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给苏语默扎针的这个小护士一定是个生手,已经扎了三次了,还没有找到血管。 小护士急得满头大汗,苏语默疼得脸色发白,一旁帮忙托着手腕的柳子木牙根咬得 咯咯响,吓得小护士更不敢下手。 眼看就快过年了,苏语默却倒霉地得了重感冒,头疼、发热、关节痛,折腾得 她全身无力。此刻,她整个人软软地依偎在柳子木的怀里,任凭柳子木抓着她的左 手腕伸在前头,等着挨戳,额,不对,是已经戳了三次了。 “这什么破医院?”柳子木终于没忍住。苏语默觉得他的语气还算可以,可是 小护士还是红了眼眶,呜咽着跑开了。趁这空挡,苏语默侧过头来打量柳子木的脸, 唉,叹息,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张祸害的脸了呢?这放哪儿不是引祸闹灾的祖宗, 还真怪不上人家手抖。 其实,苏语默觉得男人长得太好看也不好,万事万物都该有个“度”,过了这 个度就是骄纵,柳子木就是长得太好看了,所以脾气才那么别扭,甜的时候腻死你, 躁的时候能把你烧成灰。 不过,还好,至少在这倒霉当儿,他是唯一陪在她身边的那一个。 越看越觉得柳子木长得漂亮,苏语默其实不大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人的外貌, 觉得太过粗糙,可是有哪个词语比漂亮更能形容自己的感触,他就是漂亮,那种极 致到嚣张的漂亮,合该是漫画作家都难以描摹的。可是苏语默觉得柳子木身上最漂 亮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手,如果说上万的巧合才生出了他的俊颜,那么应该是上 亿的巧合才生出了这样的手,他的手白皙如凝脂,尖尖如青葱,指间关节匀称,摸 上去又润又滑。 柳子木的手常常让苏语默想起自己最爱的那部片子《傲慢与偏见》中,达西把 伊丽莎白牵上马车,然后迅速转身,却情不自禁地张开五指缓解心中紧张的特写镜 头。那一刻,那不止是一只手,还代表着纯洁和心动。因为爱那只手才爱那部片子, 还是因为爱那部片子才爱柳子木的手,苏语默早就寻不着答案了。总之苏语默喜欢 看柳子木的手,喜欢到忘记了手背的疼痛。 唉,他怎么就是柳子芽的弟弟呢,要是她的弟弟该多好,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也不必低三下四求别人。 柳子木被苏语默直勾勾的目光炙热了,脸颊微红,仿似憋着泄不出的气恼。苏 语默安慰道:“算了,人家眼眶都红了。” “哼,要不是因为你,我用陪着你到这儿受罪吗?手疼吧?疼死你!”柳子木 语气很冲,眉头聚结成山,手却小心地托着苏语默的手腕,大拇指按着止血棉条, 眼神里有苏语默永远也察觉不到的柔和。 苏语默也不生气,这会儿倒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低下头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来了个年纪大点儿的护士,顺顺当当一矢中的,终于扎准了血管。护 士贴好胶贴,调试好滴速,嘱咐苏语默随时注意自己的感受,才走开了。苏语默扭 动着想要坐直身体,柳子木“哼”了一声,腾出手来,拉开羽绒服外套的拉链,把 苏语默整个儿抱进衣服里搂在胸前。他的体温,和那清爽得恍似盛夏蔬果的清新味 道,顿时把苏语默整个儿包裹住了。苏语默不再挣扎,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窝着不 动。柳子木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好情人,可惜,他比她小,只能做弟弟。 “睡会儿吧,水没了我叫你。” 苏语默点点头,蹭蹭,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可是根本睡不着,医院的走廊到处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大人的唠叨,小孩的 啼哭,拧成了一股绳子似的一遍遍鞭打着苏语默的脑袋,让她头痛欲裂。 她已经够难受的了,偏偏就在这种时候,还出现了个不省事的。 “苏语默,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清脆的女声,在医院的走廊里显得分外地 引人注目。 苏语默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朝她快步走过来的孙雅然,还有她身后不远处的…… 李乔。就在苏语默的视线触到李乔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像是脱了魂一般僵直了。 这,真正是孽缘! 柳子木感受到苏语默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孙雅然,然后几不可闻的 嗤笑了一声,拉了拉衣服把苏语默裹得更紧了,他可不是个会顾人情面的,看不上 眼的人,他搭都不会搭理一下。 其实他哪知道,让苏语默如遭雷击般僵直的,是李乔。 李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俊雅挺拔的男人,跟柳子木截然不同,他自 小少年老成,喜怒不予言表,就是现在也一样,唇角抿得直直的,询问的姿态也像 是在等待别人报告一般。 三年了,恍惚只是一眨眼的瞬间,他和她已经不是可以依偎的关系,她借了朋 友的弟弟来做一天的依靠,而他显然正在为别人的身体状况咨询医生。曾经仿似布 匹的经纬线一样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一旦分开就彻底成了……陌生人。 在有李乔的地方,苏语默永远觉得自己是一根挂在墙头的丝瓜,鄙俗、胆颤、 不堪。她向来有点儿怕李乔,说不上来为了什么,也许是弱者对强者天生的仰望视 角,也许源于李乔习惯性的冷漠。三年,苏语默把那些含有李乔的记忆,都绑上了 锁,千层铁甲包裹了,嵌在心底,可还是抵不过他的一个眼神,他的目光一扫,那 一切都分离崩碎,涌进脑海。 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苏语默极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是啊,好巧。”天知道, 早知道会这么巧,她宁愿病死在家里也不会来医院。 李乔还在跟医生说话,干净的下巴微微点着,清俊而且专注,他……也注意到 她了吗?那么讨厌酒精味的李乔,大病小痛都有专门的家庭医生上门服务的李乔, 竟然也会陪着别人进出医院!这真的是当初那个,她在医院痛得死去活来,却只淡 淡的一句“我讨厌酒精味”就撂开了的李乔吗?