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二十岁的巴黎(37) 没得说,收拾东西走人啰。皮太太中途过来检查设施家具,颇有点战战兢兢 的,她略带歉意地说:“哎呀,我是依法律办事啊!不过我答应您,如果一年内 涛吴能够出现的话,我就把他的押金退给他,再让他转给你。”我哼一声,只在 心里后悔当初费那么大劲儿帮她清理蟑螂。 搬家那天,电梯竟然坏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抬下去先放在方形院子里,可 把大伙儿累得够呛。听见响动,门房特意出来看了一回——上次电闸事件以后, 又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她已经恢复了矜持礼貌的常态——正好看见程乐孤零零站 在那儿看管行李,就问:“搬走了?”程乐被她的首饰晃了一下,回答说:“是 呀。”门房显出伤感的样子,说:“唉,搬走也好……唉,祖父当年在巴黎所置 的产业,全都比这大,比这好……唉……”说完回屋去了。 我拎着冰鞋和电脑,跟在两个抬箱子的呼哧呼哧的男生后面最后一次下楼来 的时候,发现程乐困惑地站在那儿。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从门房屋里传出来,她正 在唱一首告别故土的歌。 琴声之中,我突然对这阁楼和周遭的事物产生了那么一点温情,于是我仰头 看它最后一眼——这下子连我也搬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窗户对着空荡荡的窗户 了。那么再见,门房公主,再见,寂寞的阁楼,走廊,皮太太,还有小蟑。 不过,这一点点的温情是绝对不会转移到阁楼前主人吴涛身上的。算计一下, 即使不考虑房补,我在吴涛手上也损失掉两个月押金加一个月房租,合计111 元。 这对于买起菜来一毛钱都要斤斤计较的穷学生如我,实在是个沉痛的打击。我无 计可施,只有恨恨地拿着吴涛的护照复印件到使馆教育处调查,那边的老师在电 脑上敲了半天,说:“这是什么人呐?从来没有登记过。” 又过几个月,我又抱着一线希望在学联论坛“寻人启事”栏目贴了个帖子。 出主意的一大堆,线索倒是一点没有。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帖子一天天沉底, 我也渐渐不抱希望了。 吴涛,你现在在哪儿呢?在法国,还是已经回去了?不论你在哪儿,估计我 都不会再见到你了,只希望你以后千万别再干这种缺德事了,要不,总有人惦着 你,骂着你,提起你就牙痒,你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飚 飚 14岁那年的暑假,我头一次单独出远门,到桂林参加一个中学生的夏令营。 有一天大伙儿到一个露天的溜冰场溜旱冰。我记得很清楚,冰场外面是齐膝高的 草,里面是实实在在的水泥地,还有一个大下坡。我穿一条麻布裙子就开始溜了。 结束的时候我的裙子后面磨出三个大洞,手掌胳膊都血淋淋的也顾不上,就只担 心裙子。后来借了件外套系在腰上。 唉,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等过几年上了大学,就不同了。班里组织到“月 坛滚轴”去溜冰,两层的大圆圈场地,音乐很劲,人们接成长龙,嗖嗖嗖从我身 边掠过,大呼小叫的。我在边缘扶着栏杆,一点点往前蹭,感觉刚好一点点,手 一松就摔,手再松再摔。 我想我大约这辈子都学不会溜冰了。 没想到来了巴黎……冬天的时候还好,天气刚暖和一点,走在大街上,就有 络绎不绝的、迎面或是背后超过来、穿着冰鞋的正面或是背影,蝴蝶一般过去了, 那身体的姿态,的确就是翩翩。城市是什么?是平坦、光滑、没有阻力的一块空 间。我就像爬虫看鸟,只有羡慕的份。 当天气越来越暖,这样的鸟人越来越多之时,我的羡慕已经超越了可以承受 的极限,水汪汪地从面部滴落下来。迎面而来的溜冰者尽收眼底,于是愈加在我 面前玩花样,溜一个8 字,表演一个急转,炫耀一下上坡的时候比氢气球还轻… …有一个周末我到美国大学图书馆查资料,拐过某个路口,听到隆隆的闷雷声, 身旁的汽车都停住不开,而我和汽车们的前方,就是一支滚轴溜冰的大军在明媚 的阳光下挨挨挤挤地缤纷地前进。世界全部停止,唯有这支大军在滚动。我站在 那儿,如同等待火车挡道。怕是有几万人那么过去了,然后是收尾的车队,再后 面是跟屁虫一样的自行车爱好者队伍,都过去了,世界才又恢复了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