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遭遇车祸之灾的郭璋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房子中。房子里大床大桌, 落满了灰尘。四周没有一个人,自己的大箱子一角已经摔坏,张牙舞爪地立在门 边。门窗很讲究,古香古色。怎么看这里都像一座寺庙。 他挣扎着起身,头却一阵剧烈疼痛伴随着晕眩。他只得扶着床边坐了一会儿, 再次努力走出大房子。房前是一片果园,回头看大房子好像是一处风骨犹存的会 馆遗址,残砖断瓦散落一地,杂草间砖砌的正殿马头墙,无声地立在那里,令人 感到一种透心的苍凉。这是什么地方? 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的身上为何绑着几块 布? 更糟糕的是,郭璋完全忘了自己是谁,以及在这之前的任何事情。他努力想 努力想,性得脑子疼痛欲裂,使劲一拍如同拍着一只木桶,只有回声和震荡却无 有任何影像。他痛苦无助颓倒在房前的雨后湿地上,望着阴沉沉的天,大声地问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啊——救救我! 疼死我啦——我的胳膊腿——可能 听到了他的呐喊声,一老一少两个叫花子一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人向他跑 来。他们连抬带拖拉地把郭璋弄回大屋床上。 郭璋问他们:“我是谁? 从何处来? 怎么会在这里? ” 两个叫花子傻傻地互相看了一眼,四只吃惊的大眼睛一齐瞪向他:还等你醒 过来问你呢! 坏了坏了,这位磕傻啦,磕傻啦! 那个装有能证明郭璋姓谁名甚、 来自何处有何贵干的大队介绍信的手提袋,却被警察捡了去,以为他在那几具烧 焦了的尸体当中,报了车祸死亡。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郭璋不得不留在那座破败废弃的会所里,同那两位自 称“盲流”的大姚和小姚一道,如三个和尚般守在这所“破庙宇”里过日子,总 比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好。 大姚向郭璋讲述了救他到这里来的过程。那天大姚小姚冒雨出去,想到山谷 中堵条蛇回来炖肉吃。雨天捉蛇,是他俩一年来练就的拿手绝活。一下雨,两兄 弟就欣喜若狂,捉蛇完成式中还外带收获其它美味。 那天大姚小姚在湿漉漉的灌木丛中发现了昏迷中的郭璋,满脸划痕,衣服扯 破,栉风沐雨,肉体只见伤痕不见血迹,身边雨水流成的一道浅浅小沟已成红色 的了。哥儿俩也顾不上抓蛇吃肉,救人比什么都要紧。 郭璋运气真好,碰到的这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原是寺庙乐班的艺人。大姚、 小姚是河南阳原县人,一个村的叔伯兄弟,从小跟着爷爷学习吹打之技,遇有庙 中有法事,乐班便自携法器仪仗、道服、经书去演奏。“文革”运动一起,乐班 被打为封建迷信的黑班子,艺人们纷纷逃离,躲避革命群众的批斗。大姚小姚跑 到此地,一路讨饭过来,居然发现了一处废弃会所可以栖身。大概会所的主人也 跑掉了或是被抓走,屋子里留有基本生活用品,房前还有一片果园和一小片菜地。 哥俩乐颠儿,许是唱经做法事修了厚德,阿弥陀佛! 他们便在此安营扎寨, 种点菜,在果树空地儿种点粮食得以生存。 他们也算半个僧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冒雨把郭璋往 大屋抬,途中又发现了那只摔坏了的箱子。