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今天是周末,明宇没有来,小曼有一些失落。通常每个周末,明宇都会来看 她,现在除了明宇,再没有人会来学校看她。每到周末,小曼的内心总会隐隐地 有种期盼,现在,这种期盼象一张无形的网缠绕着她,让她不安。她一整天都呆 在宿舍里看书,哪儿也没去。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明宇还是没有来。小曼没有 给明宇打电话,她知道她没有权利这么做,既然不会有结果,她不可以奢望明宇 每个周末都会来看她,她不可以要求他为她做些什么。吃完晚饭,小曼骑上自行 车,来到“木子吧”上班。 小曼正在换衣间里换工装,她刚把上衣穿上,还没扣扣子,门突然被打开, 进来的是徐先生,那个中年男人,这家酒吧的老板。两个人都很意外,四目相对, 小曼羞得满脸通红,忙不迭地把衣服拢起来。 “徐先生!” “对不起!”徐老板连忙退出去。 小曼赶紧换好衣服走出来,徐老板还站在门口,小曼尴尬地对他笑笑,转身 走开。 接近十点钟的时候,小曼正准备下班。这时,酒吧的门被推开, “郑欣,你怎么来了?”小曼高兴地迎上去。 “我来酒吧坐坐,顺便等你下班,好不好?”郑欣对小曼说。 “好呀。”小曼把郑欣拉到一张桌子前坐下。 郑欣扫视了一下四周,缓缓地说:“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 “是呀,还不错吧?”小曼笑笑,“你想喝点什么?我帮你去拿。” 郑欣把身子蜷缩在沙发里,半晌不语,好像有心事。 “郑欣,你怎么了?”小曼看着郑欣。 郑欣抬起头,勉强对小曼笑笑,“给我来瓶啤酒吧。” “好,你等等。”小曼转身走向吧台。 郑欣看着小曼的背影,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 “郑欣!”小曼手里托着一瓶啤酒,惊讶地看着郑欣,她从来不知道郑欣还 会抽烟的。她走过去,一把将郑欣嘴里的烟拔出来扔掉。 郑欣看看小曼,垂下眼睑,缓缓地从烟盒里又掏出一根烟点上。 “郑欣,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小曼着急地问。 “刚刚。”郑欣吐出一口烟雾。 小曼在郑欣的对面坐下来。“你怎么了?” “小曼,我很羡慕你,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有一个又有钱又帅气的男朋友。” 小曼皱皱眉,“干嘛说这个?” 郑欣晃晃手中的烟,“要不要来一根?” 小曼摇摇头,“你也不要抽了。” “我真不明白,明宇那么有钱,你为什么还要来这种地方打工?” “他有钱,关我什么事?”小曼小声说。 郑欣无奈地笑笑,“你真是特别,如果换了别人,早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 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会令许多女孩子生气呢。小曼,不要太固执,该享受的时候, 不要错过了好机会。” 小曼疑惑地望着郑欣,她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对她说话,今晚的郑欣看上去 很奇怪。 “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情。”郑欣重新垂下眼睑,没有看小曼。“我不 想我的好朋友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郑欣顿了顿,淡淡地说,“我可能一毕业就 要结婚了。” 小曼瞪大眼睛,象不认识郑欣似的盯着她。 “你不要用这样的表情看我,”郑欣勉强从嘴角里挤出一丝笑容,“怎么, 我不可以结婚吗?” “可是你的样子告诉我,你一点都不开心,倒好象要去赴刑一般。” “开心,当然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留在滨海,不用回农村了。” 小曼担忧地望着郑欣。 “怎么,你不问问我和谁结婚吗?” “那么,你和谁结婚?” “这个人,你也认识。”郑欣幽幽地说。 认识?小曼实在猜不出他是谁。 “是我们的辅导员。” 是他?那个辅导员?那个三十多岁干瘦干瘦的、离过一次婚,一双小眼睛总 是贼溜溜乱转的辅导员?小曼并不想诋毁这个人,可这又是事实。她并不喜欢这 位辅导员,除了形象太糟糕,说话也总是阴阳怪气的,半点水平没有,真不知道 他当初是怎么混进大学里来的。小曼眉头紧皱,难以置信地望着郑欣: “为什么?为什么是那个人?为了能留校吗?” “是。只要我答应跟他结婚,他就可以帮我申请一个留校任教的名额。