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把你妹妹也抱过来 出租车驶入山区以后太阳出来了。 太阳出来并没有让谢天犁的心情晴朗。他满怀与大哥和二姐团聚的喜悦飞回家, 却原来是母亲精神失常。这种打击使他的心变成铅,坠着全身向下沉。四哥说现在 一切希望都在楚画身上。这个楚画现在就坐在后排座上扶着老妈。这个人究竟怎么 样呢? 梨花突然笑了。楚画发现老妈妈一见树木青山小河庄稼情绪就好。这使她想到 环境对老年精神病人的心理影响,而且这是一个很好的论题。环境对老年精神病人 的心理影响。对就是这个论题。 梨花笑过后说,妈今儿个高兴。天云回来了。天奎也回来了。妈带你们俩回老 家,就在天浩的小楼旁边盖五座三间大瓦房。清堂瓦色的。漂漂亮亮的。一座给天 奎和桑葚。一座给天云,再招个倒插门的女婿。一座给天红。他们夫妻俩都退休了, 家憋屈得跟耗子窝似的,叫他们回老家住。还剩两座,一座给天书他们留着,星期 礼拜回来住。最后一座给老疙瘩留着。等妈的老儿子在外头跑够了,钱也挣够了, 想故土了,回来住。砌个大院套,我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全在一个大院里。 楚画突然领悟到这是老妈妈的理想。让失去的再回来,让失散的团聚,将缺憾 补圆,使不完美完美。老妈妈闹腾的就是这个。圆一个母亲的梦。一个历尽苦难的 母亲的梦。楚画心一热,鼻根就有点酸。她将视线移向车窗外。 车窗外一片片绛红色的高粱向车后消失,一群麻雀起起伏伏地追随着轿车。 谢天犁也扭头望着车窗外。对于母亲的这段话,他觉得基本正常,只是把这位 楚大夫当成二姐,把自己当成是大哥。谢天犁搞不清母亲的思维处在什么状态。谢 天犁心情抑郁而忧伤。他感到母亲在二哥的小楼旁边盖五座三间大瓦房的设想太完 美了,完美得让他不敢正视,不敢想像。他想起四哥说母亲已经走到人生尽头的那 种预感。母亲的设想,正好像是缺憾人生的临终闪光。妈好像知道自己办不到了才 用想像去补充。老妈真的要走了吗?这些年他读书,工作、创业,还没来得及跟老 妈亲热呀?还没回报老妈呀?他是妈的老疙瘩,妈最疼他,最爱他。他从大山里走 到大上海永远系着母亲的目光啊…… 出租车拐进山路后,路越来越泥泞,只好停下。 楚画搀扶着老妈妈走到小河前,对岸是片山崖。这是连雨后暂短的晴朗。蒸腾 的水汽使山崖有些恍惚。母亲说这是哪儿呀?谢天犁看看楚画。楚画说这是梨花峪。 母亲有点不信,老家咋变成这样了?都不认得了。谢天犁说走走就认得了。母亲说 过河那边克,妈会水。说着就要下河。被楚画拉住。谢天犁把手机放进上衣兜,脱 下鞋,一哈腰把母亲捧起来下了水。水还不深,只没了腰。到了对岸,把母亲放在 树阴下。 母亲说:天奎,把你妹妹也抱过来。 谢天犁有些犹豫。他对母亲总把他当成是大哥很不舒服也不适应。 母亲说:天奎,你还傻愣着干啥?把你妹妹抱过来呀? 这时,楚画正一手撩起白色的裙子,一手拿鞋,把脚伸进河里试探着要过河。 谢天犁把手机和鞋放在地上,下河趟向对岸。楚画下河刚走两步,一滑,差点摔倒, 又退上岸。谢天犁走到她跟前,一哈腰把她捧起来转身下河,没想到走到河心,楚 画的一只鞋掉到水里。楚画呀的一声,下意识地去抓鞋,这一突然动作使谢天犁失 去平衡,河底的鹅卵石又太滑,紧急中挣扎几步终于扑通一声摔倒了。鞋掉到水里 后向下游冲去,楚画想抓鞋也是向下游使劲,谢天犁挣扎那几步也是向下游,倒也 是倒向下游。