大姚往高处的公路仰望,认定这人这 箱子均为上面滚落之物,照单全收。 回到会所,大姚小姚为郭璋包扎了伤口。他们惊讶,这一定是个大善人,否 则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公路滚下来只有几处擦刮浅伤呢? 当他们发现这人摔得不知 前事,傻了的时候,便得出一个结论:这人的身世一定很苦,佛祖让他忘掉从前 的苦难! 于是,他们给不知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郭璋起名老姚。 于是,老姚、大姚、小姚每人各占会馆的一间房,白天一起弄吃的,晚上凑 到一堆儿抽烟聊天。老姚跟着他们学抽烟呛得直咳。大姚小姚可以回忆起小时候 许多有趣的事情,就讲给老姚听。 大姚从六岁起就跟着爷爷学习吹管子,他至今还记得爷爷的教诲:霸王的管 子报膀的笙,要吹笛子架起鹰。他黎明即起,头顶一碗清水,练吹奏,头不晃身 不摇滴水不洒。十几年如一日勤学苦练,终于成为了大乐师。 小姚学得是镲、云锣和扁鼓,属打击乐。他们跑出来时,也没忘了带家伙, 经常在寂寞的夜晚哥儿俩自己吹吹打打做法事,反正这地方前不靠村后不靠店, 孤零零地缩在一个小山坳里边,外人也很少过来走动。 老姚把箱子藏在床铺底下,过一两年就拿出一件首饰去卖掉,给三个人添置 些春夏秋冬的新衣服,买一些鱼肉回来改善生活,以报答两位兄弟的救命之恩。 他还买来一把二胡,和他们一起自娱自乐。他们经常在一起合奏的有《月儿高》、 《东方亮》、《北漠雁》、《干身佛》,还有《二泉映月》。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到了1976年冬天,大姚小姚接到家乡人 捎来的信,说那边早就形势平稳了,叫他们回去重新搭起乐班,说老家可以唱庙 会了。 大姚小姚高兴得恨不能立马登车返乡,又不忍把老姚一个人丢在山里,就商 量带他一起回河南,反正他也想不起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就把他当老大哥照顾 一辈子吧。 大姚小姚一直猜测老姚是北京人,因为郭璋生于北京长于北京,四十多岁才 离开北京,讲普通话很标准。恐他嫌河南阳原穷,便以那里的民间道教吹打乐历 史悠久,流传民间最广泛,乐班将来一定可以重整旗鼓来鼓动老姚跟他们一起走。 他们说,从历史上的清道光年间起始,阳原宗教盛行,庙会、祭祀活动频繁。每 年必请乐班的庙会就有正月十五真武庙、二月十九大悲寺、四月泰山庙、五月关 帝庙、七月初一金山寺等,都是艺班大显身手的时候。除了寺庙活动,乐班还要 在每逢节庆或节气的时候演奏,比如“四头八节”——四头为四季之首( 立春、 立夏、立秋、立冬) ;八节为正月初一元旦节、正月十五元宵节、三月上旬清明 节、五月初五端午节、七月初七鹊桥会、八月十五中秋节、九月初九重阳节、腊 月初八冰山节。此外还有一些道教的俗节,如七月十五中元节、腊月二十三祭灶 等,有乐班吹吹打打过节才有气氛。百姓不论贫富,每逢婚丧嫁娶乐班都会被邀 请去吹打演奏,这早已成为了民俗。 老姚动心了。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太孤单,再者,曾听一位来买水果的镇上 人说,这座会所的主人是个老右派,快从牢中出来了。反正自己孤身一人,又同 大姚小姚共同生活了八九年时间,颇有感情,大家谁也不舍谁,何不跟他们去了 ! 一年到头不少活干,拉拉乐器,身子骨还行。 说走就走。老姚又卖了一件首饰作为路费,把乐器什么的,还有这八九年添 置的所有东西,盘盘罐罐、破衣烂衫,一样也不丢统统打包带走。穷家值万贯啊 ! 上路前的紧张忙碌,累得老姚有一天倒下去了。