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歌厅包房 刘云朋突然打电话来说晚上要请朱国平和龚燕俩口子吃饭。朱国平放下刘云朋 的电话便马上拨通了妻子龚燕的电话。龚燕正在出版社上班,说晚上约了一位作者 来编辑部谈稿子,也许会谈到很晚,所以肯定去不了。朱国平又给刘云朋去电话, 商量能不能改个日子。刘云朋说是有急事想求朱国平的妻子龚燕帮忙,已经火烧眉 毛了,务必今晚要见个面,龚燕去不了,你去也行,反正俩口子说什么得去一个。 朱国平没办法只好下了班一个人去了。 两个人在体育场西路的一个叫南海渔邨的饭店吃的海鲜,朱国平说咱们又不是 外人,到这么高档的地方干嘛? 刘云朋倒也率直,说吃什么饭办什么事,我儿子这次闯了大祸,就等着你们俩 口子去救呢。只要能把儿子的事摆平了,别说海鲜,天仙(鲜)我都敢吃。 朱国平笑着问:“你儿子不就是个初中生吗?闯什么大祸,杀人了?” “他要是杀人我倒省心了,抓进去毙了也就完了,可他这回是叫学校开除了!” 朱国平忙问怎么回事?刘云朋便把他儿子犯的事说了一遍,事情并不复杂,刘 云朋的儿子前不久在校门外劫同校的女学生,事发,被学校给了一个记过处分。为 了报复,前天,他趁校长外出开会的时候,把校长办公室的门踹了两个大洞,但很 快被校方查出,昨天,学校作出决定,将他开除学籍。 “你说这混蛋东西该不该开除?”刘云朋问。 “这事搁哪个学校也得开除。”朱国平实话实说。 “理是这个理,可是把他开了我可怎么办啊?所以,你还得帮我这个忙,龚燕 不是有个表哥在区教育局当局长吗?这个忙你们俩口子无论如何也得帮!” 朱国平这才算是弄清了刘云朋请客的意思。心想:这家伙脑子好使,一次聊天 时无意中说起龚燕有个表哥在教育局当副局长,他就记住了,那至少是两年前的事 了。 “我今天回去就和龚燕说。” “我可就全拜托你了。” 吃了饭,朱国平见还剩了不少菜,怕浪费,说打包吧。满嘴酒气、意犹未尽的 刘云朋非坚持要找个地方散散心再回去,便没让服务员打。 两个人出了饭店,刘云朋开着车把朱国平拉到两站路之外的一家名叫黑玫瑰白 丽人的夜总会。霓虹灯下人来车往,正是上人的时候。门口的高台阶上站着的一位 身材修长、身着紫红色平绒旗袍的年轻女服务员,见了刘云朋脆脆地叫了一声“刘 哥”,然后便把他们让进黄铜包框的玻璃转门里去,交给另一位站在过厅把口处的 穿绿色花绸旗袍的女服务员。这个绿色花绸旗袍又带着他们两个人穿廊登阶,绕来 绕去,才来到三楼尽头处的一个包间前,打开门,点亮灯,但包间里依旧与走道里 的亮度相差无几,一片幽暗。两个人刚刚在沙发上坐下,屁股还没落稳,门一开, 排着队走进来一群年轻的女孩子,足有十来个,一个个都是浓妆艳抹、坦胸露脐, 面朝着他们两个人站成一个弧形,像是女声小合唱的队形。 朱国平以前从没进过歌厅,吓了一大跳,触电门一般腾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但马上就被坐在一旁的刘云朋如同拉断电闸一般地拉坐了回去。刘云朋从沙发上坐 起身探出头乜斜着眼将立在他面前的一排小姐扫了一遍,喷着酒气问:“阿玉怎么 没来?” 打头一个领班模样的女子回答道:“阿玉在大厅里看跳舞呢,我这就让人去把 她叫来!” 刘云朋伸手把离他最近的一位穿着一条白纱短裙体态丰满的女孩拉了过去,其 他的所有小姐便像接到命令一样立刻齐刷刷地转过身去像进来时一样列队走了出去。 “我可不要人陪啊!”朱国平急忙声明。 “瞧给你吓的,我还不知道你,放心吧,阿玉和那些女孩不一样,她除了喜欢 钱,还特别喜欢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 时间不长,那个叫阿玉的女孩来了。