原来,习惯和喜好都不过是一个借 口,可以为一个人坚守,也可以为了一个人废除。 和苏语默无处躲避的尴尬不同,孙雅然显然很自得,“你生病了?挂水怎么不 找张床躺着?这么坐在走廊里多不舒服!” 孙雅然这话问得可不像她一贯的作风,苏语默在挂水肯定是病了,医院急诊室 的人爆满,她能找着一个走廊里的座位都不容易,到哪儿去找张床躺着。孙雅然问 这些话,不过就是为了奚落苏语默。苏语默和她高中同学过三年,对她的性格了如 指掌,她就是恨不得所有的人都堕落成尘埃,而她光鲜如圣女,然后由她来一一施 舍爱的光辉。这要是换个时间,换个场景,苏语默指不定横眉竖眼不待见她。 可此刻不行。 她确实光鲜——全身名牌,神采奕奕。 而她确实落魄——蓬头散发,没精打采。 更重要的是,那边还有一个他——李乔……他怎么会和孙雅然走在一起? “我……感冒。”苏语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才发现柳子木搂得她死紧,耳 边听他道:“烦死了。”他这话显然没把孙雅然看在眼里,这个别扭的家伙,他的 脾气跟他的脸还真是不配。 苏语默有点儿尴尬,而且如坐针毡,因为她感觉到李乔正回过头来看她,或者 她身后的柳子木。他的眸光向来清冷,这个时候更像是掺着冰渣的巨流似的,铺头 盖脸地浇灌而来。苏语默不敢抬头回视,可是他蹙眉不悦时的表情,就像是纹在她 身上的画,眨眼的瞬间能在眼前闪动数遍。 苏语默不自在地抖了抖,柳子木也不知道是感觉到她的颤抖,还是故意找茬, 托着她左手腕的手指很自然地轻轻磨蹭着她的皮肤,毫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孙雅然瞅见了他们的小动作,语露不屑说:“苏语默,这是你男朋友吗?看样 子好年轻,大学还没毕业吧?” 苏语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孙雅然总是有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本事,柳子木最 烦人家说他年龄小,别看他的手指还是轻柔温暖的,但苏语默知道他肯定不高兴了。 所以,她立马就想要解释,“子木他是……” 可是话还没说全,她就噎住了,因为李乔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在孙雅然身边 站定。不可否认,这一幕是耀眼又刺目的,苏语默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李乔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眼苏语默,然后视线落在了柳子木那只鬼斧神工般漂 亮的手上,而柳子木也抬起头来看向李乔,两个原本陌生的男人同时选择了审视的 目光看向对方,气氛突然间就僵结起来。 苏语默反射性地想要挣开柳子木的怀抱,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她硬忍着没动, 柳子木也不让她动,他虽然没出声,可是苏语默知道他心里在说:最好不要动,动 了有你好受的! 是个人都知道苏语默是个软骨头,可是怎么办呢?她生就了这副欺软怕硬的性 子。她怕李乔,所以当年她宁愿逃的远远的;她也怕柳子木,怕他闹性子折腾她, 所以能顺从的时候就顺从着。不动吧?不动就不动! 孙雅然挪了一步靠近李乔,微笑着招呼,态度是真正的和顺温柔,“能等一会 儿吗?我遇到一个同学。”苏语默巴不得李乔说不好,现在就走,放她超生。可是 李乔没有说话,孙雅然以为得到默认,欣喜地对转过头来继续和苏语默说话,“这 么多同学里,就你联系得最少。我们大家约好了明年要搞个同学聚会,具体由我负 责,时间就定在三月十八号。这次你不会还找借口不来吧?” 苏语默很想说到时候再说吧,可是孙雅然正一副早知道你不敢去的表情看着她, 而李乔……估计也在等着她露出瑟缩的表情吧。她心道豁出去了,哪个女人像她这 么倒霉,快过年了还感冒发烧!垂头耷颈的时候遇着比自己漂亮的高中同学!尴尬 丢脸的时候碰到了前任情人!前任情人和高中同学貌似关系密切!再倒霉还能倒霉 到哪儿去? “好,到时候我一定去!”她答应地很干脆,难得果敢了一把,激动得下巴都 微微昂了起来。 可惜她的勇敢没得到任何人的表扬,只听李乔不屑地哼了声,道:“污浊!” 然后甩手就朝走道顶头的出口走过去。 就两个字,不知道是说医院的空气污浊,还是说苏语默的模样污浊,估计是说 苏语默,因为临走时,他那冰锥子似的目光又狠狠地戳了苏语默俩下,苏语默感觉 比之前小护士扎针的时候还要疼。 孙雅然对李乔的态度一点儿也不感觉到突兀,可能她自己也觉得苏语默此刻的 模样污浊吧。而后,她竟然招呼也不和苏语默打一个,紧跟着李乔就走了。 苏语默重又软了下来,身上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汗,粘糊糊的很不舒服,但是 头倒是不疼了。柳子木微松了怀抱,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是他!” “什么他?”苏语默故意装糊涂,把自己的另一只手塞进柳子木空着的手掌里, “快给我捂捂,我都冷死了!” “切,以为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柳子木没再多问,他知道苏语默不想说 的话题,就是缠到她天亮,她都不会说一句,问了也是白问。 苏语默又闭上了眼睛,盐水袋里的液体,滴答滴答地流进她的身体。 柳子木低头看着怀中的苏语默,她身材娇小,站起来只到他的肩部,手也不大, 白白的,软软的,握在手心里就像是牵着一个小女孩。可是这样子的她,为什么却 一直把他当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还有那个李乔,一直就知道苏语默心里有一个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是李乔。 这样子软软靠在他怀里,遇贼不敢追,说话看人脸色的家伙,曾经是怎样生出了雄 心豹子胆,竟然喜欢了李乔那样的人物? 苏语默的感冒好了,可是那天遇到李乔时的情景还一次次在她脑海里回演。恨 啊,早知道应该把脸都藏在柳子木的衣服里,装木头人,或者就大大咧咧地探出头 来,跟李乔打个招呼,也不至于露出那样失魂落魄的模样,给柳子木发觉了,还搬 弄到他姐姐柳子芽的耳朵边子上。 这不,柳子芽连续几天给她打电话,逼她交代,她能交代什么?说她和一个富 二代兼官二代结过婚。呃……以柳子芽的性子,她一定会说,呸,做你个大头梦去 吧! 可是,那是真的,苏语默确实和李乔领过证儿,只不过那是李乔喝醉了酒后的 一次冲动,那个红色的小本本不久后就失踪了,估计李乔酒一醒就后悔了,直接毁 尸灭迹了吧!