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二十岁的巴黎(28) 照片里当然也有费先生费太太,我最喜欢的一张,应当是在他们的婚礼上, 某位客人在他俩不经意的时候拍下来,随后寄过来的。他俩一定非常喜欢这张照 片,搬过许多次家都还把它摆在显眼的地方。那应当是十多年前了,春天绿草如 茵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看镜头;费太太穿白纱裙子,一串肥肥的珍珠,戴一顶 宽檐帽,帽上有紫色的小花,她在笑,仰着脸,眼睛成了一道缝,异常欢畅;紧 挨着她的费先生,显得很不好意思,倒有点像朱利安,还没有今日这样左右逢源 的潇洒气度,他微微看向别处,嘴角也只是微微扬起。这真是一张好照片,那种 柴米油盐琐事缠身,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的夫妇看了以后都会心头一软,沉 静几秒,彼此重新获得几分谅解的照片。 然而岁月如刀,改变了多少年轻的脸啊。费太太的那一笑,多么天真浪漫朝 气蓬勃,就如同四月的草地、白纱裙和紫花。可是我来费家的这些日子,什么时 候见过费太太笑来着?嗯,真得想一想……说实话,不能说费太太凶,可就算她 四平八稳地说话,我都有些怕。有一天她下班回来,径直到她屋里翻起衣服来。 我一看就慌了,是不是又有衣服没熨平呢?当时我手里正拿着手机,手一哆嗦, 那手机就没拿住,掉到地板上去了,哐一下外壳飞出去老远。费太太朝这边看过 来,我更是捡了两次才捡起来。 可是另一方面,我对费太太又是非常敬佩的。那时候我下载了TVB 的《妙手 仁心》在看。从费外婆的介绍之中,我知道费太太实际上就是程智美这样的国手、 医院的主力。 每天,我在家里盯住朱利安与夏洛特的时候,费太太正戴着口罩与手套,全 神贯注地操作柳叶刀,进行天衣无缝的高深工作,豆大的汗珠凝聚在她的额头上 ……几个小时过去,她轻轻舒口气,摘下手套,墙角一直徘徊着的黑衣使者只好 黯然离去…… 这样的好医生,有一点脾气是应该的。我的手烫坏了算什么呢?那救死扶伤 的手,怎么能够烫伤呢?因此,我愈加努力地把衣服熨好。费外婆还曾经偷偷跟 我说过,她女儿挣钱很多,比当高级主管的女婿还要多得多。 而且,费太太还很时髦漂亮,就更值得佩服了。她的衣橱挨挨挤挤都挤不下 了,不穿白大褂的时候她也穿鱼网袜、极高极细的高跟鞋,成打成打的丝巾卷在 抽屉里面。我有好几次都看见夏洛特溜进费太太的卧室,偷偷试穿妈妈的高跟鞋, 穿得七倒八歪的,一脸的向往与惆怅,就像那首歌唱的,“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 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有一个周末,我哼着小曲,拎着一袋土豆往家走。路过费太太家的窗前,竟 然看见费太太高挽着头发,站在窗台上擦玻璃。哗,进退皆宜,好厉害。透过玻 璃,又看见久未谋面的费先生,挽着毛衣袖子在拖地。多么温馨的场面啊。我不 禁又想起那张照片来了,难道平日对于不相干的人,费太太所展现的,只不过是 一层壳? 真的,回想起来,当费太太向我解释工作日程编排的时候,曾经说过:“周 五下午你就不用来了,因为我会早点下班,带孩子们一起去火车站接我老公。” 还有一次,我向费太太反映小房间不能上网不太方便,既然大屋装了宽带,能不 能拉根线过去资源共享。她说:“哎呀,这个我不太懂,等我和老公商量一下。” 于是那个周末,线就拉上了。说这些话的时候,费太太一贯紧绷的脸部线条分明 柔和了许多,甚至焕发出一种光彩来。 转眼间,二月了。那天,夏洛特的作业很少,一下子就做完了。她得意洋洋 地让我检查,我仔细核对后发现确实做完了,便冲她说OK。她欢呼一声,跑去看 电视了。我看钟才5 点35分,衣服还没处理完呢。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有钥匙声响。咦,会是谁呢?三个人都冲到门厅一看, 原来是费太太提早回来了。费太太先还满面春风地亲孩子,和我打招呼,可是到 厅里一看,电视开着,那脸立刻就挂下来了。她问:“谁在看电视?”我说: “夏洛特啊。”她气势汹汹地说,“6 点不到,她怎么都看起电视了呢?”我向 后退了一小步:“你说她做完作业才能看电视,她已经都做完了,我检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