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早一点报告?” “我要能说上话,又何必在这里看你的脸色!”他又现出隐隐冷笑。 她明白了,这个人不仅是混的不好,看样子处境还相当尴尬。但她能说什么呢? 她在心里叹气了,决定原谅他了。“你有什么建议吗?” 他伸出两个手指头:“收缩。必须全面收缩,确保重点。必要时还要主动分洪。” 他说,这段江堤还是明朝永乐年间的老底子,50年代加固得不错,可这几十年留下 的隐患太多。偷工减料,贪污腐败,大堤随时都有可能穿帮的。 “你能不能说具体一点……”她也急了。 “第一,在大堤上面立即抢筑一条40公分高的小堤;第二,全线统一标高,拓 宽补齐;第三,所有险工险段一律责任到人,责任人挂牌负责、日夜看守,出现管 涌崩塌,惟人是问……” 她吁了一口气。她相信这些都是真话,而且必须马上做的。她耳朵里本来灌了 很多,应当这样,应当那样,可就是很少听到数据,很少清晰明了的分析。这才是 她心里不能踏实的真正原因。她是搞工程结构的,知道没有定量的分析是何等虚弱, 而科学的决策当然应该建立在这些数据上面。指挥部里老同志很多,每个人都爱说 两句,一说就要从头开始,从圆古到扁古,说个没完。她总是被一种虚拟的热烈气 氛包围着,连一直想召开的技术人员座谈会都没开起来。 “不是你提醒,这回我真该杀头了!”她这是真心话。 “不———会。”他冷冷地,“会有人替你付学费的,倒霉的还不是老百姓? 到时候连检讨都不会做一个。官照当,钱照拿。” 她噎住了。 “另外,这都90年代了,指挥还是老一套不行,交通、通讯都没跟上去。江堤 有四十多公里,你跑一个来回就得两天,这怎么行?你得用汽艇,用手机。” “本来我也想过,可是……” “是啊,注意影响。你已经很会当官了……这是享受的时候吗?”看起来,安 扬似乎还是过去那个样,尖刻,冷漠,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岁月还是没有磨去他 的棱角,所以活该他这么潦倒。 “再见。”他扛起标尺,要走。 “哎,等等。”她迟疑着,“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有些尴尬,哼哼地笑着,不过口气已经和缓了。“我老婆就是本地农民,现 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上初中了。” “是吗?我也一样,不过只有一个女儿。”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关心这个。 “你现在是掌权的人了,不一样。”说着,又要走。 “其实,这是个……误会,历史的误会。我哪有这个能力?我知道老同学会怎 么看我。客气的,会说祝贺你,然后转身就走。不客气的,会说这家伙真会爬!其 实全是一个意思。”她说的是真心话,起码默生就是这么看的。 “那你就错了,老同学。现在谁不怕当官的?”他放下标尺,说,“你要真这 么想,就大错特错了。只要你当上了官,狗都对你微笑。不过你想做成一些事,还 真得当官。不当官,什么都干不成。这不是一个谈能力的时代,当官的只要还有一 点良知,就谢天谢地了。” 她愣怔着,几句话,说得她很受震动似的。 “混蛋!我毙了他狗日的!”那天凌晨,设在江堤上的防汛指挥部的帐篷里, 马拉松会议一直在继续,匡老一直在咆哮,他想不到柳林铺居然敢这样戏弄市委领 导。然而并没有人响应。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敲在帐篷顶上的急雨,如同敲 响了一面战鼓,把指挥长们的脑袋都要敲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