管他呢,反正她现在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都快过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她都不愿意想,事若求全何其乐,得过且 过,这是苏语默的做人原则。 苏语默的大学毕业证是函授得来的,所以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就在一家私立 幼儿园里做了一名幼儿园的代课老师,这工作又累又没钱,唯一的好处就是假期多。 一放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窝在家里可以玩游戏,还可以顺便躲着……某些人。 不过,俗话怎么说的?窝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她想窝着,可是别 人不一定让她窝着,苏语默把脑袋拆下来,捻着头发一根根地想都不可能想到,李 乔竟然会找到她家门口来,哦……这么说不对,应该是顺路顺到她家门口前面…… 那条巷子外的马路上。总之,又遇到了。 难道遭遇老情人这件事,也是会连发感染,反复发作的吗?万幸的是,这次她 虽然没有精心打扮,倒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半死不活披头散发。可是很显然,人家根 本没注意这些。就在苏语默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装扮时,李乔乘坐的那一辆黑色奔 驰,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尘土飞扬间,苏语默突然就了悟了,原来不管是三年前还 是现在,她对他来说,就是尘土啊! 可是她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还想要鸳梦重温,破镜重圆?还是说,期待着他下 车来瞪她几眼,再甩下两句绝情的话?呵,她也实在太矫情了,当初离开的时候不 就是想,趁自己还没有迷途深陷的时候回头是岸吗?现在还做出这副忸怩的姿态来 给谁看! 苏语默这头,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拎着大包杂七杂八的零食往回走。从马路边 的超市到她的住处,步行也不过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可就这十几分钟的间隙,她 的生活,巨变了。 李乔自然没有必要花太多的心思在女人身上,以他的条件,只要点点头,一定 成批成批的漂亮姑娘排山倒海般袭来。可是他这人太怪异,不喜欢女人,也不是说 他有什么特殊癖好了,只是他不大和女人混在一起。不知道的猜测他是不是身体有 缺陷,知道的说他情深似海。他们所说的这个让李乔情深似海的女人当然不是苏语 默,对于李乔的朋友和亲戚们来说,苏语默还正就是一粒尘土,一块圪垯里的泥巴, 是怎么也不能和李乔这块顶级巨钻扯上关系的。当然也不是孙雅然,她顶了天就是 一个痴心妄想的暗恋者。他们所知道的那个让李乔情深似海的女孩子叫付瑶瑶,是 李乔在法国学习时的同学,真正意义上的大家闺秀,绝色美人。 这当然是江淮兼私底下对付瑶瑶的感觉,他是李乔大学学弟,毕业后就跟着李 乔了,他对李乔的崇拜,就跟唐僧崇拜如来佛一样,死心塌地的。 今天,李乔的司机请假,江淮兼就主动做了临时司机,李乔不喜欢闹腾,所以 一路上他几乎没说什么话。 这么安静了一段路,李桥突然说:“打电话给孙雅然,让她明天放假之前再去 医院看望一下炳泰的宋总。” “前几天,你不是陪着孙雅然亲自去了吗?已经很给面子了。况且,那个宋总 摆在脸上对孙雅然意有所图,你还让她去?” “哼,做生意,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李乔的语调平平毫无感情,江淮兼想,男欢女爱这种事情本来就讲究你情我愿, 炳泰的宋总除了人品低劣一点外,也算相貌堂堂,家世优越,孙雅然并不抵触也说 不定。更或者,李乔想一石二鸟,孙雅然虽然有一定的实力,但是她对李乔的心思 可以算得上是明目张胆了,李乔肯定是不喜欢她的,可是孙雅然的爸爸和李乔的爸 爸是老战友,又抹不开这个面子,如果宋总得了手,倒也称得上是两全其美了。 在一个路口,江淮兼下车去买了两杯咖啡,回来就发现李乔的表情不对,半开 的车窗内,李乔还是那样端坐着,一手放在交叠的膝上,一手翻着一份计划书,可 是他的目光却透过车窗看向车外,眉宇间,似纠结又似茫然。 江淮兼很奇怪,他所认识的李乔,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会儿的精神 恍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顺着李乔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离车不远处的那个女 孩子,她穿着加厚的黑色羽绒服,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了垃圾零食的大袋子。 这绝对是一个极普通的女孩子,看起来个子不高,长及腰部的蓬松头发,裹得 一张脸巴掌般大小,还被一顶毛线帽子遮住了半面,这样的女孩子站大街上一捞一 大把,李乔该不会是因为她而变了神情吧?还是说,李乔终于凡心大动,预备涉涉 红尘俗水了?江淮兼上了车,把咖啡递给李乔,李乔愣了几秒,才伸手接过去,这 下江淮兼真的觉得不对劲了。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开口八卦才不显 得怪异。 江淮兼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李乔,试探说:“咳咳,这下了班还真是无聊啊。” 他其实想说,李总啊,想不想出去找找乐子啊?可是,看着李乔那张万年不变的冰 山脸,还正就问不出这样的话来。 “无聊就加班,我会开你工资的!”李乔的声音一贯的浑厚低沉,却透着生疏 冰冷。他利刃般的浓眉紧蹙着,右手食指在纸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不知道在 想什么。 江淮兼听说加班的事情,整张脸都垮下来了,跟李乔一起工作本来强度就大, 这要是再加班,没日没夜了,那不更要他命吗? “别啊,我还是很忙的,要孝敬双亲,还要为我爸妈找儿媳妇呢。嘿嘿,话说, 李总你什么时候和付瑶瑶结婚啊?”江淮兼确实是八卦了,谁让李乔的妈妈老是逼 着他来打探消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问了吧。 江淮兼小心地注视着反光镜里李乔表情的变化,于是,他惊呆了,这是第一次, 他看到李桥的唇角浅浅弯出了一抹笑意,是……笑意,竟是笑意!