仰面朝天直拍到地面,脑袋重 重地磕在床腿上,天旋地转,他登时昏死过去。大姚小姚把他送入医院,在那里 治疗了一个多月才出院。为此,大姚小姚推迟了还乡的行期,天天在医院陪老姚。 到了1977年的春天,三人踏上了回中原的归途。大姚小姚在几天的火车颠簸 中一左一右地照料着老姚。老姚的头还是一阵一阵地疼,一阵一阵地恍恍惚惚, 一阵一阵地闪过一些仿佛熟悉又不太清晰的支离破碎的记忆残片。在同一节车厢 里有一个面部曾被烧伤过,而今留下狰狞疤痕的男人,老姚却盯住他不眨眼地看, 并自言自语地道,我认识他我认识他……他是谁呢? 直到那疤痢脸男人中途下车 后,老姚还在发愣,苦苦思索,他是谁呢? 我看到过这样一张脸,肯定在哪里看 到过。 到了阳原,三人同另外十六人组成艺班,住在一座寺庙的厢房里,这里的厢 房有三十多间。寺庙建在高台阶上,每当踏着这些高台阶出出进进,老姚都有一 种感觉,仿佛早年在这些高台阶上日日走过,上上下下,似曾相识,倍感亲切。 多年前的高台阶是哪里? 今天走踏的这座高台阶跟那些高台阶有什么联系? 他的 脑子里时常出现一些混乱的意识和感觉,连夜里做梦也仿佛能看到凭空多了一双 眼睛,细眯眯的含着傻笑在空气中自由穿梭…… 还有一张不完整的男人脸,没有眼珠,布满恐怖的疤瘌,鬼一样地围着他飘 移不停…… 艺班那时还没有太多法事可做。为了表明进步,他们演奏革命样板戏。老姚 有了用武之地,京胡拉得有板有眼。 有一天,艺班要给县里领导表演京剧《智取威虎山》,就把台子搭在风景优 美的公园里。公园里正好有一池荷花在风中摇摆。老姚坐在台侧,身下就是那片 红荷。他一边拉着“打虎上山”唱段,一边望着那片荷花,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 的伤感,大脑里又闪出那双细眯眯的眼睛,朝他一眨一眨地,另一张鬼脸也朝他 一点一点地凑近,他只觉一阵寒战,眼前金星进溅,迷眩过后转向黑暗的深渊… … 京胡悠远的弦音戛然而止。 人们七手八脚把昏倒在台侧的老姚抬到旁边的民宅中。他仍然昏睡不醒。人 们看他呼吸、脉搏都正常。估计他年岁大了身体虚弱,休息一会儿就会好。大姚 小姚两位好兄弟一直守在他身边。 老姚能感觉到自己在一个很熟悉的地方游荡,一忽儿是在郭庄大屋书房里, 一忽儿又在广东那座废弃的会馆里……那个傻笑着的细眯眼又出现了,一忽儿是 扎小辫穿花裙带着糖葫芦翩跹在老胡同里,一忽儿是剪短发穿小花绸衣黑绸裤在 竹林里扑蝶……鬼脸男人也挤进大屋,徘徊在荷花池上方,无腿无臂飞在空中, 不倒翁似的飘来荡去……似梦似幻,痛苦挣扎了一番,这处那处有些分明,朦胧 人物关系也理清楚…… 老姚忽地坐直身子诈尸一样,吓了大姚小姚一大跳。老姚大声宣布:我知道 我是谁了,我叫郭璋,家住胶东半岛的郭庄,家有小女小婿二人,均有残障,他 们离不开我!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片刻愣怔之后,大姚二姚一齐搂住了郭璋,激动地大叫:他恢复记忆啦! 第 二天大姚二姚还有艺班的乡亲们热情地把郭璋送上了开往山东的列车。郭璋挥泪 告别,喊着日后必定回来看望救命恩人,被列车带离了河南。 郭璋这一醒来,已是1977年的初秋。他沉睡了许久,屈指算来,从1967年夏 天至1977年秋天,整整十年啊! 九九她好吗? 十年的艰难日子,会把她折磨成什 么样子呢? 十年来她要独立支撑这个家,照顾丝毫没有自理能力的正信。正信怎 么样了? 这十年间他的残缺的机体还正常吗? 会不会出现别的问题? 带着满怀焦 虑,十分挂念,郭璋下了火车雇了辆摩托三轮,连夜往家赶。到达村里已是夜里 十二点钟。他直跨上自家大宅的高台阶,举手叩门,却发现门上挂着那把大号的 将军锁。