下游的水却特深,两个人都没影了。 母亲笑眯眯地说:你瞅瞅这一猛子扎的,咱天奎的水量大着呢。 楚画很快被举出水面。谢天犁的头和身子还都在水里。 母亲说:哟!天奎还在水里先把妹妹举上来了。啧啧。 两只手举着楚画,水从楚画身上哗哗地流。随着楚画向岸边移动,渐渐露出谢 天犁的两只胳膊,再露出谢天犁的头。谢天犁从深处走出来。 梨花在岸上看着,赞赏地说:咱天奎啥时候都有主意。 楚画被放到岸上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谢天犁身上哗哗淌水。他甩了一下头发, 淋出一片水雾,然后抹一把脸,对着楚画说:吓着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楚画正忙 着打喷嚏,勉强说对不起,要不是我把鞋掉水里了,是不会这样的。母亲笑说你瞅 瞅,闹了归齐你俩还谁都对不起谁了。母亲这么一说,楚画和谢天犁都笑了。这是 谢天犁第一次看见楚画笑。嘴角的微涡一现即逝。 母亲说:你们俩叫水呛蒙了咋的,快晾晾衣裳啊? 老妈妈的话提醒了楚画,她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贴在身上,急忙把胸部的衣服向 前提了提,然后四下看。附近有一树丛。她刚向那里迈步却突然停下。把手中的一 只鞋往脚上穿又停下。谢天犁把自己的鞋拿过来放在楚画跟前,楚画看了看,把脚 伸进去。那鞋几乎是她脚的两倍。谢天犁说大是大了点,总比光脚强。楚画笑笑, 还是把脚收回来,就脚尖着地,试探着往前走。谢天犁说小心扎了脚。梨花说天云 呐,穿妈的鞋。说着要脱鞋。谢天犁说妈,你的鞋她穿不得。楚画用脚尖试探着, 猫一样跨着草丛,到树丛后边去了。谢天犁穿上鞋,拿了手机,扶着母亲向狐仙台 走。母亲说天奎呀,咱别走了,万一天云遇到长虫、癞蛤蟆啥的旁边没人,吓着了。 母亲说着回头看。白上衣搭在树丛上,一条裙子搭到树丛上,一个乳罩搭在树丛上。 母亲手搭凉棚向树丛看着,谢天犁拉母亲想走,这时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谢天 犁猛一回头。楚画惊叫着从树丛后面跳出来。她的身体在逆光中被绿色衬托出银亮。 虚幻而美妙绝伦。几乎是在这同时,母亲也惊叫了一声说孩儿呀别怕!有妈呢。说 着母亲向树丛奔去。就在这一刹那,楚画又跳回到树丛后边去了。母亲喊天云!咋 的啦?那边楚画说妈,没事儿……一只蚱蜢。母亲笑说这也不像山里的孩儿呀?一 个蚂蚱吓成这样。母亲眯起眼睛凝视着前方。18岁的桑葚穿着红色旁开襟布衫,拎 着陶罐走到河边脱了鞋要过河。天奎跑过河一哈腰把桑葚捧起来往回走。走到河当 间桑葚突然叫起来。原来是鞋掉到水里了。桑葚挣脱了天奎,摔到水里爬起来撵鞋。 天奎也撵。两个人在水里噼里啪啦地跑,突然都没影了。好一阵天奎抱着桑葚上来。 天奎把桑葚放到岸上。桑葚在树丛后拧衣服。另一处树丛后天奎在拧衣服。 谢天犁说妈,你是说那次大哥躲兵,桑葚给大哥送饭的事吗? 母亲眯眯的凝视着前方说,是啊。和今天是一样一样的。 楚画从树丛后边出来。她还是一手提着裙子,用脚尖试探着,猫一样跨着草丛 向他们走来。 母亲说天奎,把你妹妹抱过来,看扎了脚。 谢天犁看着楚画没动。楚画一手提着裙子,用脚尖试探着,猫一样跨着草丛向 他们走来。她的背后是树丛和青山,逆光不仅给她的轮廓镶嵌了银亮的边,而且使 她变得透明。