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二十岁的巴黎(52) 听老师说,旺多姆广场边的那幢黑色大厦,就是文莱国王买下的,为了方便 两个妻子购物。老师还说,奢侈品也有不同的经营方针。有些品牌比如碧欧泉, 是偏向大众消费的;而有些品牌,却一定要保持高高在上的权威——他们会在诸 如香榭丽舍这样的地方摆出相对便宜的货品供大众选购,价位处在紧几个月也能 掏得出的水平,比方说你也可以说:“我总是用夏奈尔的唇膏。”甚至可以说: “我男朋友送给我一个卡迪亚的小戒指。”然而维护品牌的奢侈性,他们必须更 关注小众而不是大众。比方说卡迪亚每款一件的定制珠宝,哪怕一个最小的胸针, 都贵过一辆法拉利,好莱坞的新贵无不以拥有一件为荣。 当然还有人说,旺多姆广场上凡是一眼看得见的,还不是最奢侈的;最奢侈 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没牌子的、一小撮人圈里面玩儿的,不过那些,已经不在我 们讨论的范围之内了。 旺多姆广场上,还有一个不起眼的门面,那是著名的丽兹饭店。可可·夏奈 尔生命的最后十几年,都是住在丽兹顶楼的套房里面,俯视着旺多姆广场,以及 广场上的夏奈尔店铺。 “奢侈品市场”课上,老师总是捧来很多时尚杂志,就着封底插页上那些精 美的广告看图说话。有一次老师点着卡迪亚的一幅广告——纯黑的底子上静静放 着一只璀璨的镯子,下方写着斜体的Cartier ,此外整个画面空无一物——说: “这是典型的奢侈品广告。奢侈品的最大资产就是品牌,一个品牌就是一个概念, 无需任何文字描述,无需摆出联系方式,一个具有震撼力的形象可以在脑海中引 发出一系列同等概念下的形象,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放下广告,她自己突然又有些泄气(女人就是女人),说:“唉,可惜没有 卡迪亚的实物来让大家观摩一下。”这时同学之中的法瑞尔有点怯生生地伸出手 来,说:“老师,我这个镯子就是卡迪亚的。” 法瑞尔比我早一学期入学,那一届的三个MBC 美女之一,突尼斯人。她个子 很高,小小一张面孔上,很有一点混血的味道。褐色的长头发像一支洗发水广告, 褐色的长睫毛如同海藻,绕着大眼睛一圈有点纠缠不清、扑朔迷离的感觉。脸部 的化妆已臻化境,看不出一点突兀的颜色,就像一个有生命的瓷人。若说她外表 上还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腿有点过分长,又穿那种八吋的高跟鞋,一站起来让 人觉得重心不稳,怕是会往后摔。对法瑞尔的最深印象,是她很少穿重样衣服, 冬天那种富丽堂皇的大衣,也是隔天就换掉了。她披一件油光水滑的貂皮衣服来 上课,我们穿破棉袄、羽绒服的,都不愿意挨着她坐。上课中途忘了,偶尔一回 头,还以为老师又带来个模特儿。记得石玮第一次来学校,我刚领路到校门口, 就看见法瑞尔开一辆通体银灰的小车,穿一身桃红套装从车里跳出来。石玮伸直 脖子问:“咦,学校里有人在拍戏吗?” 第二个印象是她极其用功。我们那些教材,7 多欧元一本,几千页,掉地上 砸一个坑,我经常鼓足了勇气想看一小段就睡着了。而法瑞尔从头至尾每一个字 都看过。上课时就听见她在那儿唰唰唰记笔记,向她借过来复印,不明白的人还 以为是仿手写的字体打印出来的,一点涂改没有,老师说个笑话儿都记下来。 法瑞尔学习这么认真,所以如果她为了学好“奢侈品”这门课而特意去买很 多的奢侈品,我也不会感到奇怪。只不过这样一来,学习成本未免太高,非常人 所能及。记得有一节课大家做presentation,旁人都是放几张幻灯片,展示一点 广告,顶多拿几样香水之类的小件上台,就法瑞尔最老实,介绍那时候新问世的 奢侈品牌手机VERTU ,她就拿了个VERTU ,告诉我们“整个机身用一整块宝石做 成……詹尼弗·洛佩兹一气买了两个……”我们接过来四下传阅,黑不溜秋沉甸 甸冰凉凉的一块,看不出什么好处来。 然而,这么一位漂亮的、用功的、富有的完美女郎法瑞尔,却时常以林妹妹 的姿态,郁郁寡欢地出现。她总是非常紧张,一丁点儿越出常规之外的小事都能 让她伤心欲绝,哭个不休,豆大的泪珠从蝴蝶一般四面扑飞的睫毛上滚滚而下。 地铁罢工考试延期进行,分组分得不好,打电话回家听奶奶说话好像有点鼻塞… …她都能在上课的中途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恐慌,觉得既是自己的错,也是所有 人的错,使得这个世界不能够按照完美的秩序运行下去。Julie 偷偷告诉我们, 法瑞尔每个礼拜都要见心理医生,还要定时打针,类似于镇定剂一类的东西。有 一次我亲眼看见她捧着一大摞书开车门,没拿稳,稀里哗啦撒了一地,路人都扭 过头看;她满脸通红,蹲下来捡那些书,一边拣一边眼泪就簌簌地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