看上去果然与刚才的那些小姐有些两样, 一是没有浓妆艳抹,只是化了普普通通的淡妆;二是不见坦胸露脐,只穿了一条浅 蓝色的牛仔裤,上配一件纱质白色无领衫,与平时大街上见到的那些漂亮、清纯的 女孩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这让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朱国平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阿玉外 表看上去一副乖巧玲俐的样子,皮肤白嫩,脸庞微圆,尖下颌,一双黑亮亮的眼睛 和秀美的小鼻子搭配在一起显得异常的和谐,俊俏中显出几分妩媚,一望便知是个 南方妹子。一问,果然是从四川来的。朱国平去四川出差的次数不少,对四川印象 一直颇佳。于是对阿玉也平添了几分亲近与好感。但当阿玉上前挽住朱国平的胳膊 轻启朱唇甜甜地叫了一声“朱哥”的时候,朱国平还是慌了手脚,刚放松了的神经 一下子又绷了起来,心跳也骤然间开始加速,怦怦地像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似的,脸 也早涨红了大半个。 刘云朋见了一通开心大笑。 四人重新落座后,刘云朋搂着那位叫洋洋的小姐开始唱《纤夫的爱》,还没等 唱到“让你亲个够”的时候,两个人早已搂抱着亲成了一团,刘云朋的手也开始很 不安分地从洋洋的短裙下边伸了进去。阿玉则坐在朱国平的身边,一副落落大方的 样子一直陪着他聊天。包间里渐渐显出了闷热,又不透气,加上紧张,不一会儿, 朱国平那算不上宽阔的额头上就挂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阿玉见了掏出手绢要给他 擦汗,朱国平忙说:“不用”,赶快起身跑到洗手间去洗,前后去了有四五次。洗 手间通风极好,抽风机开到最大转速,呜呜的,像是坐在一辆开得极快的敞篷车里, 与包间的温度反差很大,等到离开歌厅时,朱国平的脑袋已经有些发沉了。 刘云朋用他那辆切诺基把朱国平送回家,临分手时从车里伸出脑袋一本正经地 说:“你刚才怎么没给人家阿玉留一个电话呀?” 朱国平说:“你歇了吧!我傻呀,给小姐留电话。” “嗨!你这家伙!这会儿来劲了!别害怕,人家阿玉不会害你。你就放开胆子 亲近吧,谁要是被这个小丫头看上了那才叫有福气呢。” “那你怎么不试试呢?” “试了,像我这号的没戏。人家心气高着哪!和我从来没动过真的。哎,说别 的是假的,我儿子那事你们家龚燕这次可一定得帮忙呵。这可是要我命的事,老婆 都给他气躺下了。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你有了信儿马上告诉我!” 那天晚上,朱国平失眠了。先是妻子龚燕在他身上闻到了香水味后一通紧锣密 鼓地盘查,弄得他心里一阵阵地起烦,后来他有点急了:“人家请你去,你说有事, 我去了,你又乱怀疑!”龚燕这才罢休;其后躺在床上的他又满脑子翻腾开了从早 上到晚上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的事——顾副局长的出国考察报告南海渔邨的海 鲜法国红酒歌厅小姐们的超短裙和裙子下一大片几乎完全暴露在外的白花花的大腿 阿玉甜美的笑靥开起来如同公牛般怒吼的切诺基刘云朋儿子劫持女同学把校长办公 室门踹出两个黑洞洞大窟窿傻乎乎留在门上的耐克鞋印……他努力想抓住其中的一 个理出些头绪,但最终都是白费心机,乱哄哄只是一个接一个的画面和场景,杂乱 无章、支离破碎,在脑子里冲过来撞过去,最终绞成了一团,令他痛苦不堪,懵懵 懂懂地什么也伸展不开更深入不下去,就这样熬到了天亮,便开始咳嗽流鼻涕。 朱国平挂完号在候诊室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还没有叫到他。上午九点多钟, 正是医院里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何况这又是一所在全市享有极高知名度的大医院。 