谁都知道南桥的 李总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冰山,不管是生意场上,还是生活中,莫过“阴狠”两字, 别人不说,可是江淮兼知道,跟李乔相处过的人十有八九怕他。 没想到,他竟然也会笑,尽管不过是唇角的轻微牵扯,可是那股暖意如春阳融 雪,把他周身的冰冷都化开了。 李乔的这个微笑要是让女孩子看到了,肯定会心速加快,小鹿乱撞。还好,还 好他不是女的,要不然一头撞进这千尺深潭里,肯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能因为没有别人,也可能因为李乔心里的甜蜜太浓,他竟然没有把那笑意掩 了,反而像是勾起了某些回忆一样,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淡淡地说:“我结过婚 了。” 天!劲爆新闻!李乔、结、婚、了! 谁相信?! 可是江淮兼知道这肯定是真的,而且他有一种预感,那个李太绝对不是付瑶瑶! 这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讶,车子在马路上极不自然地甩出了 个弯弯。 李乔把江淮兼的惊讶看在眼里,却神态未变,他想起某个女人,自得地挑挑眉, 眼中眯起危险的光芒,这种光芒常常出现在三擒两纵小老鼠的猫眼里,也经常出现 在藐视大地寻找小白兔的苍鹰眼里……得为某个还蒙在鼓里的女人寒一把,宿命啊, 谁说老鼠和猫,苍鹰和兔子之间的宿命不是机缘? “立即去给我查一下这周围路段所有的出租房,找出最便宜的那一家,出十倍 的价钱买下来,让对方在24小时内清出所有的租户!” 李乔果断地命令,他边说边示意江淮兼靠边停车,竟是要江淮兼立即就去办的 意思。 “现在?……好!” 江淮兼的脸快成苦瓜了,李乔的命令实在怪,找最便宜的,却花那么大的价钱, 算了,这些不是他问的,还是听话地去办吧,他有一种预感,从今以后一定还会有 更加让他不可思议的事情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江淮兼靠边下了车,李乔按下车窗对他说:“我相信你的速度!” 好吧,看来这还是对他的考验了。江淮兼立即招手打车,他能做李乔的助手, 可不是光凭他和李乔的关系谋来的,所以…… 可以想象吧,等苏语默回到住处,那些零食都还没有一样样都塞进冰箱,房东 就过来了。那个腰有水桶粗,走起来一摇三摆的中年妇女,扯着带有地方色彩的普 通话,七牵八扯地述说了她的艰难,就差舞手帕抹眼泪星儿了,然后得出一个苏语 默不立即把房子空出来就等同于杀人放火X 她全家的结论来,搞得苏语默愣了又愣, 然后,迷迷糊糊就脚边一大堆行李,木头般杵在马路边上了,房东多客气啊,还让 人帮她搬了东西呢。 好久,被冷风灌得像根芦苇似的瑟瑟抖,苏语默才回过神来——她被赶出来了, 她无家可归了!更糟糕的是,马上就是华夏儿女最重要的春节了,难道要她到大桥 下面和乞丐们一起庆祝吗?昏,现在乞丐都是专业户,他们也该回去过年了。 咋办啊?这也太倒霉了吧! 唯一可以投靠的只有柳子芽了,苏语默拿出手机想给柳子芽打电话,一摸出来, 手机正在震个不停,是个陌生号码。苏语默心里某明奇妙刮过一阵阴风,她缩了缩 脖子,按下接听键。 “喂~ ”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苏语默又喂喂了两声,还是没有声音,这天色已经微暗了, 突然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更让人毛骨悚然,苏语默感觉更冷了,她捏着手机 一屁股坐到行李上说:“你谁啊,再不说话我挂了啊!折腾人也别折腾我,我烦着 呢,惹火我我咒你厕所漏水,车胎漏气……”苏语默还想再狠一点的,可是她突然 有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头的不会是他吧?……接下来的话,她一下子就吞了回去。 “哼!” 果然,果然是他!苏语默彻底僵化了。 泰山平了,长江干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乔给她打电话了! 不要说现在,就是三年前,苏语默也曾不敢指望李乔会给她打电话,怪不得觉 得那个号码奇怪,原来背后系着李乔这个名字。 苏语默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这还不知道隔着多远的距离呢,她就本能地摆出了 诚惶诚恐的姿态,没有办法,这是惯性。有的时候,苏语默也讨厌自己这样子的奴 颜婢膝,一般人被甩了至少也装出个怨妇的样子来赚点儿眼泪,或者死乞白赖地缠 着不放,她倒好,就跟丢了个工作似的,不吵不闹,安然泰之。不过,这股子对待 领导的惶恐忐忑,她倒是还没有忘掉。 弃妇做到她这份儿上,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手机拽着手里,却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儿声响,苏语默当然不敢先开口,可是这 样僵持着还真就像把她的心挂在枯井口上,空悬悬的,太难受了。 良久,其实也就几十秒的时间,那头传来李乔惯有的森冷音调,“在J 市多久 了?” 多久了?多久了?苏语默生生卡住了般思量了一会儿才说:“三年。”我们应 该理解她这小家子气的心思,你想啊,如果一大学资深教授喊你去,却只问了你一 加一等于多少,你不得思量了又思量才说二吗? “三年?”李乔的声线像是大提琴的琴弦般,在F 调淡淡弹跳了一下,浑厚的, 压抑的,恍似被厚冰掩住的惊涛骇浪。 他生气了,而且很生气。 苏语默还没有缓过神来,李乔已经咔嚓一下挂了电话。 天,她到底说错了什么?她确实是在J 市待了三年,额……不对,如果算上来 J市上学的那几年应该是7年才对,难道他是气这个?还是说,作为一个被甩了的弃 妇,她没有远走天涯,寻死觅活,而是在原地方呆着,丢他脸了? 算了,怎么想也是白搭,李乔的心思是她苏语默能猜得到的吗?苏语默就是懒, 待在一个地方就不愿意挪窝,这碍着谁了! 李乔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又扯出了苏语默的一连串想象,不过想归想,找个 落脚的地方打发几天才是最迫切的。 很熟练地按下柳子芽的手机号码,嘟嘟嘟了N 声都没有人接听,又按,还是这 样,昏了,柳子芽一定是有手术,苏语默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不能去找 柳子芽,柳子芽和付杨一起住的,他们想过二人时间,连孩子都放在柳子芽的父母 那儿呢,自己塞进去做这个电灯泡,怎么想也不好吧。 这下可这么办呢?