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 这是不同于沈离他们独门别院的居家之所,拥挤的旧房,低矮的屋檐,泥泞的 路面,光影在脏水上晃动,暗淡无力地舞蹈。 小心地绕过又一滩污水,沈离悄悄地感慨,叶子,你真的住在这种地方吗?脏 乱不堪的居住环境和嘈杂不清的邻里关系,怎么能让你心静如水?所以你才会…… 突然回神,为自己心中那不应该有的想法惊住,沈离不断摇头试图把这不洁的 念头甩出脑海,但是它就像是扎了根一样盘踞不走。衣洋发觉到她不明意义的动作, 略感担忧地慢下脚步。 直直走在前面带路的殷飞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行为,只一个劲儿地快步向前。叶 子,你还好吗? 远远地看见那心心念念的女孩,殷飞突地一呆。那跪在地上挺直脊梁任凭旁人 讥讽的人正是叶芷青!她安静地跪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杂乱的头发还 没来得及梳理,蓬松地翘着。路过的行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或高或低的声音说着同 一件事:这是个小偷,活该受罚! 心底一凉,殷飞急忙上前,想要保护他最重要的女孩。衣洋赶了上来,连忙拉 住他:“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这还用说吗?”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拉起她,告诉她我不介意,请 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和我笑闹,好吗? 不去理会殷飞的气急败坏,衣洋冷静地分析:“你现在出去只会让叶子更难堪! 你明知道像叶子这么好强的人被那群人折腾成这样,已经够难过了,如今她最不想 的就是让我们看见这一幕。你如果出去叫她怎么办?叫她做何感受?难道你也想让 她伤心吗?” 手腕不容抗拒的力量挣脱不开,惊得殷飞一阵讶异,狠狠地咬牙:“我怎么可 能不知道?但是我又怎么能就这样看着她受罪,什么都不做?”阻止不了别人对她 的诋毁,就连站到她身边扶她一把也不行吗? “那是她自找的!”平静开口,遏止心底的不忍,“她之所以任那些人责难不 正是因为她知道那是她自找的吗?她一直明白自己的责任是什么,因此只要是她做 过的,她就绝对会承担下所有后果。不要去打扰她,让她一个人就好!” “可是叶子已经受到惩罚了啊,她都被退学了还要怎么做这才算完?”沈离不 解地问,“我们就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吗?” 阴暗日光中三人意见还未达成一致,叶芷青这边却出现了新状况。房门吱呀一 声打开了,一位妇人走了出来。围观的众人像吃了药一般更加亢奋,唧唧喳喳地好 不热闹。叶芷青抬头,望进母亲不同常人的浑浊眼眸,浅浅微笑。妇人回笑一下, 向她伸出手。叶芷青只是望着那双干净白皙的手,并不移动分毫。围观者闹腾起来, 闲言碎语再起。妇人恼怒地瞪着他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大睁着双眼,探询地注 视。是谁提起那场偷窃,嬉笑地弯腰。妇人终于有了反应,用力站起身来,护住叶 芷青,大声斥责这群幸灾乐祸的人。许是没有料到一个平日疯疯癫癫的妇女还拥有 对子女基本的关爱众人愣住了,听清她愤怒的责骂面子上不禁有点挂不住,灰溜溜 地走开了。 见众人离开,殷飞舒了口气,总算不用再看着叶芷青受苦,心里这才好受些。 她对你笑了,叶子,你高兴吗? “她真的疯了吗?”沈离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迷惑地问,“她看上去不是很正 常吗?” 从妇人出来开始,衣洋便处于一种恍惚状态,听清沈离的疑问才回过神:“那 只是表象,你看她的动作和表情,没有哪个中年妇女还能像她那么天真,还有那纯 净到不经世事的眼睛,怎么看不是寻常人的姿态。” 那的确不是正常人的姿态,赶走旁观者后回身的妇人立即给了叶芷青一脚,不 觉得有任何不妥反倒欢喜地高笑,嘻嘻哈哈的如同孩子一般。殷飞再次拽紧拳头, 若不是被衣洋和沈离双双拉住他早冲上去。不管那是谁就算是她的母亲又如何,我 不许她被人欺负! 狼狈的翻倒在地,努力用右臂撑住身体,叶芷青看向母亲,不说一句话,只是 看着。妇人笑着,笑声由疯狂渐转平静,宛如死水一样,静得人发慌。静谧之下, 叶芷青跪着靠近母亲,轻轻地试探性地抱住脆弱的成年人,虽然瘦小但是坚强的肩 膀抗住母亲蒙童般的头颅,慢慢拍抚她的背部,尽量给予安抚。 那是怎样一幅画面?