母亲说天奎,把你妹妹抱过来,扎破了脚一见露水就秽脓了。谢天犁 看着楚画,还是没动。楚画猫一样于逆光中向他们走来。她一度停下来看着老妈妈 微微一笑,再走的时候开始采两侧的野花。母亲高兴地叹息说天奎,你看看,看看, 妈的天云多俊。谢天犁说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母亲四下看着,一片山崖下卧着 一片巨石。母亲说天奎呀,这地场是狐仙台吧?谢天犁说是狐仙台。母亲说哟…… 多少年没来了。刚走两步母亲也停下了,说,天云还光着脚呢。天奎,背你妹妹。 楚画急摇手说不不。我自己走。谢天犁也就没再谦让,只是走在前面用脚把蒿草踏 得平平的。 2 狐仙台上的刻字 大家上了狐仙台。这是一块平而大的巨石,上面有篝火残灰,残灰四周有坐的 石头。后面是悬崖,悬崖顶端向前伸,把巨石台盖在下面。巨石和山崖相接处凹陷 进去,类似于山洞。巨石的前面是小河。谢天犁把两块石头拍打了一阵,让楚画扶 母亲坐下。 母亲说:天奎呀,妈还有点饿了呢。 谢天犁说:我去掰点包米,咱们烧包米。说着走了。 楚画四下看看,妈,累不累?梨花说不累。楚画说高兴吗?梨花说高兴。楚画 说为啥高兴?梨花说见着狐仙台高兴。楚画说狐仙台?妈,怎么叫狐仙台呢?梨花 说这地场啊,狐狸多,后来就在石崖上修个狐仙庙。夜里小河把月亮照在石崖上, 每每到了月亮圆了的夜晚,小河把圆圆的月亮映在狐仙庙上,看久了就像狐仙庙亮 着灯,还像悬崖上挂个月亮。楚画说啊……那一定是特别玄妙又非常美呀?今天晚 上咱们不走了。她扬头看着悬崖,好一阵后问,我怎么没看见有什么庙哇?梨花说 早叫人扒了。拍拍狐仙台,你看这块狐仙台,平溜溜的,像炕似的,那些狐狸就爱 在这片狐仙台上玩耍。就叫狐仙台。山梁那边有个堡子,因为挨狐仙台近,就叫狐 仙台。桑葚就住这个堡子里。楚画向老妈妈挨近了一点说妈,大哥和桑葚后来怎么 样了?母亲说后来他们俩就总是在这里相会。楚画说总是在这里约会?讲讲。妈, 讲讲。母亲说一到兵荒马乱的年头,村子里的人就跑到这里躲避。抓兵了,男人们 就跑到这儿躲兵。闹胡子,闹鬼子了,女人们就跑到这儿,管谁也找不着。有一回 天奎去看桑葚,正赶上抓兵,他就跑到这儿。第二天桑葚拎着陶罐来送饭,和今天 一样一样的,楚画问和今天什么一样一样的?母亲说你叫天奎给你讲吧。楚画说妈, 天奎不在啊?母亲说他不是掰包米去了吗?回来你问他,那不回来了吗?楚画扭头 看去。谢天犁抱着一抱柴火、干树枝还有绿色的蒿草走来。他把柴火放在狐仙台上, 又从衣服里掏出一些青包米。母亲拿过青包米扒开皮,用指甲掐一下包米说哟?挺 嫩的,还有浆。谢天犁弄了几个木棍,在石头上把一头磨尖,插在包米上。柴火堆 好了。劈完的包米也插在木棍上了。 母亲说:点火吧? 楚画一愣说:呀!没火柴! 谢天犁想了想说,应该有。说完站起来走到山崖根处凹陷的地方看着。楚画也 跟过来,这能有吗?谢天犁说,应该有。楚画说,你怎么知道应该有?谢天犁说: 有这么个规矩。楚画说,规矩?什么规矩?谢天犁说,过去到这儿避灾躲难的人, 谁来都得拢火,临走都把火柴放那地方给再来避难的人用。慢慢地就成了规矩。谁 来都留火柴。不但留火柴,还有干柴。谢天犁说着一伸手取下一盒火柴。楚画感慨 地说,啊,苦难让人团结。她仔细地琢磨着放火柴的地方,还会有什么?一边说一 边用手指去摸,突然咦了一声。谢天犁一看,也轻轻地哎了一声。楚画摸的那处石 崖较平,上面似乎刻着字,看不太清。楚画用手抹了抹,看出一个天字。