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进梦的陷阱(三) 他一去,又是两星期不露面,承诺化成了风,甜言变成了棉花糖,越想越虚, 越想越痛,叫人七窍不通,五官错位。 于是逼问,争吵,嘶喊,直到浑身乏力为止。 那时的我,就像一个贪恋超市百货架上玩具的孩子,你越不给我,我越哭闹得 凶,一旦得了手,说不定只会随手扔掉。我揪住情人的手,仿佛迈进了城市的门。 在我看来,那么精致的男人代表着——事隔多年以后,我终于承认,我攥住的不是 一所城市的门把手,而是耻辱柱上的铁链。世上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自己到达想要 去的地方,可是利用灵魂作为交通工具,不仅到达不了要去的地方,反而会越走越 远。 确切地说,当时我是个饿着肚子的孩子,他就是那引人垂涎的美食,我岂能放 过。对他的迷恋使我无暇旁顾,这迷恋似符咒,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过于致 命。满心忧郁,从脸上一览无余,使过来人一眼看透。动不动就戳着脊梁笑我“骚”。 就像大环境下不和谐的音符,一跳出来就得变调。 到了下最后通牒的时候了:“如果你没有接受我的贞操,你不来也好,我最多 赔些信纸和邮票也无妨。你接受了我的爱,你就不能去得这么爽快,所以我给你一 个星期的时间,如果一个星期你不下决心,我就离开你。”离开我正是他的决心, 所以他马上成全了我。他惟一一次给我回了信,我由于激动,展开时不住地颤抖: “亲爱的,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的决心让人肝肠寸断,但我无可奈何。 我的丈人曾在我创业时,资助过十几万,这笔债我偿还不起。还有我懂事的儿子, 我不忍心伤害他,所以我只有尊重你的意见。我知道放弃你是我的损失,你那么有 才华,我欣赏你,让我们来世做夫妻吧!” 我于是醒过来,想想自己爱的由头,城市的大门没打开,迷人的风景没看到, 带着一身泥巴回来。 我们轰轰烈烈地开始,就像精心穿着最美的衣裳,去排两个小时的队,看一部 仰慕已久的片子,刚刚坐下,男女主角才上场,“唿”的一声就停电,叫人心里不 是滋味。我就是这个看电影的观众——惟一的观众,我准备了纤弱的心、澎湃的热 情和抹泪的手帕,准备好好爱一场,他却转身就走,剩下我痴痴呆呆站在原地。 我认为我失恋了,被骗了,爱情毁了,我吃大亏了,真想一死了之。我花了半 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我变得聪明了,我意识到是我自己将他从我的怀里推开, 然后我将恨化作智慧,表示理解他的处境,爱心不变愿作配角,他自然乐不可支, 然后我用智慧换来了一笔不少的金钱,温柔地说:当你有空再见。然后我用金钱包 裹受伤的心灵,撕毁了所有和他的通信。 一段闪亮的爱情落下了帷幕,基本按我的意图——当然更是他的。 我开始跳舞。顺便忘记失恋的忧伤。 噢,那是个跳舞的好年头,大家对跳舞都很有热情。如果说秦琼赶的是跳舞的 时髦,那么我就进入了跳舞的高潮时代。 我学会了跳舞,学业将尽资格已老,爱过痛过,应该跳舞。趁着下午没有课, 我和食堂事务长的女儿双双进舞场。事务长的女儿没有我娇,也没有我媚,更没有 我有钱,所以我说哪一家就哪一家,郁金香就郁金香,希尔顿就希尔顿,去什么地 方,穿什么衣裳,用什么口红都得听我的。 跳舞场真是奇怪啊,它把光明堵在门外,它让人与人窃窃私语。它让陌生的公 然拥抱,它让拥抱的敞开心房,它让敞开心房的又敞开衣裳,还让敞开衣裳的高声 吟唱。我是其中的一员,我希望我是其中的一员,却又被晾在一旁。好心的姑娘跳 完了贴面舞,让舞伴怜悯怜悯我。我不拒绝怜悯,我喜欢他宽大的肩膀,至于他的 长相嘛,没有鹰一般的目光,别想看清。我没有鹰般的目光,所以我看不清。我宁 愿看不清,他的手从背上转移到腰上,又从腰上移到胸上。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柔 情,我哭都无力,哪有力气抵挡。他的腰弓下来,他的嘴巴从我的头上移到我的嘴 上,然后到颈上,然后到胸上和手会师。人人都顺从地按照那个音乐的引导和节拍 摆动着,人人仰着头,陶醉在欢快的乐曲声中,仿佛忘却了自己,忘却了时间,忘 却了周围的一切。 人们彼此了解,大家都随着激烈的乐曲旋律在扭动。女人能感受到男人的贪婪 的呼吸,恨不得把他搂进心窝里,在这温柔的飘飘若仙的情感中,每个人都接触着 充满着欲念的身体,却在热烈诱人的气氛中任人摆布,不管时空是否存在。没有人 看得见,没有人说教。 然后音乐停了。 我们再换一家,换一个舞伴,换一种舞曲。妙曼的音乐中享受妙曼的轻浮。我 不讨厌妙曼的音乐,它不教我思考,没有疼痛和欺骗,它将我从被弃的苦海带到极 乐世界,它能止住我的苦水的流淌,洗净我的思想,告诫我忘掉忧伤,尽情享受生 活的阳光——人造的阳光,转瞬即逝的阳光。 跳舞场一片昏暗,我却看到了本来的自己。我并不是突然从乡村的正派、从严 肃的风俗一下子堕落到精神萎靡、亵渎祖宗、伤风败俗的地步的,这恰恰说明,我 带来的就是不安分的血,只是没机会招摇罢了。 世事难料,带去跳舞的姑娘肚子大了,就出嫁。我不奇怪,但很失望,她嫁的 是老头,不是白马王子,他不去跳舞场,也反对跳舞场。他的头发白了染黑,染黑 了又白,他嘴巴下垂,眼皮也下垂,但他有权爱身体的任何部位都不下垂的女人, 因为他有车子、票子、房子。一句话,他有跳舞姑娘爱的很多“子”。一换三,皆 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