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是新的一天,人生又将开始新的旅程。春芬和崔师傅的长途汽车,又要象往 日那样,从西川矿终点站出发,返回龙泽县城。 这一天,阳光依然是那样的明媚,西川矿依然是那一副生气活泼的景象,矿山 的大喇叭里依然在播放着“工人阶级有力量”的歌曲。崔师傅和春芬一大早就起来, 做好了准备工作,准时发车。 汽车从终点站开出,开进了西川矿车站。 当汽车在西川矿车站停下来之时,早已在那里等候汽车的乘客们便纷纷开始上 车。他们一边上车,一边还和崔师傅热情的打着招呼,春芬也热情地招呼着乘客们 上车。 当春芬无意中将目光向窗外看去的时候,一刹那间,她楞住了,然后她的脸上 露出了一丝惊喜的表情。春芬看到了什么? 窗外,站着的不正是昨天春芬在梨花村看见的那一个英俊帅气的年轻男子吗? 那年轻男子,还是昨天的那一幅打扮,红背心,白衬衫,还是那样象阳光一般 的灿烂和晃眼。 那年轻男子拎着挎包,背着药厢,一边往车上走,一边回头挥手,向车下的一 个同样是城里人打扮的年轻男子告别。 春芬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心跳忽然就加快起来,呼吸似乎也变得急 促。 从一眼看见了那年轻男子开始,春芬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年轻男子的身影。 春芬看着那年轻男子上了车,走到了车厢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激动和不安的心情,让春芬忽然之间不能自已,但她还 是努力镇定下来,平定着自己的心情。 春芬离开了自己售票员的座位,跟着走那年轻男子走向了车厢的后面,来到了 那年轻男子的面前。 春芬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那位年轻男子,说: “同志,你去哪儿?” 年轻男子回答说: “去姑娜镇。” 春芬说: “二毛钱。” 那年轻男子便低下头,准备掏钱买票。 趁着年轻男子掏钱买票的空隙,春芬终于鼓起勇气,对那年轻男子说道: “昨天的事,我要谢谢你。” 年轻男子抬起头,用清沏如水的眼睛看着春芬,表情有些茫然,说: “谢我?” 春芬一楞,她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烧。她赶忙解释说: “要不是你昨天扶我,我……” 年轻男子似乎想起来了,笑了笑,说: “呀,不,不用谢。” 年轻男子那无邪的笑容和平和的口气,让春芬感觉到不再那么紧张。她缓了一 口气,继续问:“你是西川矿的医生吧?” 年轻男子被春芬这么一问,有些不好意思,淡淡地笑了笑,说: “我是姑娜镇卫生院的。” 春芬说: “新来的?” 年轻男子点点头。 春芬又问: “到西川矿?” 年轻男子说:“我有一个同学分到了这里,我来看他。” 春芬说:“那你还背着药箱?” 年轻男子忽然之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镇定,也变得有些羞涩起来,似乎他比春 芬还要不好意思。年轻男子说:“我习惯了。” 看到年轻男子象大男孩一般的天真无邪有些害羞的样子,春芬感到释然,也笑 了起来。 春芬回到了座位,继续招呼着其它的乘客们,长途汽车也慢慢地驶出了西川矿 车站。 汽车在崔师傅熟练的驾驶下,在山道上行驶着。 春芬忙碌了一阵,也空闲下来,但她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要偷偷回头去看坐在 车厢最后的那个年轻的男子。 那年轻男子依然象昨天那样,捧着一本书,头也不抬,在认真看着,似乎已沉 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春芬的心情慢慢也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嘴里又开始高兴的哼起歌曲来了。春芬 心里暗自觉得有些好笑。她没想到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一开始看起来似乎是高高 在上,不可接近,但当她和他说起话来,他却会象一个大男孩那样害羞,似乎比自 己还要紧张。这使春芬在对那英俊的年轻男子暗暗的倾慕中,又多增加了几分亲切 感和亲近感。 