了我们吗?” “哼,原则?你除了原则,还有什么?你除了我这么个铁杆朋友,你还有朋友 吗?没有,你是他妈的孤家寡人一个。不说别人,连焦小玉那么好的姑娘都让你给 伤了,你还有点人性没有?有点同情心没有?要说原则,你也不配。你今天下午去 找吴爱坤,你反贪局有什么权力对一个没有任何犯罪嫌疑的香港人进行讯问?我告 诉你,你是非法讯问!” 陈虎心里一惊,陶铁良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陈虎,你一头瞎猫,还想抓住耗子?你纯粹是乱撞。什么时候撞到枪口上, 你也就踏实了。你知道吴爱坤是谁?” “她是谁?” “我也用不着全告诉你。你知道一点就够你找不着北。十个焦东方也没一个吴 爱坤的背景大,她是谁的干闺女你知道吗?她能进去的地方,别说你我,连方书记、 焦书记、林市长也不是想进去就进去,人家吴大小姐平膛!你小子对她一点底都不 摸,凭着从保险公司按来的住址和电话就找上门去,你是活得不耐烦,急等着寻死 呀!” “她那么厉害?” “她厉害还在后头呢。她要想扒你这身皮,你连再找着工作单位的可能性都没 有。实话告诉你,她要打红电话,告你的状。我好说歹说她算没打。我说你是我的 哥们儿,心眼正,没有歪的邪的,她才把你放生了。” “你和她挺熟?” “谈不上,通过月秀认识的。你见我开的那辆三菱沙漠王了吧?” “看见了。” “吴爱坤送给市局的,一送就是十辆!我不用打听,你动吴爱坤,方书记肯定 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早让你歇菜了!“ “铁良,咱俩自相残杀半天了,我送你去医院。” “还真疼。从这一脚就能看出你够黑的。陈虎,我对你是仁至义尽,你听我一 句,见好就收吧。要照你这么反贪反腐,全中国就剩下你一个好人了。” “我背着你。” “还真站不起来了。” 陈虎蹲下,陶铁良双手搂住陈虎的脖子。陈虎背起了陶铁良,走到切诺基旁, 把他放进后座。 “忍着点,咱们去医院。你的沙漠王,暂放在这里吧。” 引擎发动。陈虎驾车去了一家医院。湖畔石台上放着两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 除了它们,没有人知道一对朋友在这里打了不同寻常的一架。 -------- 博览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