再抹一抹, 就有点吃惊,是个奎字。天奎!楚画和谢天犁相互看看,谢天犁用手抹抹,间隔半 个字宽的地方还有字,琢磨好长时间,像个野字。再往下抹,看不清了,只能看出 是个犭字旁,后边还有字,实在看不清了。两个人对着石崖沉默了一会儿,回去点 火。 3 黑嘴巴头 火升起来了。三个人拿着木杷把包米放火上烧。他们啃着包米。楚画突然笑起 来。老妈妈和谢天犁的嘴巴全是黑的。她自己的嘴巴也同样黑。她忙掏出手帕想抹。 谢天犁说吃烧包米的乐趣就在于黑嘴巴头。他说着给梨花和楚画拍张照。楚画又把 手帕收起来了说哎,刚才妈说桑葚拎着陶罐来给大哥送饭,和今天一样一样的。我 问和今天什么一样一样的?妈让我问你?谢天犁笑笑却说:是不是该走了? 母亲说:咱们不走了,搁这儿搭个窝棚住下。 谢天犁说:妈,还是走吧,出租车怕是等急了。 临走,楚画又去看看石崖上刻的那几个字。 又回到河边,大家洗脸。谢天犁把母亲嘴巴上没洗净的黑灰抹下去。然后瞅楚 画。楚画的脸扬给他看,她的脸上还有两块黑。 谢天犁说:还有。 楚画洗了几下,又把脸扬给他看。 谢天犁说:还有。 楚画洗了几下,再把脸扬给他看。 谢天犁说:还有。 楚画洗了几下,还是把脸扬给他看。 谢天犁说:还是有。 楚画说:替我揩一下。 谢天犁用手沾一下水,在她的脸上抹了两下说:行了。 楚画说:谢了啊。用手帕揩脸。 谢天犁刚要站起来,被楚画止住说:哎哎! 谢天犁停下,楚画用手在他脸上抹了两下说:行了。 谢天犁说:谢了啊。 谢天犁捧着母亲过河。 楚画站在岸上,谢天犁趟着水走到她面前说:怕了吗? 楚画说:这回我没拿鞋。 谢天犁捧起她回身过河。到了对岸,把楚画放草地上,谢天犁说你怎么走?楚 画看看出租车,还有很长一段路。她没有鞋。谢天犁说两个方案,一是我捧着你, 二是你穿我的大鞋。楚画说我穿鞋,你光脚?谢天犁说我小时候天天光着脚往这儿 跑。楚画说那好吧。谢天犁脱了鞋,这鞋也特大。应该是四三的。楚画穿上往前走, 走两步,鞋掉了,走两步,又掉了。楚画停下来回头瞅谢天犁说还是被捧着省劲儿。 脱了鞋给谢天犁。谢天犁穿上鞋,捧起楚画向车走去。 4 月牙五更 到了家,谢天书已经在楼下等他们。谢天犁说四哥扶母亲上楼吧,他和楚画出 去吃点饭。 楚画和谢天犁相对而坐,他们中间有些西餐和红葡萄酒。酒吧里播放着古筝曲, 是从《月牙五更》变奏出来的或者是根据《月牙五更》创作的。谢天犁和楚画都被 这首曲子所吸引,心并没有在酒上。注意力也不在对方。 一对小情人相拥着,缓缓地跳贴面舞。 直到曲子结束,那一对跳贴面舞的青年也回到自己的座位。谢天犁才举杯,向 楚画示意,干了一杯。放下杯后谢天犁说,这个酒吧很有意思,放古筝曲。他说着 抬手将服务小姐叫来,小声对她说些什么。服务小姐走了。过了一会儿,那首古筝 曲又在酒吧的空间里流淌起来。 谢天犁端起杯向楚画示意,两个人喝了。谢天犁放下杯,说:请问,你有什么 爱好? 楚画说:听音乐、画画、上网聊天。 谢天犁说:上什么网站? 楚画说:搜狐。 谢天犁说:网上用什么名字? 楚画说:老巫婆。 谢天犁笑了说:这个名字好。 楚画说:你也上网吗? 谢天犁说:我只是查资料的时候上网。这两天夜里,我上网查了一些关于精神 病的资料。资料上说,精神病人只是一些不幸暂时迷失了自我的平常人。 楚画说:您母亲迷失了自我。明白的时候为现在的儿女,糊涂的时候为失去的 儿女。一切都是为了盖五座三间大瓦房。清堂瓦色的。漂漂亮亮的。让四个儿子两 个女儿全住在一个大院里。唯独没给自己盖一处房子。