长途汽车继续在山道上行驶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那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在车上 乘车的原因,今天春芬的心情特别的好,特别的开心和兴奋,她看着周围的每一个 乘客,都觉得特别的亲切,她对周围的每一个乘客,也都特别的热情。 车上一个小孩子突然哭了起来,春芬便离开了座位,走了过去,来到了小孩的 旁边。小孩的母亲是一个乡下的农妇,有些难为情地对春芬说: “孩子憋尿了,闺女,能不能和崔师傅说一声,把车停一下。” 春芬笑笑,说: “等一下。” 然后春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座位下面拿出一个铁桶出来,重新回到那农妇 和小孩的身边。 春芬拿着铁桶,对那小孩说: “往这里尿吧,但别尿到我的手上。” 那农妇便抱着小孩让小孩尿尿,那小孩的小鸡鸡对准了铁桶,却尿不出来。 春芬笑了起来,便“嘘、嘘、嘘”地想吹口哨。春芬并不善长吹口哨,试着吹 了几下,都吹不出来,小孩还是尿不出来,春芬有些着急了。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了一阵清脆悦耳的口哨声。在口哨声的作用下,小孩终于 尿了出来,铁桶被尿得“咚咚”作响。 春芬回过头,发现是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正在吹着口哨,春芬不禁笑了,然后 她就盯着那年轻的男子看。 年轻的男子发现春芬在盯着他看,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把头转向了窗外。 过了一会,那年轻男子心情很高兴地吹起了另一支曲子的口哨。春芬听出来了, 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的插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春芬忍不住在心里轻请轻轻跟着唱了起来: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 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 为什么这样鲜 哎~~ 鲜得使人 鲜得使人不忍离去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那年轻男子的口哨吹得很有水平,春芬觉得那口哨声真的是非常的好听,甚至 能让她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和陶醉。 花儿为什么会这样红,少年为什么会这样多情,少女为什么会这样善于怀春, 阳光为什么会这样明媚,空气为什么会这样芳香,春芬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的 心思似乎又开始飘得很远很远。 长途汽车在山道上行驶着,一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羊,突然横穿山道,崔师傅突 然一个紧急刹车,汽车猛地一巅,把正在陶醉中的春芬吓了一跳。 汽车停了下来,因为惯性的作用,车尾行李架上的行李掉了下来,砸到了正吹 着口哨的那位年轻男子身上。 崔师傅连忙回头向大家道歉说: “各位乘客同志,我们工作不周到,请谅解。” 春芬也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她赶紧离开了座位,跑了过来,把掉下来的行李 一一又放到了行李架上放好,并对那年轻的男子连连致歉。 春芬关切地问那年轻男子说道: “同志,对不起,没砸到你吧?” 年轻男子温和地向春芬笑笑,摇摇头,说: “没关系,没关系。” 然后年轻男子便弯腰蹲下,去捡从挎包里散落在车厢里的一本本书。 春芬便赶紧上前,帮着那年轻男子捡书。 突然,春芬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呆住了。那本书的封面写着《医学人体解剖》的 字样,封面的图画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裸体。对于那个特殊而遥远的年代, 这可是具有许多微妙而不同的意义的。