一种不祥的感觉使他的心顿时抽紧,手抚冰冷而生锈的锁头,身子摇晃 着倒了下去。 清晨四点多钟,有拾粪老农从大宅前经过,发现躺在门前的郭璋,慌忙跑过 来把他扶起。 郭璋倒在门前只是身体连日劳顿加之家门上锁感觉不妙,眼睛睁着,意识清 楚。拾粪老农是陌生面孔。当然对方也全然不知郭璋是谁。 “文革”刚结束,村子里和市教育局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还是慎重 些好。他佯称过路者,在此休息。拾粪老人蹲下来点上一袋烟,此时天还没亮, 四周无人,寂静的清早就他们两个人在街上。 郭璋指着大宅打听里面住的什么人,老农神秘地告诉他:都死了,做鬼啦! 成分不好。老的跑到广东,死在那边。闺女中暑死在山上。 女婿没法活了,被送到县里荣军院,听说那儿啦! 也有人说没死,还在荣军 院住着。 郭璋忍住没有失声,眼泪却汩汩流下,天色微暗,农夫没有发觉他的情绪变 化。郭璋又问到老支书,就是我姥爷。那老农叹道:好人哪! 可惜得胃癌死啦! 家里也空了,老太太到城里给大儿子看孩子去了。 郭璋哀叹,这十年,亲近的人一个个都去了另一个世界。郭支书、九九、正 信……也许正信还活着? 得去荣军院探个仔细。 他抱着能与正信重逢的一丝希望,跌跌撞撞趁天亮被人发现前跑出村庄。走 到公路边等车那个地方,星星样繁茂的野花依旧绚烂着。 他不禁想起十年前出走那个夏日早晨,九九用独轮车推着正信来送别的情景, 再也抑制不住失去唯一爱女的巨大悲恸,放声大哭起来。整个山间没有一个人, 整条公路没有一辆车,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哭个痛快。从九九出世那天起,他就决 意做一个好父亲;从发现九九是个弱智女孩儿那天起,他就发誓此生只为女儿活 着;从爱妻去世那天起,他就独自挑起养育女儿的重任。有女儿在,无论她是否 健全,他都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父亲! 找到荣军院,女院长接待了他。在 这里,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了。爱婿真的去了,紧跟着九九身后。她们夫妻 结伴去了那个极乐世界。他想知道正信的骨灰存放在何处,女院长便翻出了记录, 找到负责刘正信的保健人员。从这里登记的家属名单中找到了于莺和刘援朝的名 字。保健人员也清楚地记着,刘正信自从医院转入荣军院,到他突然去世,在这 里整整生活了三个月零九天。这期间,于莺母女轮流几乎天天来照料和陪伴他, 可惜他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心脏猝死。是于莺母女为他料理的后事,并抱走了骨灰 盒,说是要把他送到他妻子身边。大概合葬了。 荣军院登记的是于莺的老地址,郭璋很熟,下午就找到了那里。 踏进这个熟悉的学校宿舍大院,郭璋身不由己地走到昔日自己家居住的那两 间平房。那时候,这个家很小却很温暖,有九九、有勤快干净的姜妈,后来他们 又把正信接到这里,全家人生活得快乐而简单,温馨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于莺原先住的房子已分给了一位年轻老师。那位老师便把于莺现在居住的这 处离休楼的地址及楼号抄给了郭璋。于是郭璋在傍晚离开旧日学校宿舍,步行了 很远才找到开往郊区的公交车。公交车在山脚下的终点站停住,郭璋又在暮色中 上山,沿山间公路步行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了17号楼。 于是,于莺空荡荡的楼里就响起了夜半铃声。