只为儿女。没有自己。 谢天犁说:是啊。妈就是这样,只有儿女,没有自己。问题是我用什么来拯救 老妈?据美国哈佛医学院医学博士亚瑟。克莱曼在《神经与精神紊乱的全球负担》 一文中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的寿命延长,全球将流行神经与精神病。 楚画说:是的。根据对2020年的疾病总负担预测值,精神卫生问题仍将排名第 一。已远远超过了心脑血管、呼吸系统及恶性肿瘤等疾患造成的负担。精神疾患是 一个突出的社会问题。 谢天犁说:也是家庭问题和家庭负担。这个问题能不能通过社会来解决。比如, 有个精神养老院、精神护理院、精神康复院什么的。 楚画说:你的想法超前,也很可取。只是眼下还为时过早。 谢天犁说:您好像对我母亲的病很有信心。 楚画说:是的。 谢天犁说:你是我母亲的希望,也是我们家的希望。为这,我敬你一杯。 楚画说:我好像也是你们家庭的成员,这是自我感觉。我愿意干这一杯。 谢天犁把一杯酒倒到嘴里就没了,瞅楚画。楚画在谢天犁的目光下,将红唇轻 轻地含住杯沿,长睫毛向下垂成一弧,红酒平静地向下沉落直到消失。她放下杯子 说,你说有事求我。说吧? 谢天犁给楚画倒了酒,又给自己倒满说:用我妈的话说,在这个家庭里,我是 受苦最少,念书最多,也最最不孝的。孝的问题,不仅仅是道德问题,也是人性, 人类的问题。在这方面,我深感愧疚和遗憾。四哥、四嫂这人,总是为别人着想, 怕二哥高血压,怕姐的青光眼,所以把母亲的一切都承担过来。妈的事,四哥和四 嫂不仅会瞒着二哥和我姐,而且也会瞒着我…… 楚画说:于是,你想让我当内奸? 谢天犁说:我相信你能同意。 楚画说:我同意。 谢天犁说:那么我就认定从你这儿得到的情况是绝对可靠的了? 楚画说:是这样。 谢天犁说:谢谢。掏出笔写,交楚画,这是我的手机号,请你把你的手机号给 我。 楚画写了交谢天犁。 服务小姐走来,递给谢天犁两张碟。 谢天犁递给楚画一张说:这是古筝曲《月牙五更》,从小就听惯了这支歌,今 年还看了一场沈阳艺术团演的《月牙五更》舞剧,没想到今天在酒吧里又听了一个 古筝曲。看得出您也很欣赏,我们一人一张。 楚画接过碟说: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探讨。 谢天犁感到有点意外:噢?你说。 楚画说:石崖上的字,你怎么想? 谢天犁说:一、天奎肯定是我大哥,不是别人;二、是别人刻的,不是我大哥 自己刻的;三、后边是三个字,看清一个半。四、我看,至少是十年前刻的;探讨 这个问题的意义一是后边那两个字是什么?二是什么人刻的? 楚画说:你看是什么人刻的? 谢天犁说:我想,你我的想法是一致的,是……这样吧,我们学学诸葛亮和周 瑜。他说着拿出纸和笔,自己先写了两个字,然后撕下一片纸给楚画。楚画也写了 两个字。两个人把写的字摆在一起,都是桑葚两个字。 楚画说:桑葚为什么刻下这几个字呢? 谢天犁又写了几个字,把纸和笔交给楚画。楚画也写了几个字。两个人把各自 写的字摆在一起。谢天犁写的是:我看像留言。楚画写的是:留给你大哥的。 谢天犁站起来说:为诸葛亮和周瑜干一杯!楚画也站起来,两个人干了一杯。 楚画问:后边那看不清的一个半字是什么呢? 谢天犁说:是啊,后边那一个半字是什么呢? 5 早早把你送进疯人院 从酒吧出来,谢天犁给笑笑买了一台电脑。 全家人在吃晚饭。母亲拿着筷子四下找。笑笑说:妈,虾酱。虾酱呢?林香雨 拍拍脑门对呀!