那时,社会的道德规范,与两性相关的事情 都有许多的禁忌,但禁忌的越多,本能的力量就会越大。现在我们看来本来是普通 平常的男女裸体的图画,在那个年代,却有更多的性和神秘暗示的意味。 十八岁的春芬,这时纯洁得还象一张白纸,所以她此时才会楞住。就在这时, 那年轻男子也发现了春芬的尴尬,便赶紧把书从春芬的手中拿走。 年轻男子的这一举动,让春芬感到更加不好意思。 终于收拾好了东西,行李也被重新固定好。崔师傅重新发动汽车,汽车又往前 开动起来。然而有意无意的,崔师傅却在反光镜里,注意着春芬和那位年轻男子。崔 师傅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汽车继续行驶着,春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偷偷看到,那年轻男子依然在车 厢的最后一排坐着,又继续在看着书。春芬觉得自己的脸还是红红的,烫烫的。那 种莫名的兴奋,还夹杂着几丝慌乱和不安的特别体验和感觉,是春芬从来没有经历 过的。春芬很好奇,很想知道那年轻男子看的是什么书,而那一本画有男女裸体的 医书,里面又会有什么内容呢? 长途汽车继续在山道上行驶着,转过了一道山崖,前面便是高大巍峨的西川雪 山。 一阵阵隆隆的爆破声忽然从前方传来,而前面的山谷里也腾起了一股股烟雾, 前方显然是在爆破施工。 崔师傅慢慢将车停靠在山路旁,并向车外眺望着,察看着前面的情况。 春芬知道,前面是雪山隧道的施工工地。前面高高的岩石峭壁上,有一个刚刚 挖开的山洞,洞两旁的山岩上写着一排队大字:大干三百天,打通大雪山隧道向党 献厚礼。 春芬看着崔师傅探头向外面看着,自己也将身体探出车外,一边看前面,一边 对崔师傅说: “崔师傅,将来隧道通了,我们就不用再翻大雪山了吧?” 崔师傅笑笑,说:“傻话,隧道就是干这个用的。” 春芬当然知道,崔师傅最期盼的事情,就是早一天能打通隧道。崔师傅有着这 样期盼,而春芬又何尝不是有着这样期盼呢? 西川雪山的这一段山路,确实很难走,路况又不好,气候条件又恶劣,如果隧 道贯通的话,起码能够节省三、四个小时的路途时间。 如果大雪山隧道能够贯通,那将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崔师傅笑了,春芬想到这里,不禁也跟着笑了。 但突然之间,春芬不笑了,她的脸上出现了惊愕的表情。崔师傅和春芬都看到 了,车窗外,山脚下,有两个工人,架着另一个受伤的工人,正地歪歪斜斜地往这 边走来,神情紧张而焦急。 出了什么事情?崔师傅赶快打开车门跳下了车,春芬也不甘落后,也赶紧跟着 下了车。 崔师傅快速地奔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道: “快,快上车,车上有大夫。” 崔师傅抢上前去,帮着把受伤的工人背在了自己的背上,在另外两个工人的掺 护下,急急忙忙地往汽车这边走来。 春芬也跟上去帮忙,帮着崔师傅将受伤的工人扶上了车,将伤员安排到车厢后 面的椅子上躺着。然后崔师傅迅速回到了驾驶室,发动了汽车,汽车重新开动了起 来。 崔师傅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心的表情,他全神贯注,握着方向盘,脚踩着油门, 一次次加大马力,敏捷而熟练地驾驶着。 汽车在柴油机巨大的轰鸣声中,沿着弯延的山道,迅速地飞驰。汽车开得越来 越快。比平日里的速度要快了许多。 也许是激动和紧张,春芬的脸比平时更红了,她在向车里的乘客们做着解释。 春芬说: “乘客同志们,我们‘向阳号’现在要把伤员紧急送往县城,为了抢时间,沿 途车站就不停了,请大家理解我们,支持我们。” 乘客们显然也非常的配合,纷纷表示支持,七嘴八舌地说: “没关系,抢救伤员要紧。” 高大巍峨的西川雪山,威严地耸立着。盘山山道蜿蜒曲折,崎岖不平。 崔师傅开着车,就象战场上的将军一样沉着而冷静,他在尽最大的可能,发挥 着自己的驾车技术。 汽车急速向前行驶,一次次地在崎岖的山道上急转弯。 车厢里,乘客们让出了一片空间。在春芬以及那两位陪同的工人的帮助下,那 位带着药箱的年轻男子,正在紧急救护那名受伤的工人。 那受伤的工人仰面躺在最后一排椅子上,手按着自己的大腿,痛苦地呻吟着, 头上全是汗珠。 那名年轻男子的药箱已经打开,他在给伤员处理伤口。 年轻男子转过头来对春芬说: “劳驾,售票员同志,帮我把他按住。” 年轻男子一动伤员的腿,伤员就大叫起来,身体乱动。 年轻男子说: “看来是骨折了,售票员同志,你再用点力气,别叫他动。” 