于是,一个深感意外惊恐万分, 另一个辗转劳顿悲伤过度,两人门里门外地合演了刚才那惊悚一幕。幸好他们身 边有个搞医的姑娘援朝。 郭璋叙述了他这一番经历后,于莺也向他叙述了正信在最后的日子里是如何 地思念九九,如何地盼望老岳父在外边能够平平安安,能够活着回来。先前,县 教育局系统和郭庄的大队干部,以及部分村民都得到郭璋死在广东的消息,惟独 瞒着九九和正信,所以他们每天都在盼着父亲归来。 讲到这里,郭璋更伤心了。于莺一看天都快亮了,安慰老人一番,就起身离 开房间,嘱咐他一定好好睡觉,休息过来以后烧就会退的。 亲人们已经去了,再悲伤也无济于事,只有保重好自己,还要继续活下去。 郭璋在第二天病情更加重了,高烧不退,剧咳不止,痰中带血。 母女俩赶快要车把他送往医院。医生说要住院做详细检查,病人的健康状况 很不好。 住院检查期间,援朝忙里忙外地张罗着一切事物。因为是在她工作的医院里 检查,她已经是这座医院里的“老”护士了,上上下下都熟。郭璋看到这孩子从 早到晚地为自己奔忙,亲自搀着他去做那些繁琐的化验、透视等检查,爷爷爷爷 地叫着,老人从检查床上下来时,姑娘赶快蹲下去给他穿鞋子,心里很是感动。 亲孙女儿又能怎么样呢? 平常护理又都是援朝亲自做,做得非常细致,她可是个 干了八年的熟练护士呢。她打针麻利,手指轻揉慢慢推药,一点儿也不疼;打点 滴、抽血,找血管更是一针准。只要她给老人操作,老人就高兴。有时她偶尔不 在,别的护士给打针,老人就咧嘴叫疼。 在援朝身上,郭璋仿佛看到许多与正信相似的地方。正信伤残前的那些老照 片,郭璋都把它们镶在大大小小的镜框里,挂满了九九和正信房间的半面墙壁。 九九天天对着那些照片嘿嘿傻笑,郭璋每日进出也常对着看。援朝身材高挑,婷 婷玉立,两条修长的美腿十分完美。 他的爸爸正信曾经高大英俊,两条长跑运动员所具有的大长腿十分出众。援 朝的长脸型,大眼睛高鼻梁也酷似正信。还有援朝沉稳的性格,好听的嗓音,善 良而热情的秉性,都与正信很相像。郭璋越看越喜欢,把对女婿的思念和喜爱都 转移到了援朝身上。他为正信在这个世上还留下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而欣慰。 经过十多天的全面检查,很不幸的是,医生基本确诊,郭璋已患肺癌,而且 可定为晚期。在1977年那个时候,治疗癌症的技术条件还不行,患了癌症的人基 本是被判了死刑。 援朝立刻告诉医院向郭璋隐瞒病情,主管医师只对郭璋说是急性肺炎。同时, 援朝立刻给郭璋办了出院手续,带了针药和口服药,接他回家休养。 回家后,援朝把那些药都藏在自己房间,只是按时拿出应用的剂量去给郭璋 服用或注射。那些天,于莺和援朝如热锅蚂蚁,每天白日夜里关住妈妈的房门, 在里面商量着怎么办。援朝查遍所有资料,认为只有到美国去尽快做手术,保住 生命的可能性大一些。那里最好的一座医院成功地救治过上百名肺癌晚期病人。 想尽一切办法要帮助郭璋渡过危难,要把他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于莺翻出了自己家的两张存折,只有两万多元。她悄悄给娘家父母、兄弟姐 妹、还有好朋友,以前的同事,甚至她丈夫生前提拔培养的一些部下,四处筹借 了十几万元钱。她要援朝跟去美国照料,到了那里再把郭璋患肺癌的实情告诉他。 事不宜迟,要尽快走出去。于是,于莺在询问郭璋要去美国找父母和兄弟姐 妹们,可不可以把援朝一起带过去留学,郭璋满口答应,心里十分欢喜。他叫于 莺尽管放心,正信是自己的爱婿,援朝就是自己的外孙女,他将和父母家里的人 一道来关心和照顾好孩子。 于莺让援朝带全路上要用的必备药品,到了美国就要赶紧联系医院做手术, 一天也不要耽搁。 