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设计院这幢楼是她当建委主任时干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实事”。飞檐跨拱, 玻璃幕墙一封到顶,当时在全市还算是一景,电视里经常播放。她当主任期间能留 下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东西。后来她在市长位置上又给他们追加过一点钱,理由很简 单,她是搞建筑结构的,她在设计室还留了一张写字台和绘图板,她是要经常回来 的。这也没什么不服气的,难道本市不需要标志性建筑吗? 老许多老远就从办公室窜出来:“哟,陈工!还有功夫回来看看?” 设计院院长老许是她的校友,只比她高几届,可顶早就谢完了,是个标准的戈 尔巴乔夫,头上也有一块疤。可人家乐观开朗,过得比她实惠。 她跟戈尔巴乔夫同志开着玩笑走进大办公室,而没有按他的意思走进院长室。 这儿全是过去的同事,稍不注意就能引出麻烦。 “哟,市长还拎这么一个破包啊。太土啦。”大伙全围过来,挺热乎。 “我知道你们这些年全都肥了,留神我收你们所得税。”她坐在人堆里,大大 咧咧的样子。和每一个人开开玩笑,打打招呼,奖金啊,物价啊,哭哭穷啊,发发 牢骚啊,这一套难不住她。似乎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的绘图板,她早就对市长 的座位厌倦了。 老许说:“说吧,我知道你忙。” “搞一个可行性报告,长江大桥。”她大大咧咧地说,一点也不神秘。 人们知趣地散开了。 老许托着圆脸咬起他的肥手指头。“你是闹着玩呢,还是真干?” “当然是真干。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大姐啊?” “我的天,你有多大财力?吓唬老百姓?”老许仍是将信将疑。 “这你甭管,给你一礼拜时间。” “那就看你要的粗细了。不行我现在就给你划拉一张?”他开始嘻皮笑脸。 她只好站起来说:“我没功夫跟你磨牙。拉个中等线条的。” “你给个话吧。” “五个亿。”她伸出一巴掌。 老许怔着:“你可磨在长江上搭积木玩?” “少费话。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她瞪眼了。 ‘陈……工啊?“他有些发窘。 “就是啊,我也是吃这碗饭的你别忘了。我说五个亿就五个亿。咱们江面窄, 标准低,你敢肯定拿不下来?” “那好吧。”戈尔巴乔夫同志这才有了点新思维的意思。 她也露出笑脸,抓起他的肥爪子拍了拍,“下个周五我在办公室等你。” “你等等,”老许轻声说,“这保密等级是……” “无。”她边下楼边大声地答:“本市政治公开。” 老许像个皮球在楼道上滚动,目送这位琢磨不透的小师妹穿过大街穿过绿化带 穿过人流,然后消失。 常委小会议室里阴云密布,十八罗汉们全都蜡在座位上纹丝不动。这只是一个 碰头会,碰得鼻青脸肿以后谁也没有插科打诨的雅兴了。 她一直在暗暗冷笑,她觉得自己挺喜欢这种气氛,很刺激。这些从前必须仰视 的大人物现在一本正经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地批评她呢,这本身就够意思了。它说明 什么呢?说明自己是个强人。要是提前几年,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拍她的肩膀, 他们会跟她打哈哈,会暗示点什么。或者说,这个问题嘛,应该这么处理,应该那 么说话,可不能感情用事哟?真让人恶心。好啊,现在真刀真枪地干啦,又一场战 斗打响啦。要么轰轰烈烈地下台,要么属于胜利,她可不愿意像前任老头那样,让 人在嘻嘻哈哈中搞掉,最后跑到殡仪馆里去接受花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