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二十岁的巴黎(13) 在世界大城市地铁之最的评比中,“最危险”的殊荣虽然花落纽约地铁,但 在初来乍到之时,巴黎地铁已经足够让我胆战心惊了。那时候住在方姐家,城市 的北部边缘,有一天看见小南进门的时候眼神飘忽。她说自己刚才从地下往地上 走,后面跟着七八个黑人,从头到脚丁零咣啷挂满,还一边唱着那种说唱的歌, 越靠越近。小南心说怎么办呢,舍卒保帅呗,于是把手提包往身后一扔,随即传 来噼里啪啦一阵抢夺声,如同《狮子王》里那群得了食的土狼,小南这才得以脱 身。 方姐家附近的地铁站,经常见到醉鬼,走着S 型线路,骂骂咧咧,臭气熏天。 反正我听不懂他们骂什么,也就无所谓。可是每次乘12号线,从学校到方姐家北 上的一路,只觉得车厢里人越来越少,长相安全的也越来越少。夜晚孤寂的地铁 中,独自一人和一个酷似本·拉登的乘客坐在车厢里,是一种什么感受?实在忍 不住,到站后换了一节车厢,对面那个人模人样的乘客突然冲着你絮絮叨叨,接 着又唱又跳——却原来是个疯子,那又是什么感受?在这里,你是会遇到的,会 遇到的。 巴黎地铁虽然陈旧些、光线暗淡些,但它和这个城市一样是美的,美得有内 涵。 即便后来有了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尽量不去危险的区域,终究还是有避免 不了的时候。比如有一次,就是去年北上戴高乐机场的RER B 线上,离目的地 还有五六站,司机突然把车停下,停在两站之间,门封得死死,活活等了两—— 个——钟——头,活活把我的飞机错过去了,我看见不远处不断有飞机呼啸而起, 急得差点把自己的手套吃了。一列车里怕是有一半人都要赶飞机,都在车厢里撞 来撞去,有人砸门有人想从窗户里挤出去,均未果。后来车终于开了,原来前方 站上死了人。 还有罢工,也是一般的烦恼。三月一小罢,五月一大罢,一年一总罢,小罢 大罢我们都已经不放在眼里。记得头一回遇到公交系统总罢工,是在巴黎的第一 个夏天,刚进地铁就发现气氛不对,检票机器无需插票,自动放行。下到站台, 看见黑压压全是人,都在故作镇定地看书看报,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罢工。我跑 去看电视屏幕,上面写着3 号线33% ,也就是说三辆车里面发一辆。 等了很久,一辆车拖拖拉拉进站来,驾驶室里面有三个人,个个面带微笑— —想必是那两位闲下来的司机不甘寂寞,跟车沿途欣赏乘客的惨状。车停下,不 用问也是个罐头,车皮都被挤得四面凸出来了,可是大伙儿依然要奋不顾身把自 己塞进去,错过这一班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被冲进去,稀里糊涂的, 只觉得四肢都没有地方放,整个人是腾空的。那个夏天特别热,热,还有车厢里 那种异常浓烈的、不纯粹的香水的味道。 车不仅开得慢,还隔三差五莫名其妙地停在隧道里,窗外一片漆黑,窗内时 间空间都一片混乱。就这样跌跌爬爬到了歌剧院站,下来换车。一看正相反,人 又特别少,等车的没有,要饭的、拉琴的统统没有,原来电视屏幕上显示着8 号 线出车率% ——百分之零,你说多可气! 结果我不得不从歌剧院走到学校。正好还遇上期末考,我都已经迟半个多钟 头了,可我后面还有一小半同学没到。老师愁眉苦脸地宣布考试延期,等罢工结 束再说。 后来,日子长了,一年两年三四年了,那地铁就如同面包米饭一样渗透到日 常生活的血液中了——在巴黎的生活,基本上有1/24都是在地底下度过的呢。为 了使这1/24也有声有色,我开始无视那些“咬啮性的小烦恼”,转而欣赏地铁这 一袭“华美的袍”,发现它的每个拐角,都有引人入胜的因素。 比起国内来,巴黎地铁虽然脏些、陈旧些、光线暗淡些,但它和这个城市一 样是美的,美得有内涵。地面上雕栏的入口,已是一道风景;地铁内部,更不乏 趣味——卢浮宫站自然是建成小小博物馆,站台两侧都是玻璃陈列柜,陈列着古 埃及的文物;工艺博物馆站整个做成一艘潜水艇,前来参观博物馆的人们一下地 铁就感受到科学的氛围;新桥站靠近钱币博物馆,站台的侧壁上贴满了大大小小 的钱币;当然还有巨无霸蒙巴纳斯站,有一条百多米的双向自动通道,墙面上从 头到尾是一套详尽的地铁解说,开头是当年最早地铁段开工的照片若干,并用斗 大的字庄严宣布“19年7 月19日,地铁的世纪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