这样, 我就可以留在滨海市了。” 这不是爱情,是交易!嫁给那个男人?不,小曼情愿一辈子不嫁! “你爱他吗?”小曼问,她希望郑欣多少能爱他一点,这样她会好受些。 “爱有很多种。爱他的人,爱他的外表,爱他的钱,爱他的权。爱是什么东 西?你说得清吗?” 这都不是爱。在小曼的心里,爱只有一种。 “你想清楚了吗?”小曼问,“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是的,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郑欣坚定地说,“虽然我不确定我是否会 幸福,但是我确定,如果我回到农村,我一定不会幸福,所以我要赌一把。”郑 欣握起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 小曼觉得心好痛:爱情不是赌博。记得刚入校的时候,郑欣是一个多么开朗 活泼的女孩,脸上总是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拥有一个那么温暖的家,为什么一 定要独自留在这里呢。如果阿牛没有出国,如果郑欣家在城里,这一切都不会发 生,难道一种无奈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吗? “别喝那么多了,”小曼摁住郑欣的手,“我们回去吧。” 郑欣象一只安静的小绵羊,乖乖地任由小曼牵着她的手走出屋子。回学校的 路上,郑欣坐在单车后坐上,揽着小曼的腰,轻轻唱起了歌: “道别的那天,天空下着小雨,一如我纷乱的心绪,可是我依然很高兴…… 祝福你,我的朋友……” 小曼的脸上毫无笑容,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不知该祝福她的好朋友,还 是该劝说她打消结婚的念头。她甚至希望自己来世做个男人,然后把郑欣娶回家, 好好爱她,让她幸福。 “天空下着小雨,一如我纷乱的心绪……” 希尼夜总会的包房里,大家玩兴正酣。明宇喝了很多酒,而且还帮潘亚云喝 了不少酒。大家玩猜枚掷色子的时候,谁输了就要罚喝酒。亚云总是输。输了她 就向明宇撒娇,要明宇替她喝,于是明宇无论输赢总要喝酒,一晚下来,已有七、 八分醉意。十二点刚到,大家嚷着切蛋糕。 “蛋糕来了!” 潘亚云在蛋糕上只插了两根蜡烛:好事成双。房间里响起? 祝你生日快乐? 的音乐。 “先许个愿。”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潘亚云双手合十,“我的愿望是……”她看看明宇,柔媚地笑笑,闭了闭眼 睛,然后鼓起腮帮子,呼一下吹熄了蜡烛。她走过去,拉起明宇的手, “明宇,我要你跟我一起切蛋糕。” 明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握住潘亚云手里的刀子切下去。 “喔荷!”…… 房间里的气氛进入高潮,大家唱着、跳着,不断地喝酒。曲终人散时,明宇 终于醉倒了,斜躺在沙发上,呼呼睡去。潘亚云送走朋友,回到房间,看看醉得 不省人事的明宇,想了想,她上楼开了个房间,把明宇扶进房间,放倒在床上。 “明宇,明宇?”潘亚云在他耳边轻声呼唤。 “嗯……嗯……”明宇的舌头含糊不清。 潘亚云去浴室拿了个热毛巾。她俯下身,轻轻解开明宇的领带和衬衣扣子, 帮他擦了擦脸。明宇翻了个身,抱住了潘亚云,嘴里嚷着“好热,好热!”,脸 几乎贴到潘亚云的胸脯。潘亚云觉得心“嗵嗵”直跳,他贴得那么近,她能真切 地感觉到从明宇的嘴里喷出的热气。她低头吻他的脸,吻他的嘴唇,明宇完全没 有反抗。潘亚云用手抚摸着明宇的脸,手指滑过他的眉毛,他的鼻子直到他的嘴 唇,他的脸线条刚毅,轮廓分明。 “我爱你。”潘亚云动情地轻声说。她紧紧挨着明宇,在他身旁睡下。 第二天早上,明宇终于醒过来。他睁开眼睛,觉得头好痛,想翻翻身,感到 身下有一只手被压着,他扭过头,骇然发现潘亚云睡在自己身边,两人身上盖着 同一张被子!顿然间,明宇一下子酒全醒了,他吓得魂不附体,从床上一下子蹦 到地上,用惊恐的眼睛盯着潘亚云。 潘亚云被他弄醒,看见明宇醒了,她坐起来,温柔地笑着: “你醒了。” “怎么回事?昨晚……我……”明宇结结巴巴地说不上话来。 “昨晚你喝醉了,开不了车,所以我给你开了个房。” “不是,我是说我们,我们……”明宇的额头直冒冷汗。 潘亚云望着明宇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心一阵刺痛,感到很失望。她冷冷地 说:“你不用担心,昨晚一整晚你都睡得象死猪一样,什么事也没有。” “真的?”