昏黄日光下,年幼而早熟的女儿和年长却稚嫩的母亲互相 安慰,不发一言但给人一份异样的温馨感。那么薄软无力又足以压垮所有的情感重 量惹人心酸。 母亲,你在想什么?在你不合常理的思想世界中,我算是什么?是份负担,还 是份骄傲?叶芷青苦苦挣扎,不敢开口。母亲何时你才会真正为我笑一次,一次就 好,求你因我而笑! 渐趋冷静的妇人趴在叶芷青的肩头,温柔地唱起歌。一首存在于她封闭了自我 的心中的歌,简简单单反反复复只唱着一段歌词:“要生存,先把泪擦干……” 不知道是多久以前曾传唱过的歌,长年癫狂的她居然还能记得,居然会在此时 唱出,莫名的合景。叶芷青恐惧地颤抖。你真的是疯了吗,母亲? 那低缓的声调使得远处的三人也怔愣起来。 歌声很短暂,夕阳未落黄昏依然,妇人住了嘴,笑着问:“口渴吗?我给你削 水果。” 转身回屋,取出水果和刀具,认真地削去外皮。叶芷青恍然如做梦,惊喜地伸 出手,想要接过果子。就见妇人横眉,怒喝:“你做什么的?想抢我的果子,我才 不会给你呢。”说着把果子向前一递,“给你看可以,但是就是不给你。看得见吃 不着急死你。” 仿若孩童般残忍天真的母亲再次忘记之前自己说过的话,明明应该习惯了的, 却又存了一丝侥幸,可惜不过是一场梦。叶芷青惨淡苦笑,泪水顺着咧开的嘴角流 进口中,咸咸地浸染心底伤口。倔强地抬头仰望火红苍穹,不愿让谁看清的脸庞上 渐渐麻木的神情,空洞乏力。 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全落入三人眼中,沈离的恍然大悟与衣洋的感同身受比不上 殷飞的撕心裂肺。那就是你的母亲,你愿意付出所有来换她一个微笑的母亲。她不 曾给你母亲应有的温暖,竟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你的全心全意。而我为你做了所有 我能做到的事,却连一句回复都得不到。喜欢你是我的事,是否回应是你的决定。 我无法接受,我比不上这个不爱你的母亲。 默然回头,转身离开,话语说不出的悲伤笼罩下俊朗的面容透出丝丝落寞。衣 洋回望了一眼,跟着走开。如同得到赦令,沈离赶紧追上,逃离这脏乱的区域。 太阳不甘地坠落,夜幕降临。 衣洋回到家时,父亲已经下班归来,正忙着准备晚餐。自从母亲过世后父亲不 再忙于应酬,一心一意做个合格的父亲,算是一种补偿,亦或是种赎罪。 衣洋摔进沙发里,摊成一团。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大大消耗了他有限的精 力,他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父亲做好饭菜,招呼他过去吃,他懒懒的不想移动。父亲着了急,有些冒火, 免不了责他一句。衣洋这才坐直身体,不带情绪地陈述:“我一个朋友今天退学了。” “哦,是吗?”不甚在意地回答,不了解这与吃饭有什么相关,“那是他的事, 你难过也没办法。” “是啊,我没办法。七年前我不能阻止母亲剪去小悠的长发,七年后我也不能 阻止班上的女生们剪去叶子的长发。不管经过多久我都没有办法,不是吗?”自嘲 一笑,衣洋看向脸色瞬间煞白的父亲,“我不能,可是当初你明明能够做到,为什 么你不出手阻止?为什么把她逼到那种地步?她亏欠你了吗?就一定要让她用死亡 来弥补你吗?” “你……” “我当然记得,毕竟那时我已经八岁,能记事了。你以为替我更改了名字我就 会忘记这些吗?”摊开左手,指着那略微偏淡的伤痕,衣洋薄怒,“就算这道疤变 得再怎么浅,我还是不会忘记。是你,逼死了母亲!” 后退一步,试图辩解,但妻子悬挂于屋梁上的决绝不可改变。被儿子说破事实 令这位四十岁的男人格外恼怒,自己努力维持一个好父亲的形象,来消除妻子自杀 给孩子带来的不良影响,谁曾想这反而使孩子觉得自己虚伪,以至于和自己生疏起 来。 我这到底是为了谁好?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痛苦地抱头,父亲塌下肩膀,看 上去苍老不少。衣洋不忍心地别开头,不去注意自己一番话带给父亲的巨大伤害。 母亲的死一直是家里心照不宣的秘密,父子俩很有默契的不去可以提及,因为那是 太过惨烈的记忆也因为那牵扯到太多不愿想起的人。 独自走到饭桌前坐下,抽出碗筷,正准备吃时发觉桌上盛好的母亲曾经最爱吃 的糖醋鱼,强抑制住的怒火再次升腾。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我不会让你太好过的, 于是报复性地抛出“炸弹”:“对了,忘记告诉你,她的母亲和我母亲一样,也是 个疯子,很巧,不是吗?” 如衣洋所预料年那样,父亲终于克制不住地全身颤抖,那饱受惊吓的模样令衣 洋得到些许满足。母亲,我总算为你做了件事,让他不敢再忽视你,你,高兴吗?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