春芬一丝不苟地按照着年轻男子的要求去做,她整个身体都趴在了伤员的身上, 用力按住了伤员的脚丫子。 年轻男子撕开了伤员的裤子,从药箱里取出了小镊子,夹起药棉,蘸上碘酒, 清理起伤员的伤口。 伤员痛苦地一声声嗥叫着,春芬死死按着伤员不撒手。 春芬一边按着伤员,一边转过头来,看着年轻男子为伤员处理伤口。 年轻男子的手白净而纤细,像女人的手一般好看,而且灵巧极了。他操作着小 镊子,夹出伤员伤口里的石屑,然后涂上药膏,用胶布固定纱布,最后打上了小夹 板。年轻男子手上的动作像舞蹈一般优雅和动作熟练,春芬看得都呆住了,她还从 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男人的手,竟然是长得如此的修长秀气,如此的好看,如此的 优美和富有吸引力。 年轻男子的医术显然非常的有效,伤员痛苦的呻吟声也慢慢变小了。 年轻男子处理完毕,转头看向春芬,放松地吐了一口气。 此时的春芬,还在老老实实地,依照着年轻男子的指示,坐在车厢的地板上, 紧紧地按着伤员的脚丫子。忙乱和紧张,让春芬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的形象, 她的一只辫子已经散开了,脸上还沾有血迹。 看着春芬那一幅慎重其事和紧张的样子,年轻男子笑了起来,指了指春芬脸上 的血迹。 春芬也笑了,这时才也松了一口气。她看见年轻男子指自己的脸,便伸出手背, 用手背擦着脸。不料她的手背上也沾有血迹,这让她的脸变得更花了。 年轻男子此时的笑容更加的亲切和纯净,他掏出了自己的手绢递给春芬。 春芬看着年轻男子递过来的雪白的手绢,却不敢去接。 年轻男子又递了一次手绢给春芬,春芬本来还是不敢接,但想了想,还是慢慢 接过了手绢。 春芬小心翼翼地用雪白的手绢擦拭着脸上的血迹,然后再一次抬头看着那年轻 男子。 而在此时,那年轻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春芬。两个人的目光倏然相接,象云 影波光一般,刹那间碰撞出一大串的火花,呈现出奇妙的色彩。 看到年轻男子如此的眼光和神情,春芬忽然慌乱起来,她不敢再和那年轻男子 的眼光对视,她垂下了头,眼光有些慌乱而不安地剁开了。 那年轻男子的眼光,却依然还是一副迷离和走神的样子。忽然间,年轻男子做 了一个动作,既是让人意想不到地有些唐突,又是那样的自然而然。年轻男子伸过 手揭下了春芬头上的花格子围巾,若有所思地说道: “要是红色的就更好看了。” 当年轻男子那修长、白净的手接触到春芬头发的时候,春芬猛然感到一阵震颤, 紧张得象是要喘不过气来,象是要晕厥和昏迷过去。 幸好那年轻男子并没有更多和更非常的举动,这让春芬感到有些放心,同时又 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春芬更加的不好意思,脸色因娇羞而便得更加的红润, 红扑扑的脸蛋格外动人。 年轻男子将春芬的花格子围巾揭下来之后,春芬那条已经散乱的辫子,便在风 中优美地飘逸着。而此时,崔师傅在百忙之中,还时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从反光 镜中,注意着春芬和那年轻男子的一举一动。 一切总算还是顺利。 因为在车上有了那年轻男子对伤员伤情的及时处理,再加上崔师傅本来就高明 的开车又有超水平的发挥,到了这一天下午三点钟的样子,汽车就开回了龙泽县城, 将那伤员送进了医院,汽车足足比平时快了近二、三个小时。而经医院的检查,那 位伤员的伤情和年轻男子的判断完全一样,只是骨折,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 那位年轻男子跟着车子护送伤员到了医院之后,便和春芬、崔师傅告别离开了。 临别的时候,春芬终于打听到,那年轻男子的名字叫刘奋斗,是从上海来的大 学生。 刘奋斗当晚要赶回姑娜镇,走得又是急急忙忙,这不免让春芬感到非常的遗憾 和失落。不过,总算因为这次突发的事件,春芬有机会认识了刘奋斗,她觉得他们 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的遥远和陌生。他们彼此之间,似乎突然就已经 熟悉,而且还有了别人所不知道的奇异的默契。春芬心中暗自想着,她一定还会有 机会和刘奋斗再次见面的。 知道了伤员没事,崔师傅开车和春芬一起回到了汽车总站,站里的人却留话说, 站里的王队长有事要找崔师傅,请崔师傅先回去休息一会,吃过晚饭后到车站的办 公室里来,王队长在办公室等他。 