明宇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 潘亚云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对不起,昨天,谢谢你。”明宇小心地赔着不是。他迅速地整理好衣服, “那么,我送你回去。” “我要洗澡!”潘亚云气呼呼地从床上下来,走进浴室,“啪”一下把门重 重地关上。 明宇尴尬地站在房间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下步 子,想了想,只得在沙发上坐下来,耐心等候。一想起昨晚的情景,他还是后怕 得脊梁骨寒意直冒。 潘亚云在浴室里呆了很长的时间,等她出来的时候,看见明宇依然傻乎乎地 坐在那里等她,此时她心中的气消了一大半,她甚至后悔刚才那么诚实地告诉他 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现在很想知道如果不是这样,他的反应又会是怎样?她知道 他一定会负责,他是个好男人,他是她的,任何人也休想夺走。 从宾馆出来,跟明宇分手后,潘亚云并没有回家或回俱乐部。她突然很想去 一个地方,没有更多的细想,她驱车来到国立大学,并很容易就打听到外语系女 生宿舍楼。她径直爬上六楼,来到小曼的宿舍。小曼刚吃完午饭,正在走廊尽头 的公共浴室里洗衣服。一个室友跑过来对她喊道: “小曼,有人找。” 有人找我?是谁,是明宇吗?小曼心头一喜,赶紧把手上的肥皂沫洗干净, 兴冲冲跑回宿舍。当她看清来人时,笑容马上从脸上消失了:是她?她来干什么? 又要来兴师问罪吗? “你好,找我有事吗?”小曼警惕地问。 潘亚云上下打量着小曼:她穿着一条怪里怪气的军绿色的长裤,一件洗得很 旧的黑毛衣,外加一双土里土气的皮鞋,不知道是几世纪的装束。潘亚云总是对 她的穿着不屑一顾,可又为什么她会对她的这身装束感到别扭?潘亚云不原为这 种小事伤脑筋。她裹了裹身上的呢子大衣,对小曼说: “我们出去再说吧。” 小曼把袖子放下来,跟潘亚云走下楼,来到小车旁。真滑稽,跟上次一模一 样,小曼心里这样想着。 “最近明宇来找过你吗?”潘亚云毫不避讳地问。 “没有。”小曼淡淡地回答。 “他昨天和我在一起。”潘亚云突然说。 小曼的心一紧。 潘亚云打开车门,从座位上捧出一大束花,示威地在小曼面前一扬,“瞧, 这是他送给我的,漂亮吗?” 小曼瞟瞟那束在阳光下焕发着艳丽的色泽的鲜花,没有说话。潘亚云重新把 花放进车里,语气陡然变得温馨无比,“我们昨晚在一起过夜,明宇整晚都和我 在一起。” 小曼的双手抖了一下,她迅速把头扭开。 “昨天是我的生日,明宇特意为我买了蛋糕和鲜花。我们和朋友聚会,玩得 很晚,于是就去宾馆开了房……”潘亚云自顾自地说着。 “你还有事吗?”小曼突然打断潘亚云的话,“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小曼转身快步离开。 “王小曼!”潘亚云在身后叫住她,小曼停住脚步。 “离开他吧!”潘亚云突然间象换了个人似的,语气近乎哀求,“请你,离 开明宇。” 小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你也知道,明宇他们家不会接受你。你那么年青,又那么漂亮,为什么一 定要和我争明宇?我爱明宇,我非常爱他,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我不知 道该怎么办,我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间,小曼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只她一个人可怜。弟弟很可怜,他从小也失 去了父亲;郑欣很可怜,她为了一个户口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嫁给一个并不爱 的男人;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很可怜,她为了自己爱的人,可以放下自尊,卑微地 向另一个女人乞求;明宇,明宇更可怜,他被家族利益所累,周旋于所有人之间, 一定也好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欲望,尘世中人永远也不可能找到 那个世外桃源。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潘亚云的声音。 小曼平静地转过身,她的脸上闪着一种近似圣洁的光辉,她微笑着对潘亚云 说:“你回去吧。没有人要跟你抢明宇,你会得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