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喜鹊窝(1) 喜鹊窝喜鹊窝 我是乡下人。小时候在乡下住过几年。乡下,树多,鸟多,树上的鸟窝多。 秋冬之际,树上的叶子落光,抬头就能看到高树顶上的许多鸟窝,宛如一个个的 黑色蘑菇。 但是,我同许多乡下人一样,对鸟并不特别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昆虫中的 知了( 我们那里读如jie liu ,也就是蝉) ,在水族中是虾。夏天晚上,在场院 里乘凉,在大柳树下,用麦秸点上一把火。赤脚爬上树去,用力一摇晃,知了便 像雨点似的纷纷落下。如果嫌热,就跳到苇坑里,在苇丛中伸手一摸,就能摸到 一些个儿不小的虾,带着双夹,齐白石画的就是这一种虾。 鸟却不能带给我这样的快乐,我有时甚至还感到厌烦。麻雀整天喳喳乱叫, 还偷吃庄稼。乌鸦穿一身黑色的晚礼服,名声一向不好,乡下人总把他同死亡联 系起来," 哇! 哇!"两声,叫得人身上起鸡皮疙瘩。只有喜鹊沾了" 喜" 字的光, 至少不引起人们的反感。那时候,乡下人饿着肚皮,又不是诗人,哪里会有什么 闲情雅兴来欣赏鸟的鸣声呢? 连喜鹊" 喳,喳" 的叫声也不例外。我虽然只有几 岁,乡下人的偏见我都具备。只有一件事现在回想起来还能聊以自慰:我从来没 有爬上树去掏喜鹊的窝。 后来我到了城里,变成了城里人。初到的时候,我简直像是进入迷宫。这么 多人,这么多车,这么多商店,这么多大街小巷。我吃惊得目瞪口呆。有一年, 母亲在乡下去世了,我回家奔丧。小时候的大娘、大婶见了我就问: " 寻( 读若xin)了媳妇没有?" 这问题好回答。我敬谨答曰: " 寻了。" " 是一个庄上的吗?" 我一时语塞,知道乡下人没有进过城,他们不知道城里不是村庄。想解释一 下,又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最终还是弄一个"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一 时灵机一动,采用了鲁迅先生的办法,含糊答曰: " 唔! 唔!" 谁也不知道" 唔,唔" 是什么意思。妙就妙在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乡下 的大娘、大婶不是哲学家,不懂什么逻辑思维,她们不" 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 的口试就算及了格。 这一件小事虽小,它却充分说明了乡下人和城里人的思维和情趣是多么不同。 回头再谈鸟儿。城里不是鸟的天堂。除了麻雀以外,别的鸟很少见到。常言道: 物以稀为贵。于是城里的鸟就" 贵" 起来了,城里一些人对鸟也就有了感情。如 果碰巧能看到高树顶端上的鸟窝,那简直是一件稀罕事儿。小孩子会在树下面拍 手欢跳。 中国古代的诗人,虽然有的出生在乡下,但是科举,当官一定是在城里。既 然是诗人,感情定是十分细腻。这种细腻表现在方方面面,也表现在对鸟,特别 是对鸟鸣的喜爱上。这样的诗句,用不着去查书,一回想就能够想到一大堆。" 鸟鸣山更幽" ,"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 青天" ,"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 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 ," 微雨 霭芳原,春鸠鸣何处" ," 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嘶酸刍雁失群夜, 断绝胡儿恋母声。川为静其波,鸟亦罢其鸣" 等等,用不着再多举了。中国古代 诗人对鸟和鸟鸣感情之深概可想见了。 只有陶渊明的一句诗,我觉得有点怪。" 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鸡飞 上树去高声鸣叫,我确实没有见过。" 鸡鸣桑树巅" ,这一句话颇为突兀。难道 晋朝江西的鸡真有飞到桑树顶上去高叫的脾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