苏语默在J 市住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认识的人也不少,可是 能够收留她住几天的人,除了柳子芽还就没别人了。额,不对,还有一个——柳子 木,哈哈,天无绝人之路,柳子木这个别扭娃娃他自己有一个套间,又还没有什么 亲密的女朋友,她挤过去住两天正好。 想到就做,苏语默果断地拨了柳子木的电话,嘟嘟了两声,电话就接通了,柳 子木那头声音很吵,估计是在KTV 或者酒吧之类的地方,这小子还真会玩儿!苏语 默也管不到那许多,她捏了捏嗓子开口说:“子木……”她这个幽颤颤的声音,搞 得自己都忍不住抖索了一下子。 柳子木一听苏语默这个腔调,赶紧从包厢了出来,耳朵边子上终于安静了一点, 急问:“怎么了?声音怎么这样?” 还真是没白疼这个弟弟,要苏语默说,她对柳子木可比柳子芽这个亲姐姐好多 了,这个时候投靠他也是应该的。 “子木,我无家可归了……”苏语默活学活用了那个房东的语气,可怜兮兮地 叙述了自己被赶出来的经过,然后说,“让我在你那儿住一段吧,反正过年你要回 家,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住我那儿?”柳子木愣了愣,他到底也是个成年的男人,不过就比苏语默小 了两岁,她竟然要和他住,孤男寡女,这要是擦枪走火了,咋办?柳子木自翻腾着 自己的小九九,他当然没有说出来,说出来也是白搭,苏语默什么时候把他当个男 人看待了?“算了,我先接你出来再说。” “好好。”苏语默高兴了,就差从手机里把手探到柳子木那头说声:小弟,姐 圆满了。 柳子木还没有挂了电话,苏语默就听见他在那头喊着,“小五,车钥匙拿来, 我去接个人!” “什么人啊?不会是嫂子吧?” “喝你们的酒吧!”…… 苏语默也不在意,她挂了电话就在自己的行李上坐下,衣服棉被都打包了,手 边就她先前买的一大包零食放在外面,苏语默就拿出一包薯片来,一边填着肚子, 一边等。 天可真冷,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夜黑得透出一股子森森的白来,好像整个天 空就是一块黑色的冰一样。到处都被冻住了,脚下的土,路边的植物,甚至路灯的 光,都凝结着不动似的。苏语默觉得自己好像也动不了了,伸出去夹薯片的两根手 指,就跟俩白银筷子似的,麻木了。 这该死的天气! 苏语默正在犹豫,是把一大堆的行李放在路边上,被可能会出现的乞丐顺手牵 羊呢?还是死守着,冻死就算了?柳子木来了。 如获大赦啊!要不是身体僵硬了,苏语默准扑过去。 “子、木……太……太好了,我都快变冰块了……你怎么才来?”苏语默说话 都发抖,柳子木车门一开,她就冲了进去,反正他会给她搬行李,她先享受一会儿 再说。 柳子木绕过来帮苏语默关上车门,才说:“小姐,我从B 市赶回来的好 不好?我丢下一大帮子朋友回来接你,你还埋怨!”他一边说,一边搬东西,苏语 默的东西没有值钱的,可是很多。她怕冷,所以单棉被就有好几条,还有锅碗瓢盆 等等杂七杂八的,她是样样舍不得买,样样舍不得扔,搬一次家就跟搞阶级运动似 的,还好他跟朋友换了一辆商务车开过来,要是他的那辆别克,还真就放不下。 “嘿嘿,好弟弟,姐最爱你了!”苏语默趴在车窗上边哈气边讨好,要是给她 装上条小尾巴,一准儿比狗还摇得欢。 “切,献媚。你知道我好就成了!” 柳子木的速度挺快的,没多会儿功夫,苏语默的东西就都被他塞进车里来了, 就连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苏语默手里都端着一个塑胶盆,盆里还放着几个衣服架子。 柳子木上了车,鄙视地看看苏语默手里的东西说:“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就扔了不行 啊,这么拿在手里多碍眼!” 苏语默动动屁股坐好了,“不当家不晓得柴米贵,这盆15块一个呢,扔了不还 得再买?还有这衣服架子,哪个不是钱哦!” “你钻钱眼里算了,做你的朋友还真是丢人!” “嗯?嗯。”苏语默假装没听见柳子木的嘀咕,车里的空调开着,暖烘烘的, 她老早就昏昏欲睡了。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苏语默身上突然盖过来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耳边听柳子 木说:“裹好了,刚睡着了的,不要一出来就给冻着了,再生病,我可不会陪你去 医院活受罪!” “子木、子木,你真好!”苏语默感动地鼻子都酸了,要不是因为柳子木是子 芽的弟弟,年龄又比她小,她这会儿以身相许的心都有了。 柳子木不置可否地哼哼了两声。他的房子在三楼,电梯一会儿就到了。 开门,亮灯,苏语默就呆立当场了,这都是什么事啊!想她苏语默工作勤恳, 省吃俭用,才租住着一个20平米的小房间,空荡荡的除了屋顶的蜘蛛网什么都没有。 柳子木倒好,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学生,他倒住着100 多平米的套间!不公平 啊! 苏语默站在装修得格调简洁大气的房间里,咬牙切齿嫉妒的当儿,柳子木已经 不知道从哪儿雇了两人把苏语默的行李搬上来了。 “就一间房,咋办?你要不要跟我睡?”也不知道是因为房子里的暖气还是因 为刚刚从车里出来,苏语默的脸颊红红的,惺忪的双眼,带着几分慵懒的迷离,柳 子木不觉心中一动,开起玩笑来。 说者有意可惜听者无意,苏语默好半响才叹了口气说:“早知道不来了!” 柳子木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开过了头,两忙解释道:“你急什么?我的意思是现 在可以住的只有一件,你先将就一个晚上,明天我给你收拾出另一间来。” “太嫉妒了!你一个人竟然住这么大的房间,柳子木你太浪费国家资源了,你 这是暴殄天物你懂不懂!”苏语默显然还沉浸在极度的妒恨之中,她脱了大衣,及 拉着一双拖鞋就直奔柳子木的房间。这些纨绔子弟享受的房子,她要代表劳苦大众 来狠狠享受一下才对! 柳子木愣了一下,才发现鸡同鸭讲了,他见苏语默闷头直奔自己的房间,忙拉 住她问道:“吃了没?” 苏语默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肚肚瘪瘪的,怪不得自己一直感觉到哪儿不舒服,原 来是肚子饿的,她摇摇头,“没吃,不过不想动了,睡着了就不饿了,我先洗洗睡 了。” “这什么话,你睡着了胃就不动了吗?你去洗个澡也好,我给你煮面!” 这世界上哪儿来柳子木这么好的人,苏语默感激地转过身来,猛地踮起脚,在 柳子木的脸颊上音了一个吻,“姐记着你的好了,哈哈!” 苏语默笑着转身,她身后的柳子木,脸腾地红了…… 这天晚上,苏语默终于尝到了一顿男人为她做的面,真是……太难吃了!柳子 木下的面条粘在一起不算,他还节外生枝地打了俩鸡蛋,可是他竟然不知道这个世 界上有一种叫做盐的东西,不是乌黑的醋可以代替的……于是,想象吧。 