崔师傅和春芬却没有急着回去休息,还是留在站里,又将车子冲洗擦拭维护了 一番,到了晚上,才和春芬分手道别。春芬回了自己的宿舍,崔师傅就在车站外面 的小饭馆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也没有回家换衣洗漱,便回到车站,去了办公室,王 队长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虽然王队长和崔师傅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他们一见面,王队长还是忍 不住上前和崔师傅握手。王队长说: “崔师傅,今天又辛苦你了,如果不是你及时将伤员送到医院,不知道会发生 什么意外呢,大家都在夸奖你呢。” 崔师傅憨厚地笑着说: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王队长又说: “你看,你这人就是这样,只顾着工作,一点也不注意身体。叫你回家歇一会 再来,可是你回来后还是忙到现在。” 崔师傅说: “不碍事的,忙惯了,闲下来我还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事呢。对了,王队长,你 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王队长迟疑着,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着,象是在考虑什么问题。过了一会,王 队长说道: “从油菜地,到红旗水库,再翻过雪山,到西川煤矿,这条线路很不好走,领 导上多次考虑要给你换一条线路。今天我找你来,就是要谈一谈这件事。” 本来已经坐着的崔师傅,一听这话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对王队长说: “我不同意,煤矿那么多工人就靠我们这条线路进进出出。” 王队长走上前拍拍崔师傅的肩膀,说: “好,你不换,也行。但是你想想,你老婆离开你这么多年了,你呀,一直没 有人照顾。在这条线路上,早出晚归的,身体要是累垮了,我怎么跟上上下下交待, 你可是我们县的财富啊。” 崔师傅重新坐了下来,道:“没事的,我的身体好着呢,怎么会累垮呢?” 王队长笑了起来,说: “崔师傅,你就是这样的脾气。我和你说真心话,你生活上的事情,我们组织 上真的很关心。你不要再单身一人了,再找一个吧。” 王队长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照片来,递给了崔师傅。 崔师傅接过照片,皱着眉看着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的胖女人,崔师傅没有吭 声。 王队长便上前,压低了声音说: “崔师傅,我们组织上调查过,这姑娘虽然胖一点,但年轻,身体好,根红苗 正,积极要求向上,向组织上靠拢,是靠得住的。” 崔师傅眉头依然皱着,站了起来,把照片放在了桌子上,说: “王队长,你们的心意我真的领了。但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不想给组织上添 麻烦,以后你们就不要再管了。” 就在这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春芬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顺手端起桌子 上的大茶缸子,将水一饮而尽。 王队长半是无可奈何,半是数落的对春芬说: “春芬啊,那是隔夜茶,喝不得的。” 春芬把茶缸往桌上一放,满不在乎的一抹嘴,说: “没事。” 然后转过身对崔师傅说: “崔师傅,乘客都齐了,我们走吧……” 崔师傅和王队长打了个招呼,便和春芬转身就走了。 王队长追出来说:“崔师傅,人总要见见,要不又白忙了。” 崔师傅却没有回头。 从那次和刘奋斗一起抢救伤员之后,又过了好几天,春芬一直都没有再见到过 刘奋斗。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里春芬的情绪一直都不太高,做起事情来也是懒洋 洋的,心不在焉。不管是白天休息,还是晚上出车,春芬忍也忍不住,总是要去想 刘奋斗,去想着他那一身特别的打扮,想着他文静优雅还有一点像大男孩羞涩的面 容和神态,还有他那一双灵巧修长的好看的白净的双手,还有……,春芬不好意思 地想到,还有那一本《医学人体解剖》书的封面上的男人和女人的裸体图画,春芬 忍不住也要想起。 