几日后,郭璋便带着援朝起程去广州,从那里申请去香港父亲的分公司,他 的二伯会在那里给他们办理好去美国的事宜。 一切都很顺利。在美国,郭璋做完手术后,又在医院接受了一年多的术后康 复。从做手术到康复,援朝一直陪着姥爷。在到美国之后,郭璋就向家人介绍援 朝是自己的亲外孙女,援朝就由称呼他爷爷改为姥爷了。 郭璋出院住回到父母家中,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宽阔洋房,援朝的房间和他的 房间挨着,便于援朝随时给他注射或服药。楼里住着一大家子三十多人,人人都 对他们很客气很热情。援朝本身是护士,除了照顾郭璋的身体,还为年事已高的 郭璋父母做保健,一下子成了这个家庭中的保健医生了。 在美国,护士专业最好找工作。但郭璋不舍得援朝出外打工,就让二哥为她 联系了一所医科大学,送她去继续深造。援朝学习了七年后,就留在美国做医生。 后来她同一个国内去读医学博士的男人结了婚,婚后育有一女一子,虽然搬出郭 家单独过日子,但每星期必定全家一起去看姥爷郭璋。他们在异国他乡相处得始 终像一家人一样,亲密无间。 他们在美国生活已经二十七年了,援朝也已年过半百。这二十七年中,每隔 两年,援朝带孩子们回国一次来看母亲,有几次援朝的丈夫也一起回来。郭璋因 年龄太大,身体不便,一直没有回来过,只是每每嘱咐援朝回国后去到爸爸和九 九的坟上祭奠,扫扫墓。 于莺阿姨讲完了关于郭璋的这般离奇经历,起起落落曲曲折折。 不过,结果仍是美丽的,尽管过程是痛苦辛酸的。郭璋姥爷还健在,已有九 十多岁的高龄,这使我不禁又喜泪涌流。在刚才听于莺阿姨叙述他的不幸时,我 已经流过了悲泪,涩涩的。 前不久,于莺到市里看病,遇到了郭庄的年轻教师。那个小郭老师认识于莺 老师,就在闲聊时告诉她,郭庄小学校园内,就是郭璋家的大宅院内,挖出了许 多古董,价值连城。并且小郭老师还向于莺透露,这家人的傻女儿曾经生过一儿 一女,都被送到了外地。这一消息让于莺感到震惊。慌忙跑到邮局打越洋电话。 郭璋在电话里听说女儿有两个亲生孩子正在寻找中,激动得啜泣不已,颤声叫道, 一定要找到孩子们! 找到了,他自己一定要在春节的时候回家并同他们相见。 谈到那批古董,郭璋嘱咐一定不要动,一定保管好,因为那是别人的东西, 咱们不能动。 就这样,于莺立刻要车去郭庄找了崔支书。于是,崔支书记就给正在西藏寻 找王小海的我打了那个电话。 我问于莺阿姨,郭姨爷没有讲他是替什么人保管的这批古董? 于莺阿姨摇摇 头,说:“他说,三言两语说不清。等他回来,一切事情就都清楚了。春节只有 六七个月了。郭叔回来时,艾莉,你一定也回来一趟吧。找到那两个孩子了吗? ” 我点点头。 “他们都好吗? ” “好。他们都挺好。女儿叫万星在成都,有一个可爱的三岁小男孩。儿子叫 王小海,一个很有出息的军人,娶了个既美丽温柔又贤惠能干的媳妇,两人生活 在边境小镇普兰附近,很幸福。” “真是太好啦! 真是想不到啊! 郭家应该后继有人! 郭叔他真的高兴坏了。 这些天老是来电话,絮絮叨叨地问,知不知道两个孩子的具体情形。” 我赶忙把小海的电话号码和通信地址给了于莺阿姨。我并说,可以让小海主 动给姥爷打电话问候。 于莺阿姨又要万星的电话号码和通信地址,我装做在手提包里翻来翻去,最 后说,可能落在北京家里了,等回到北京再电话告诉吧。 我不想把万星身陷命案的状况这么早说给老人听,让老人们跟着担忧。我总 希望万星的案子会有转机。我的预感是这样的。 我没有把握。一直在为万星担着心。 暮色逐渐笼罩了楼院。我们起身回客厅。走在于莺身后,望着她稀疏的白发 在晚风中飘动,忆起她当年的风采,不禁感叹时光流逝之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