从这以后,苏语默就再也不敢吃柳子木做的东西,不过那天晚上那难吃的面, 倒像是一颗恒温的珠子一样镶嵌在了她的心里,每每想来都温暖无比。 南桥总部内,会议差不多开了两个多小时。这其间,李乔一言未发,几个分公 司的经理都暗自忐忑,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是哪儿不满意了,在做年终报告的时候, 更加认真谨慎,生怕自己出一点儿错,让自己多年的努力付之流水。 李乔的爸爸现在还担着市委书记的职,在政界的影响力不言而喻。他的妈妈胡 曼秋也不一般,胡氏的家族酒店,分布全国各大城市,他的外公就他妈妈一个女儿, 这些都是要留给李乔的。而李乔作为一个官二代和富二代的综合体,竟然对这些不 屑一顾,大学时就自己开创了南桥网络公司,专门研发游戏软件。几年过去了,南 桥网络已经改名为南桥集团,成了领先的互动娱乐媒体企业,它的业务领域不再局 限于游戏,还涉及了网络文学、在线等其他业务,现在还有往地产业发展的趋势。 李乔用人向来认才不认人,几个分公司的经理也都是年轻有为的角色,其中不 乏李乔的私人朋友,和李家的嫡亲。任人唯贤,这也许是李乔成功的秘诀。 “二哥,咱们好久没有去皇都玩了,Lina都快记不得你的模样了。” 会议结束后,大多人都散了出去。接下来是私人时间,李高宇吊儿郎当地靠在 座椅上,跟李乔拉闲话,公是公私是私,这些他们都分得很清楚。李高宇就属于李 乔的嫡亲,他是李乔姑姑的儿子,但是他进公司也是凭本事考进来的,可一点儿也 没有爬裙带关系。李高宇负责集团的游戏开发和推广,平时接触不少娱乐圈的人, 所以,他本人也浑身时尚气,加上外表英俊,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他从小和李乔一块儿长大,别人怕李乔的冷脸,他可不怕。加上他舅妈三天两 头地指派他来关心李乔的终身大事,因而他更有了千百个扯寡的借口。 此刻,李乔侧对着屏幕看着窗外,三十八楼的景色,自然和平地不同,广袤, 但也空廖。他的表情像是二十几年从未变化过一般——深邃的眼睛,微蹙的眉头, 坚毅的下巴,把他身上难以描述的气魄都表露了出来。如果用一样武器来比喻李乔 外貌的话,他应该是一把剑,尖锐、强韧、精致、优雅,剑是属于贵族的武器,嗜 血的奢华。也许于他的对手来说,他是狠辣的猛兽,可是对于女人来说,他是不可 高攀的绝品名钻。 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李高宇也是。他见李乔不答又说:“你整天这样会未 老先衰的,明明只比我大一岁,可是我要是告诉别人你比我大五岁都有人信。一点 私生活都没有的男人,有什么意思……” 李高宇晃着脚,叽里呱啦,李乔却已经站了起来,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李高宇的那些话就像是苍蝇的嗡嗡声一样,被他摒除在耳后。 李乔看着窗外,沉思了好久才问李高宇:“你说,一个女人想要离开一个男人, 却还待在原来的城市是为了什么?” “额……你和瑶瑶出问题了?不会是瑶瑶厌倦了你的冰山脸要甩了你吧!哈哈!” 李高宇趁兴打趣。李乔那边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李高宇深知李乔的脾气, 当然适可而止,说,“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这个问题还不简单,要么这个 女的还留恋旧情等着和男人偶遇,要么就是和男人情断义绝,觉得没有离开的必要。 瑶瑶肯定是等着你去找她啦,女人吗,还不是一捧花一件珠宝就可以摆平了的。这 个怎么追女孩子……” 留恋旧情人? 情断义绝? 李乔不再言语,他静立在窗前,深蓝色的玻璃上反射出他的目光,深渊般沉不 见底。高处不胜寒,也许只有他知道孤家寡人的意思,在无数个没有那个女人的深 夜,他也曾经这样默默静立,思念和愤怒在他的心里就如永无宁日的海平面一样, 波澜起伏。 三年,已是极致。 苏语默,有胆子做出那样的事情,就应该有准备承受他的愤怒! 此刻,窝在柳子木床上的苏语默没来由的背脊一寒,她裹紧被子缩成一团。这 世界上,可能就她苏语默捂被子越捂越冷的,想想还是起床算了。柳子木也不知道 去了哪里,她决定起来收拾收拾房间,这占巢的鸠当太久也不好。 苏语默掀开被子坐起来,房间里虽然有暖气,她还是忍不住抖了两下。她寻出 一条厚实的连袜裤套上,再穿上一件超长的羽绒服,就算穿戴整齐了。苏语默待在 家里一般不太注意穿着,实行的是穿少,穿暖的政策,所以她的家常衣服都一溜的 又厚又长。一切妥当,她就待出来找柳子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一看显示是柳子 芽。 “喂,子芽……” 苏语默这才刚开口,那边柳子芽的声音就霹雳巴拉地砸来,“苏语默,你死哪 儿去了,打你手机,你手机关机,打去你住的地方,你房东接的说你搬走了,现在 在哪儿。这么大人了,还玩突然失踪吗?” “我的手机晚上十点自动关机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好了,告诉我地址,我让子木去接你!”柳子芽就这样,脾气就跟闪电 似的又快又急,苏语默还没说完呢,她就急着安排下一步了。 “我在子木这儿,等你,我早冻死在马路边上了。” 苏语默边和柳子芽讲电话,边开门出来。房子里静悄悄的,柳子木不在,她抬 头一看墙上的钟,竟然已经十一点半了,管不得肚子饿,她竟然睡了整整一个上午。 “在子木那儿就好,你别走,晚上下班了我去找你。” 挂了电话,苏语默鬼使神差地翻到通话记录一栏,尽是柳子芽和柳子木的名字, 就一个陌生号码显示,点开,138XXXXXXXX ,她在嘴里反复地念了几下,把手机收 进袋子里。走了两步,她又拿了出来,想了想按了保存,姓名……领导。 昨晚上的那个电话真是莫名其妙,他难道是想要翻旧账?按理说不会啊,他那 么能干肯定能挣不少,跟她这个一穷二白的小罗罗有什么好计较的。算了,不想那 些乱七八糟的,眼下还是先安端好了再说。 苏语默打开冰箱,见里面还有一些柳子木买的半成品菜,就拿出了拾掇了炒熟, 再下了一碗面,美美地吃了一顿。她刚吃完没多久,柳子木就回来了,身后跟了一 帮人,搬进来一张大床。 “天,子木,你还特意给我买床去了啊,好漂亮,多少钱?”看材料一定不是 便宜货,苏语默有点儿心疼地摸摸说,“太奢侈了!” 柳子木抛给苏语默一个鄙夷的眼神,他把钱递给送货的,关了门,才走进来对 苏语默说,“别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太丢人了!我给自己家置办家具,你激动 个什么!” 苏语默张开手臂躺在床上,满足之情溢于言表,“太舒服了,这是三年来睡过 的最好的床。子木……” “嗯?” “……谢谢你!” 