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刘奋斗?春芬自己也不知道,春芬毕竟才十八岁,她 还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男女之间的感情上微妙的事情,她还没有过恋爱的经历, 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反正不管怎么样,春芬只是知道,她已经再也忘不了 刘奋斗了,她就是要想见见刘奋斗,即使只是见见他,和他说说话,那也就行。 又是新的一天,长途汽车和往常一样,从龙泽县城车站出发,驶过了以礼河上 古老的石拱桥,穿过了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金黄色的油菜花地,经过了红旗大坝水库, 来到了姑娜镇车站。 春芬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越是临近姑娜镇车站,她的心就越是揪起来,心 就跳得越快。算起来,她已经有整整六天没有见到过刘奋斗了。春芬已经知道,刘 奋斗是姑娜镇卫生院的医生,但是他什么时候还会到这里来乘车呢?今天会不会见 到刘奋斗呢? 长途汽车慢慢地驶进了姑娜镇车站。伴随着紧张和不安,春芬早早就将头伸出 了车窗外,向车站看去,她多么渴望能在等车的人群中发现那个她这数日里魂牵梦 绕的身影。 突然之间,春芬的笑容象花朵一般在脸上绽放开来,春芬看到了什么,前面不 远处站着的,不正是刘奋斗吗? 是的,是他,是那个在春芬的心中装着的的英俊、帅气、从遥远而神秘的外省 大城市、大上海来的、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年轻男子刘奋斗。 此时,刘奋斗正背着药箱站在车站的站牌下等车,他手上还拿着一个老式的牡 丹牌半导体收音机,正收听着播放的电影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刘奋斗只是随便的站在那里,但就是那么的特别,那么的出众,那么的能吸引 别人的眼球。 春芬惊喜的发现,当长途汽车从远处远远地开来的时候,刘奋斗的脸上也同样 露出了欣喜和期待的表情。 长途汽车停了下来,这一天也许是因为天气好的原因,车厢内的乘客显得比往 日里多了许多。 刘奋斗上了车,微笑着看着春芬,他们彼此之间似乎确实已经有了一种默契, 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和亲切感,他们两人的重逢,也不再像当初那样生分、拘谨和害 羞了。 春芬撕票给刘奋斗,顺便问道: “又去西川矿?” 刘奋斗似乎显得轻松了许多,说: “我下乡去巡诊。” 春芬笑了。 看着春芬的笑容,刘奋斗也笑了。 长途汽车很快重新发动,又驶出了姑娜镇车站,继续行驶着,行驶在崎岖的山 道上。 这一天因为人多,刘奋斗没有找到座位,他就紧靠着汽车门旁的一排座位的靠 背上,拿着一本医疗书籍,翻阅着。 春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卖着票,热情地和人们打着招呼。 这一次,刘奋斗似乎不象上次那样看书看得那么专心,不受周围环境的干扰。 他显然会议了其他的心思,时不时地会抬起头来,从书的背后偷偷地看着春芬 忙碌的身影。 而同样有趣的是,售票员春芬同志,也时不时地故意要从刘奋斗身边走过,并 也偷偷地偷看刘奋斗。当春芬走近时,刘奋斗却又总是始终用书挡着自己的脸,装 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一种只有春芬和刘奋斗两个人才能体会的微妙的气氛,就这样弥漫在车厢中。 春芬和刘奋斗两个人,此时虽然彼此之间没有目光的交流和对视,但他们彼此 却都能感觉到对方,能够感觉到对方的那一份关切之意,还有那暗地里的倾慕之情。 就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今天的售票员春芬同志,情绪高涨,精力充沛,活力 无穷。她卖力地招呼着乘客,来来回回在车厢里挤动着,卖票、验票。 山路崎岖,汽车开始颠簸起来,刘奋斗感觉看书看得眼睛有点酸痛,视觉有些 疲劳,他便摘下眼镜,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按摩着鼻梁的穴位。 