虾酱。妈最爱吃,顿顿少不了的,我怎么忘了呢?最近总是丢三落 四的。说着出去从阳台上拿过一个小陶罐,舀了一勺放小碟里,妈,虾酱,吃吧。 这时母亲的银镯子发出叮的一声。笑笑说,真好听。越听越好听。谢天犁说,从小 就听惯了这种声音。很美。笑笑举杯 说,老叔,为我们共同喜欢这种声音干一杯!说着一碰,两个人喝了。谢天犁 又倒了一杯说,四哥、四嫂,辛苦你们了,委屈你们了,我敬你们一杯。三个人喝 了。 谢天犁说四哥、四嫂,吃完饭,我就要走了。我在这边有点事,办完后还会回 来。本来想看看二哥和姐,鉴于这种情况,我就不去了。妈的事,我想能不能找个 地方,比如敬老院、精神病院什么的。这样下去会把你们都拖垮的。而且,影响笑 笑的前途。外国人到了老年都到敬老院去,儿女们定期去看。笑笑立刻不高兴了说 老叔,小心点,你可没老婆,轮到笑笑养活你那天,早早就把你送进疯人院。谢天 犁笑着刮一下笑笑的鼻子,拿出一沓钱和一个手机递给谢天书说,四哥,你留着吧。 谢天书接过手机说这个有用,万一老妈又丢了,有它联系起来方便。钱不要。谢天 犁说四哥、四嫂,记住老弟弟的话,你们以后会越来越艰苦,不过为什么犯愁,也 别为钱犯愁。 母亲坐床上缝抹布,谢天犁拿起兜子,走进母亲的房间,谢天书和林香雨也跟 进来。谢天犁说妈,我要走了。母亲怔怔地瞅他,然后下了地说老疙瘩,妈的老疙 瘩,你要走了?说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谢天犁说妈,过些天再来看您老人家。母 亲抹一下眼睛说走吧。妈的老疙瘩念书多,脑瓜灵,主意又正,走哪也差不了。妈 就是想不明白,你咋就找不到一个媳妇呢?你怎么就不给妈娶个媳妇? 谢天犁说:妈,快了。 母亲说:老儿子娶媳妇儿大事完毕。老疙瘩,你记住妈的话,妈见不着老儿媳 妇,闭不上眼睛。 谢天犁搂住母亲说:妈。我一定要给您老人家娶一个好儿媳妇。说不定下回就 让您老人家知道。 母亲说:下回就给妈带来呀? 谢天犁说:尽量吧。手机响了,是我。闫副总你好?我马上就回去。让秘书等 我。 6 老年精神病康复中心之一 晚上八点钟,谢天犁已经回到上海。当他的轿车在公司前停下来时,爱华医药 外贸总公司的门前站着两排该公司的员工。 公司副总经理闫嫣站在中心。她28岁,1 米72个头,胖瘦相宜,盘头,一身规 范的西服。现代,精明,略带点傲气的美人。 谢天犁下车走上台阶。工作人员都微笑地目视着他,却没有更多的表示。闫嫣 向旁边让开一步,随后跟着谢天犁进了公司。众工作人员也随后进去。 闫嫣跟着谢天犁进了总经理室,谢天犁在老板椅上坐下来,闫嫣端一杯咖啡, 问,大哥和二姐是从哪个国家回来的?谢天犁没回答,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闫嫣把咖啡放在谢天犁面前说,累了是吧?先冲个澡吗? 谢天犁说,德国人的情况怎么样? 闫嫣说:万事俱备,只等你回来签合同。 谢天犁说: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闫嫣说:公关部经理带他们逛名胜古迹。 谢天犁说:今天晚上到明天的日程你安排一下。 闫嫣说:好的。你是累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谢天犁没作声。 闫嫣说:这些年你很少回家。