柳子木靠在门框上,斜长的漂亮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床上闭眼躺着的女孩 子,心中的酸楚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谢,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她……从来没有给他机会。 傍晚的时候,柳子芽来了。她似乎很高兴,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子木房子大, 你就在他这儿住两天也好,租房子的事情我给你打听着,等过了年再说。” “好。我也这么想呢。”苏语默刚整理好房间,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长款羊 毛衫,下摆一直拖到臀下,温温暖暖的家居模样。她放下卷起来的衣袖坐到柳子芽 身边问道,“看你这么高兴,遇到什么喜事了?” “嗯?很明显吗子木?”柳子芽摸摸自己的脸颊,看向柳子木。柳子木正在摸 他的电脑,闻言回过头来,朝他姐姐点点头。柳子芽扑哧声笑了说,“哈哈,是遇 到一件好事。付杨他升职了,做项目经理了呢。”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要不是挨着过年,一定得让付杨请客。”苏语默也替 柳子芽高兴。 柳子芽和付杨在一起很多年了,儿子都三岁了还没有结婚,唉,那些纠葛难以 言表,归根结底是因为柳子芽的家境太好,而付杨自尊心又太强,现在付杨取得了 一点儿成绩,总该会考虑结婚的事情了。柳子芽性格泼辣爽朗,可就是在这件事上 曲折难进,他们倒是不急,看着的人哪个不为他们操心。 “哈哈,付杨能升上了经理你不知道有多难,十几个人参加这次考试的呢,他 的上司连自己的侄子都没选,选了他。一叶知秋,南桥集团果然不是一般的小公司 可比的。” “南桥集团?”苏语默皱眉,其实不能怪她没见识,她从来学校住处两点一线, 看电视除了综艺娱乐不看其他台,对经济财经一点没兴趣,知道才怪呢。就现在, 她对李乔的了解还停留在人很能干挣得很多,家世很好上。 柳子木原本埋头在电脑键盘上忙碌,听到柳子芽提到南桥集团时,下意识地回 头来看苏语默,然后,眼神就凝在苏语默脸上挪不开了。他心中疑惑,难道是他猜 错了,苏语默根本就不认识李乔? “付杨也很高兴呢。” 柳子木下意识地问:“听说南桥最近要开发新的3D游戏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个,我不知道,大公司的事情哪有这么多小道消息可以流出来,付杨回来 也不大说。哦,对了,语默,还有两三天就过年了,你今年也不打算回乡下了吧?” 苏语默歪过头撇撇嘴,把那些难以抑制的伤怀掩饰在屋顶吊灯的流光里,“回 哪儿?我爸妈的房子早就被叔叔婶婶住了,我难道回去就是为了跟他们挣房子?何 必呢!” 终究有些苦涩,像是暗夜绽放的花朵开在她的唇边,柳子芽伸手揽住苏语默的 肩说:“算了,今年你也别再固执,跟我们一起过年吧!有我、子木、付杨、柳树, 还有我爸妈,一定不会让你寂寞的!” 也许因为某些人的突然出现,三年来,被苏语默掩藏的很好的落寞被翻了出啦, 她笑笑说:“好啊,反正我也挺想柳树的。” 柳子芽笑了,一直假装不在意的柳子木,在听到苏语默答应的时候,也露出了 天人般的笑容。他确实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可是在苏语默的心里,他也就只是一个 男……孩子而已。 柳子芽的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至今还住在J 大的职工宿舍里。一进去,满 屋子的书香气息,那墙上的画,屋角的摆设,一纸一墨看样子都是有来历的。 柳教授夫妇为人很和婉,但是,可能是因为教书太久的缘故,身上总是难免那 么一股子清高,倒也不在言语,而像是在神魂气息间,昏,高深了,其实想说的就 是,尽管柳教授夫妻两个对苏语默很好,可是苏语默还是免不了不自在。 还好有柳树,这白嫩嫩的粉娃娃模样跟他舅舅倒是很像,长大了一准也是个勾 人的美男。柳子芽和付杨平时带他不多,他整天和姥姥姥爷在一起,就姓了柳,现 在连身上似乎也沾染了不少学究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让人哭笑不得。 比如这会儿,柳子木一回来就打开电脑,开始网游。柳树不乐意了,他昂脖子 挺胸地站他舅舅面前,奶声奶气地说:“老舅,你成天沉迷网游是不对的,不要给 小孩子做坏榜样!” 噗,苏语默被逗乐了。柳子木不睬他,他又说:“好好的年轻人虚度光阴,你 丢不丢人啊?” 天,连虚度光阴这个词他都会用,这孩子长大了还得了。苏语默终于没忍住, 扑哧笑出声来,“哈哈,子木,柳树都比你懂事,你还不听话来和我们玩牌?” 柳子木懊恼地拍了下鼠标,因为柳树的干扰,他PK输了,“玩牌就不是虚度光 阴了吗?” 柳树圆溜溜的黑眼珠一转,指着苏语默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咱们得陪苏 阿姨啊!” “哈哈!” 柳子芽夫妇本来和柳教授在书房聊天,刚好出来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柳教授更是强制命令柳子木和柳树、苏语默玩钓虾(每人翻出一张牌,依次向下排 列,如果谁出的一张与牌面上已有的相同,可以拿走相同牌之间的所有牌,最后谁 牌多谁赢。)。 这么玩了一会儿,苏语默和柳树老是输,两人都失了兴致,刚好厨房里饺子包 好了,柳家的年夜饭终于开始了。本来苏语默也想着去厨房帮忙的,可是柳妈妈思 想传统,奉行的是客人不进厨房的理念,所以,苏语默只好闲着等吃。 别看柳子芽性子急躁,可是跟在她妈妈后面学了几年,做菜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她们娘儿俩在厨房一阵儿捣腾,就整出一大桌菜来了。 饭桌上,大家欢声笑语,柳教授似乎非常高兴,不停地让柳子芽给付杨夹菜。 提到付杨,不得不说一说,在柳家,他可以算是除了苏语默以外最不自在的那一个 了。其实也难怪,他是柳教授的学生,对柳教授自有一份崇敬,再加上他和子芽的 事情曲折颇多,当然会有芥蒂。现在,他升职了,和子芽的婚礼也可以提上议程, 怪不得柳教授高兴。 “糖醋里脊。”苏语默一回头,柳子木把一整盘的糖醋里脊端到她的面前。苏 语默有点儿尴尬,她是喜欢糖醋里脊没错,可是这么多人一桌吃着,把自个喜欢的 菜放自己面前也怪丢脸的。还好其他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柳妈妈正专心地喂 柳树,付杨也和柳教授一问一答聊得畅快,这个时候柳子芽当然凑在后面为自己的 男人自豪,哪儿管得到苏语默。 