这时,验完票的春芬再次从车尾走了过来。汽车猛然一个颠簸,春芬没有站稳, 胳膊撞到了刘奋斗拿着眼镜的手。刘奋斗也没有准备,被春芬这么一撞,手中的眼 镜摔落在地上。 春芬大惊失色,赶紧蹲了下去,将落在车厢地板上的眼镜捡了起来,可是眼镜 的一支腿已经折断了。 本来还是心情愉快的春芬,一下子闯了这么个大祸,忽然之间就变得非常的紧 张,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春芬不知所措,对刘奋斗说道: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春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以前自己可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怎 么有了刘奋斗在车上,自己似乎大脑就不能作主了,变得这样的激动、不安、莽撞 和冒失呢? 眼镜摔坏了,刘奋斗却全然不在意,听到春芬给他道歉,他连忙很客气地对春 芬说: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 虽然刘奋斗并不怪自己,春芬还是有些着急,道: “那怎么办呢?” 刘奋斗想了想,冲着春芬一笑,道: “有办法。” 刘奋斗打开了药箱,从药箱里拿出了白胶布,撕下一长条,将折断的眼镜腿捆 了起来。 刘奋斗的那一笑,让春芬释怀了许多。她感激地看着刘奋斗,连忙也伸出手去, 帮着刘奋斗缠着胶布,于是,两人之间手指自然而然地就碰在了一块。当两人的手 指之间相互接触到的那一刹那间,他们两人都同时产生了电击般强烈的震颤,这又 使他们猛然地醒悟了过来,两人慌忙又将手分开了,而且都感觉到不好意思,不敢 用眼睛去看对方。 春芬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男孩子的手是这么的细嫩白净,而接触之时,因两人 体表温度的微微不同,刘奋斗的手似乎要凉一些,因此而带给春芬的冰凉清爽的感 觉,让春芬体会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汽车还在晃动和颠簸,春芬和刘奋斗的身体撞来撞去,时不时地靠在了一起, 两人一时间呼吸都紧张和急促了起来。 当刘奋斗瘦削的身体贴着春芬的时候,春芬全然没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她只 是觉得很舒服,很陶醉,很不希望离开。隐隐约约之间,春芬感觉到,原来男人的 身体接触起来,可以是如此的令人心旌摇荡,意乱情迷。 春芬和刘奋斗正这么不尴不尬地僵持着,前面开车的崔师傅却从反光镜中注意 到了他们。有意无意之间,崔师傅回头喊了起来: “大家都注意啊,汽车很快就要过铁路了,没有座位的乘客都请站好了、扶好 了。” 崔师傅这么一喊,让意乱情迷的春芬猛的一惊,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避免身 体和刘奋斗的再次的接触。但她抬头看到刘奋斗之时,她便报之以羞涩的一笑。 刘奋斗也笑了。 春芬和刘奋斗他们之间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似乎已经彼此心心相映,理解 了对方的感觉。 这时,长途汽车停了下来。汽车的前方是一个铁路道口,木栏杆已经放了下来, 很快就会有火车从这里驶过。 没有一会儿的时间,电铃便急促的响了起来,提醒着人们,火车就要到来,而 路旁的红灯,也在不停的闪烁。 这时,刘奋斗已经戴上了缠着胶布的眼镜,探头看着窗外。 春芬还站在刘奋斗的身旁,也看着窗外。 火车发出轰隆隆的声音,风驰电挚般的开来,驶过了铁道路口。 春芬忍不住又贴近了刘奋斗,提高了嗓门说: “听说你是上海人,上海到这儿是不是很远啊?” 刘奋斗点点头,因为火车驶过的声音很大,他没有多说什么。 春芬又问道: “从这儿到上海要坐很久的火车吧?” 刘奋斗回答道: “四五天吧。” 春芬非常奇怪,道: “那么远啊,那吃饭上厕所怎么办呢?” 刘奋斗笑了,说: “春芬,你没坐过火车啊?” 春芬不好意思的说: “没有。” 刘奋斗“哇”了一声,显出不可思异的表情。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