回去一次也不容易,又是失散了47年的大哥、二 姐回来了,应该是高兴的事,我这些天也一直在为你高兴,想不到这一去一回竟是 这样的伤心?为什么,不能和我说说吗? 谢天犁说:我母亲得了老年精神病。大哥和二姐回来的事是母亲臆造出来的。 闫嫣说:是嘛!太可悲了。怎么治呢? 谢天犁说:四嫂单位领导的妹妹是华西医科大学的精神科硕士生,现在在精神 病院工作。她做了我母亲的家庭医生。 闫嫣说:华西医科大学?名牌大学呀?还是硕士学位,很难得。她多大? 谢天犁说:30来岁吧。她和我母亲之间好像有什么缘分。 闫嫣说:是嘛?何以见得? 谢天犁说:她和母亲一见面,母亲就认定她是我二姐天云,而且逼着她叫妈。 闫嫣说:的确有些超常。她叫了吗? 谢天犁说:叫了。而且对母亲非常好。关键还有一点,她和母亲非常合得来。 老年精神病是她研究的课题。这个人很敬业。 闫嫣说:难得。真可以说是缘分。 谢天犁说:她叫楚画。现在一切都指望她了。 闫嫣说:这个楚画的确非常重要,不过不至于一切都指望她吧? 谢天犁说:第一,如果想治好母亲的病…… 闫嫣抢着说:只有依靠她,其他亲人只能是协助护理。 谢天犁说:对。也就是说,无论儿女们怎么孝顺,只能是维持,属于消极防护, 只有治疗才是积极的。第二,我是决心要治好母亲的病的…… 闫嫣抢着说:只有依靠她,才能寻找到治疗的途径和办法。 谢天犁说:对,第三,我二哥高血压,我姐青光眼,四哥和四嫂怕他们知道母 亲得了老年精神病上火,一直瞒着他们。四哥和四嫂是下决心自己承担到底,我想 打听母亲的病情,四哥、四嫂肯定说妈挺好,让我放心。 闫嫣抢着说:想得到您母亲的真实情况,也只能依靠楚画。那就抓住她。怎么 抓住她呢?有她的电话吗? 谢天犁说:有。还有一个办法……对了,叫秘书来。 闫嫣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然后问谢天犁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谢天犁说:第一,找精神卫生方面的专家咨询一下老年精神病;第二,买到最 好的药。闫嫣说:好的。我马上办。 谢天犁说:另外,看看有没有专门为老年精神病患者服务的地方,比如老年精 神病康复中心什么的。 闫嫣说:想把您母亲送进类似老年精神病康复中心的地方? 谢天犁说:这可能是最无奈,也是最理智的办法。我担心,时间一长,二哥、 姐早晚要知道。闹不好,四哥、四嫂、二哥、姐都得被老妈闹得精疲力竭,也被老 妈闹得伤透心。 闫嫣抢着说:找个专门为老年精神病患者服务的地方,备用。 谢天犁说:况且,类似老年精神病康复中心什么的地方,在治疗老年精神病方 面,一定是最权威的地方。 闫嫣说:对。我马上办。 秘书小栗进来了,总经理,您有什么吩咐? 谢天犁说:请你进搜狐网站聊天室,寻找一个叫“老巫婆”的人,她想找人聊 关于疯妈和苦难的话题。找到她后马上告诉我。如果我不在,你就跟她约定上网时 间。 小栗说:搜狐网站聊天室,老巫婆。还有别的吩咐吗? 谢天犁说:没有了。 小栗说:闫副总有吩咐吗? 闫嫣说:没有了。你最好能办到24小时上网等待。 小栗说:好的。我走了。小栗出去了。 闫嫣微笑了一下说:老巫婆,这个名字又好玩又有才气。这个人一定漂亮又有 气质,是吗? 谢天犁说:和你一样漂亮也和你一样有气质。 闫嫣由衷地乐了说:第一次听你这么评价我。够我高兴两个月的。 谢天犁说:两个月后我再说一次。 闫嫣说:有你这第二句话够我高兴前半生了。你洗洗澡吧?晚上我已经预订好 饭店为你接风。就你和我。