苏语默见没人在意,转过头,来瞪了柳子木一眼,唇语道:“我是饿死鬼投胎 的吗?整盘放我面前!”没想到柳子木还就和她犟上了,又把一大碗水晶肴蹄端到 苏语默面前,声音抬高说:“吃吧,反正你肚子大!” 柳子木这么高声音,其他人自然都看过来了,苏语默的脸腾地下就红了。 “柳子木你这个棒槌,你说什么呢,语默别理他,来吃点饺子。”柳子芽知道 苏语默不好意思了,赶紧打圆场。 柳妈妈也笑道:“子木这也算是会照顾客人了。你们还记不记得,他8 岁的那 会儿,家里来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他可是把人家小姑娘的辫子都剪了, 还不肯和人家一桌吃饭,说嫌人家太丑。把人家小姑娘弄得哭了好久,哈哈!” “哈哈,是啊,我记得他还站桌子上一边跳一边说,他宁愿一辈子不吃饭也不 和女孩子一桌吃饭!哈哈!”柳子芽也说上了,饭桌上的气氛立马热腾起来。 就连柳教授也说:“是有这么一回事。” “哈哈,真的吗?”苏语默终于畅快了,瞅着柳子木想象他小时候拽的摇头晃 尾的样子。 人小鬼大的柳树,估计并不知道大家笑什么,可是也不屑地瞥了柳子木一眼, 说:“舅舅真是丢脸!” 柳子木恼火了,夹了一块排骨塞进柳树的嘴里说:“别人笑我就算了,连你也 笑我,吃你的吧!” “哈哈!”大家都笑了…… 说实在的,这是苏语默吃过的最温馨的一顿年夜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 那样笑着,心里也觉得暖暖的,却依然无法把自己融入那个家庭里。那毕竟不是自 己的家啊,不是自己的父母,不是自己的兄弟,也不是自己的孩子…… 有一种失落,来自于对比,这是人的陋性。就像现在,看着眼前柳子芽一家的 其乐融融,苏语默也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爸妈,应该说是爸爸,她的妈妈在她很小 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她对妈妈一点印象也没有,而她的爸爸也出车祸去世好几年 了,关于父母的记忆,已经淡得只剩下爸爸忙绿的身影。 家……还真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语。苏语默突然很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可其实,她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家,有李乔……李乔有没有在这样举家团圆的日子里, 想起过她呢? 李乔……李乔…… 要是他不是长得那么好,要是他不是那么能干,要是他不是那么冷漠……她是 不是就可以坚持下去了? 应该还是这个结果吧,她和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有他的繁花似锦, 她有她的墨色流光,不该存在的想象还是早解决早好。 可……不管怎么否认,她还是想他了。 吃完饭,本来说好要一起守岁的。可是,柳树早早睡了,柳子木可能是因为吃 饭的时候被笑了,整个晚上都不高兴,一吃完就说要走。柳子芽和付杨自然是想要 过二人世界的,大家就这样匆匆散了。柳教授夫妇不知道苏语默和柳子木住在一起, 只道柳子木要送苏语默也不在意。 柳子木的黑色别克还挺新的,买了不久的样子。苏语默坐车上无聊就问道: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买车的啊?别克也不少钱吧,你还上学,柳教授也不是巨富, 难道……”苏语默上下大量了一下柳子木的身条说,“你……那么挣钱了!” 柳子木不爽地睇了苏语默一眼,“什么那么?你瞎想什么!” “不会是真的吧?不然你的钱哪儿来的?”苏语默把脚也缩到座椅上来,一边 眯着眼睛打瞌睡,一边和柳子木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柳子木好像是生气了,闭着嘴不说话,脚下狠狠地踩了油门。苏语默伸手扯他 衣袖说:“好了,好了,我不就是开玩笑嘛,我以后不说了,原谅我吧!今儿可是 除夕,高兴一点,咱们还没有放焰火呢。” “放什么焰火,又不是小孩子。” “不放烟花,就弄那个窜火星的小棒玩玩也好啊!” 苏语默其实也就是一说,到底也不是孩子了。她眯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还没有 给柳子芽发祝福信息,想着摸出手机来看看,却发现手机不见了。 “呀,我手机忘你家了,我们回去拿吧!”苏语默翻开自己的包,还是没找到, 急着催促柳子木调头。柳子木鄙视地哼了一声,伸手从左边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扔给 苏语默,“拿着,丢三落四的!” 苏语默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的手机,乐了,“你什么时候捡到的?” “什么捡?刚在家里玩牌的时候,你就丢在沙发上了。” “有人打电话给我没有啊?”苏语默边问边翻通话记录。 “有一个,好像是你领导,打了又不说话,我就挂了!” “领导?”苏语默果然看见通话记录里有那两个字,天,李乔,李乔竟然又给 她打电话了吗?李家的除夕之夜一定热闹非常,这个时候,李乔给她打电话干嘛? 三年,她并没有更换手机号码,他是刚刚才知道,还是刚刚才想到要翻旧账? 今年除夕,还真是让人费解呢,呵呵。 车开到公寓楼下,柳子木突然对苏语默说:“你先上去,我还有事。” 苏语默心中一愣,随即又了然,怪不得柳子木这么急,原来是有约着的人了。 现在的除夕,也就剩下情人间相互依偎一下的意义了。她笑着拍拍柳子木的肩膀, 边下车边说,“加油啊子木,姐看好你。哦对了……”苏语默下了车又把头塞进车 里面来,在柳子木脸颊上印下一吻说,“新年快乐!”然后也不看柳子木,快步冲 了进去。 柳子木抚着自己的脸颊,深深呼吸了两口,却还是无法制止自己的心跳加速。 这个吻,除了祝福毫无其他意义,可是他竟觉得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柳子木开车绕了很久终于在一家即将关门的店里买到了仙女棒。跟苏语默一起 挥舞仙女棒,也许幼稚的游戏也会生出许多乐趣。 可是,等他带着一大捧的仙女棒回到住处,苏语默房间的灯已经灭了。 柳子木默默地靠在苏语默房门口很久,他没有办法告诉房间里的那个女人,他 想要跟她一起,只跟她一起,度过这只有他和她的第一个除夕;他没有办法告诉她, 因为知道她在他爸妈那儿不自在,所以,他才没话找话,执意离开;他更没法告诉 她,只有她的悲喜,是他的悲喜,他愿意等她忘记。 可惜…… 今年的除夕,竟是这般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