据说许多人是半夜就来这里排队挂号,楼道、走廊和候诊大厅里到处挤满了人,其 密集程度决不逊色于星期天的百货大楼,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的一张张脸庞上找不 到逛百货大楼时的那种休闲与自在,而是匆色中都夹杂着几分焦躁与不安。浓浓的 来苏水气味与因为人群密集造成的污秽气味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这一切都使 本来就郁闷的朱国平愈加感到难受和难熬起来。 “28号,朱国平。” 终于轮到他了。 给他看病的是一位女大夫,年纪看上去像是还不到四十岁,朱国平坐在那张专 门为患者设置的凳子上只能看到她戴着口罩的侧脸,但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一位很漂 亮的女人。她的光滑平洁的额头、密长而略有些上卷的睫毛和被鬓发微遮的线条清 晰的耳部轮廓在朱国平的眼中仿佛是勾画出的一幅剪影,剪影中所呈现出的柔顺的 脸部线条和细腻的肤质达到了一种近乎完美的组合。朱国平的脑中忍不住浮出了这 样一个联想:如果将这个镜头拍摄下来刊在某个刊物的封面上,一定会吸引众多的 眼球而使该刊物成为畅销品。这个形象实在是太美了!她也许应该去做一名演员, 而不是一名大夫,况且她在气质上还要比那些歌星、影星更胜一筹。 同时令朱国平感到意外的还有她那已经享有的副主任医师高级职称的头衔,这 是他在挂号时就知道了的。挂号处的牌子上注明今天上午内科应诊的全部是副主任 医师以上的专家,这么年轻的她竟已经获得了高级职称。不知怎的,这多多少少令 朱国平感到有几分意外,其中似乎还夹杂有几分说不清的嫉妒。他想起了已走出大 学校门十几年的自己,由于一直在机关上班,至今连个评定技术职称的机会也没有, 若是论起官衔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处长,在官职如林的机关中微不足道,与一般 职员没什么两样。 漂亮的女副主任医师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她此刻正匆匆地往一个病历上写着 什么,“你哪里不好?”她很快写完了,放下笔,转过脸来问。 朱国平直到此刻才完完全全看清她的一双眼睛,一下子愣住了,他好像曾经在 哪里见到过这双眼睛。 “你哪里不好?”她又耐心地问了一句。 朱国平急忙叙述了一遍病情,他努力回避开那双近在咫尺的此刻正在看着自己 的眼睛,只是在叙述到了一个小段落的时候才装做不经意地朝她瞥去一眼,但他还 是觉出了自己的某些不自然,好在她已经开始转过身去拿起笔往病历上写东西了, 这才令他稍稍放松了下来。她写字时的姿势也非常好看,圆珠笔在纸上行进时的轻 盈沙沙声与头顶上荧光灯发出的同样轻盈的嗡嘤声和谐地交织在一起,令朱国平刹 那间产生出一种很奇妙的错觉,仿佛此刻又回到了当年的大学生活。眼下是坐在晚 自习的图书馆里,身旁的她是无意之中偶然坐在了一起的一位漂亮女生,当他看累 了书扭过头去的时候正好可以从侧面欣赏到她那优美的阅读或写字的姿势,这种经 历他曾经有过。她看上去真的好眼熟,该不会真是在一个大学里呆过吧?可是,学 文的怎么会和学医的跑到一所大学里去呢? 她很快写完了病历和处方,告诉他只是感冒,除了吃药外还要多喝水注意休息, 并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开一张病假条?朱国平有些感动,忙说:“谢谢,不用了,单 位里事情太多,恐怕想歇也歇不了,吃些药就行了。” “你好像还和上中学时一样,到哪儿都那么忙。”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啊!你是——”朱国平有些发懵,满脸惊奇地愣在了那里。 “你真是健忘,我是肖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